第十四章 劍出如龍(下)
「好!」身旁黃師兄突地一聲喝彩,道:「劉師兄以穿花八卦掌化作步伐,看似飄忽不穩,實則暗藏玄機。」
是這般嗎?
薛振鍔不懂武學,但只看劉師兄飄忽之間,卻氣不長出面不改色,想來應對的還算輕鬆?
再看那花少琮,手中三尺青鋒一劍緊似一劍,好似狂風驟雨。偏偏撞在劉師兄這棵小樹上,那樹隨風飄搖,看似隨時會倒,但偏偏就是不倒。
又戰得片刻,花少琮心生急躁,一劍掃向劉師兄腰間,偏偏中門大開,好似賣了個破綻。劉師兄只隨意一格,而後右手推掌。
花少琮以左拳相格,拳掌相接,彼此推讓三下,劉師兄陡然一晃身,那花少琮一個跟頭便從石階上翻了下來。
落地后倒退三步,站定身形臉色青白一片。
「不想紫霄宮底蘊如此深厚,只習劍三載便有如此能耐,讓人欽佩。」頓了頓,花少琮聲音陡然一變:「若劉道長三招內再不出劍,琮立刻下山,從此避居淮右折劍堡,終生不履江湖!」
劉師兄略略錯愕:「呃……居士會錯意了,居士劍法高妙,貧道只是無暇拔劍而已。」
那花少琮冷哼一聲,挺劍又上前。這一回,不待花少琮近身,劉振英蒼啷啷一聲抽出了寶劍。
那寶劍顫顫巍巍,卻是一柄軟劍。
劉師兄起手紫氣東來,隨即長劍一挺變招仙人指路,待兩柄劍攪在一起,立刻變招金蛇纏柳。
二人招式變化極快,花少琮險招迭出,身似靈猿,長劍舞將起來化作一團團的光影,便是離得遠了也瞧不清劍路。
劉師兄忽快忽慢,身似游龍,那柄軟劍便在這忽快忽慢之際,變得虛實不定起來。
薛振鍔看得口看舌燥,用手肘碰了碰牛二,低聲問道:「如何了?誰勝誰負?」
牛二憨聲道:「洒家也看不真亮,只看面色,劉道長怕是更加遊刃有餘。」
一旁的黃師兄悠悠道:「尋常江湖內功,如何比得了玄門正宗?我看盞茶光景必分勝負。」
話音剛落,但見劉師兄烏龍擺尾,返身下腰,軟劍從頭頂劃過掃向追擊的花少琮,那花少琮剛以劍格,軟劍便好似靈蛇一般循著劍身纏繞過來。
花少琮一聲冷哼,退步舉劍連續格擋。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軟劍陡然一振,陡然化出無數虛影,饒是以花少琮的眼力也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花少琮自知不可硬撼,當即再退兩步,可右腳卻陡然抵在了圍欄上。他心中咯噔一聲,暗道了聲糟糕,剛要破釜沉舟行險一搏,就覺得手腕陡然一疼,而後眼前虛影陡然一收。
待再回過神來,卻見劉振英已經收劍而退,負劍長出一口氣道:「花居士劍法如神,此一局便算作和局如何?」
花少琮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良久陡然仰面而笑:「哈哈哈……劉道長好高妙的劍法,在下輸得口服心服。」
言罷隨手一擲,長劍刺破石階插入其中,而後振顫著發出一陣哀鳴。
劉師兄皺眉道:「居士不可妄自菲薄,實則方才小道用了……」
花少琮舉手止住劉師兄話頭:「道長好意在下心領,只是在下並非輸不起之人。今日輸了,來日贏回來便是。此劍便留在此處,待在下勝了劉道長再行取回。」
花少琮一拱手,扭頭就走。
再看那八名侍從,四名男子牙關緊咬、面容苦悶,四名女子乾脆紅了眼圈。
方才出言呵斥牛二的女子更是禁不住迎上去,悲悲切切喊了一聲:「少主!」
花少琮卻好似沒聽到一般,只沉著臉快步而行。這一行九人來得快,去的更快,眨眼便沒了蹤影。
牛二瓮聲瓮氣道:「洒家說他燒包可有錯?真以為自己頂著花家後人的名頭就比得上花雲了?若非劉道長留了情面,只怕那花少琮從此以後再無臉面見人。」
黃師兄老神在在,悠悠道:「不想劉師兄劍法已得其中三分真意,真真是讓人羨煞。」
薛振鍔咂咂嘴,只看了個索然無味。打得是挺熱鬧,上下翻飛,問題是動作太快根本看不清,所以他等於是看了個寂寞,連花少琮怎麼輸的都不知道。
不過想到劉振英此前裝的那一手,這會子薛振鍔明白了,人家劉師兄真沒裝,那是真厲害!
想到此節,薛振鍔心頭一熱,想著待日後調養好身子骨,少不得纏磨著從劉師兄那裡學上一手。
場中圍觀眾人逐漸散去,薛振鍔移動目光,便瞧見殷素卿正扭頭看向自己。
薛振鍔漏齒一笑,殷素卿微微頷首,便隨同一眾坤道回返東道院。
此時身後黃師兄道:「咳……師弟、牛居士,看罷了熱鬧且散去吧,莫等到巡照師兄瞧見,少不得我等都得吃了排頭。」
牛二一縮脖子,當即扯著薛振鍔便走:「黃道長言之有理,快走快走。」
紫霄宮中規矩繁多,有道人輪值巡照,每日巡視不綴,但凡發現錯漏,輕則呵斥、重則跪香。
牛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偏偏一聽巡照名頭好似老鼠見了貓,定然是吃了不少苦頭。
待轉回西道院,薛振鍔禁不住問道:「那巡照很兇?」
牛二悶聲道:「如何不凶?任你好話說盡,該跪香就得跪香。」
薛振鍔皺眉道:「不想道宮之中竟然不講人情。」
牛二沒好氣道:「輪值巡照的都是太和宮中道人,與我等不熟,哪裡來的人情?」
異地執法啊,難怪牛二這廝會怕成這樣。
待又仔細問詢,才從牛二口中得知,這本觀巡照請旁的道觀道人擔任,乃是從三年前才開始的。而推動此制之人,正是遠去朝天宮的陳德源。
薛振鍔心中暗想,此舉倒是打破門戶之見、消除隔閡的好辦法。且因著異地執法,各觀也各自肅清的門戶。
牛二說了一通牢騷,猛地掃見一個身影,當即道:「小道長,灶房忙碌,小的便回去了,小道長自便。」
薛振鍔看了眼急匆匆跑掉的牛二,又瞥了一眼遠處的身形,見其面孔陌生,只怕不是紫霄宮中之人,心中便認定,這道人怕是外來的巡照。
與其錯身而過,或許是受了牛二那廝影響,薛振鍔心中惴惴,總有種老鼠見了貓的感覺。
待到得耳房之前,卻見劉師兄不知何時繞到了自己前頭。依舊是先前那身百衲衣,手中提著那柄軟劍。
薛振鍔忍不住贊道:「劉師兄威武!」
劉振英溫和笑道:「此乃小道,不值一提。」
「師兄,你先前與那花少琮比斗,可曾相讓?」
劉師兄不答反問:「師弟以為呢?」
薛振鍔道:「我又不曾入道,便是連武術都不曾習練過。方才只見劉師兄與那花少琮打得熱鬧,奈何眼拙,實在看不出其中玄妙。」
劉師兄正色道:「薛師弟,武技、劍法只是小道,世間流傳內功吐納之法繁多,卻大多都是壓榨自身之法,久不自持。年輕時尚且看不出來,待上了年歲,必遭其反噬。
紫霄歷代傳承玄門正宗,豈是江湖把式可比的?若師弟不信,且看此劍!」
言罷,不見劉師兄有何動作,只略略晃動手中劍鞘,但聽得嘩啦啦一陣脆響。劉師兄倒轉寶劍,按動機簧,卻見碎裂三截的軟劍掉落一地。
薛振鍔倒吸一口冷氣!徒手隔著劍鞘捏斷軟劍,那軟劍剛柔並濟,顯然非同尋常,內中必然摻了鋼芯。
這年頭冶鍊工藝粗糙,匠人捶打鍛造,費二十斤好鐵才得幾斤精鋼,如此剛柔並濟的軟劍,絕對算得上寶劍!劉振英是如何做到的?
眼看薛振鍔神情錯愕,劉師兄正色道:「此便為玄門真法。薛師弟天賦遠在我之上,假以時日,必遠勝於我。切莫分心技擊小道!」
薛振鍔肅然稽首一禮:「多謝師兄教誨。」
「嗯,」劉師兄見薛振鍔聽了勸,又微笑道:「早間我觀師弟好似醉心技擊之術,生怕師弟自誤。既然師弟已然醒悟,那便不算白白折損了這柄寶劍。」
薛振鍔沉吟著問道:「師兄,這劍……不便宜吧?」
劉師兄立刻痛心疾首道:「此劍是我去歲下山遊歷時在浙西龍泉採買,足足耗費紋銀八百兩!」
八百兩?這價錢絕對算得上寶劍了。就為了教育自己,劉師兄生生將此劍毀了……劉師兄仁厚且不說,自己這人情可欠大發了!
「師兄,我這裡還有些積蓄……」
劉師兄卻洒脫一笑:「莫要再提,毀了便毀了,再提將起來師兄可是胸口發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