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難念的經

第六章 難念的經

道韻,和經誦讀,說的形象一些,極其類似詞牌、曲牌。紫霄宮先輩道人源自五湖四海,這道韻自然就雜亂了一些。

比如早課誦讀《玄天寶誥》,用的是澄清韻。旁的經文有的用廣府韻,也有用廣成韻的,近來更是融合而成,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武當韻。

每三日一早課,道人們匯聚紫霄殿中,鼓樂相襯之下和道韻而誦經。

薛鍔心中暗自吐槽,學個道還得先學怎麼唱歌,真是稀奇。

劉振英盤桓一陣,眼見諸事停當,便起身告辭,只說晚間再來探望。

薛鍔起身相送,轉眼房中便只剩下他獨自一人。斗室昏暗,火盆中的炭火蓽叭作響,將內室染得一片昏黃。

薛鍔好一會兒才感受到暖意,這才將大氅解開。他探手烤了片刻火,待徹底暖和過來,旋即感覺到了無聊。室內陳列簡單,不過一床、一櫃、一桌二凳。

他拾掇了片刻,將包裹中的衣物疊放進柜子里,旋即從箱籠里找了本雜書靠坐床頭翻看。

一本雜書看完,也不見身上有何異象,薛鍔頓時大失所望。暗自嗤笑,想來昨夜那灰蛇不過是場奇異夢境罷了。

日到中天,外間腳步聲漸近,門扉扣響,有人道:「小道長可在?小的周復,來給小道長送餐。」

薛鍔放下雜書,起身到了一聲:「請進。」

便見門扉推開,伴著冷風進來個手提食盒的人。那人中等身量,面容尋常,未曾開口人先笑:「小道長莫怪,都廚言小道長身有惡疾,日常飲食與尋常不同,需得另起爐灶,是以遲了一些,還請小道長莫怪。」

薛鍔穿越前四十餘年閱歷,搭眼便看出此人八面玲瓏、滑不留手。看此人裝束只是尋常百姓,他心中納悶,這紫霄宮怎地役使尋常百姓?莫非是周遭服役之人?

薛鍔當即起身道:「言重了,在下肺癰在身,實在是勞煩賢達。」

「哎?可當不起賢達之稱,小道長若不嫌棄,稱小人一聲趙四便可。」

說話間,趙四放下食盒,打開開,從內中取出碗碟,飯菜香氣頓時逸散而出。薛鍔瞥了一眼,一塊雜糧饅頭,面多雜糧少那種;一碗肉絲粥;另有一條蒸魚。

他心中訝異:「這飯菜是都廚安排的?」

趙四笑道:「聽聞是陳高功安排的。」

陳德源安排的?這飯菜不見油星,偏偏全是高蛋白,正適合肺結核病人,這武當紫霄宮果然有一套。

禁不住心中好奇,薛鍔說了聲『怠慢』,落座后迫不及待吃了一口。只覺少油少鹽,當即眉頭微蹙,旋即又舒展開來。

那趙四察言觀色,趕忙解釋道:「陳高功說,小道長這惡疾吃不得油鹽,都廚親自看著灶房大師傅烹制,可還合胃口?」

薛鍔雖然對滋味極其不滿,可也知道這是為自己好,當即含笑點頭:「正好不過,還請替我多謝都廚。」

薛鍔起身,袖子一抖,便有一枚金葉子落入手中,隨即不著一絲煙火氣的塞到趙四手中。

趙四當即眉開眼笑,樂得合不攏嘴:「誒唷,這……小道長快收回去,這可使不得。」

薛鍔道:「日後少不得勞煩居士,不過是一點心意罷了,居士莫要推讓。」

「這……哎,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看薛鍔笑著滿含鼓勵,趙四當即小心翼翼收入懷中。如今金貴銀賤,那金葉子約莫一兩重,可兌八兩雪花銀。

八兩銀子是什麼概念?

大郕不是大明,自然也就沒有鄭和下西洋。算算西曆,這會兒應該是十五世紀中期。西方尚且沒開始地理大發現,自然也就不會有美洲白銀流入。

所以刻下一貫銅錢可換不了一兩白銀,大概要一千兩百銅錢才能兌換一兩白銀。

而此時的物價,一斗糙米五十文,豬肉一斤八文,牛肉一斤十五文,雞肉一斤五文。

江南五口之家,一年有二十兩銀子便能豐衣足食。

單以米價計算,一斤米四文錢,一兩銀子能買三百斤,折算下來約等於後世的一千塊。

送一趟餐得了八千塊小費,別說是沒什麼見識的趙四了,估計後世的外賣小哥都得樂瘋了。

薛鍔心中疑惑頗多,見趙四收了金葉子,當即道:「居士可還有要事?若無事不妨等等,也省得過會再來取餐盒。」

「小的無事,那便叨擾了。」

薛鍔讓其落座,便自顧自的坐在桌旁吃將起來。少油少鹽的病號餐自然難吃至極,他一邊耐著性子吃,一邊與那趙四攀談,轉移對食物的注意力。

「居士是何方人士?」

「小的本是洛陽人,三年前隨好友到了這武當山。」

「哦?」不是本地人,那就不是尋常勞役了。「居士居此三年,想來對宮中頗為熟稔。」

那趙四笑道:「嘿,旁的不敢說,這紫霄宮中,除了後山修行之地,便沒有小的不知道的。」

「居士日常可要管事?」

趙四眉飛色舞,頗為得意道:「小的三月前才晉陞飯頭。」

「原來如此,恭喜居士。」

薛鍔蓄意恭維之下,那趙四很快就飄飄然,有的沒的一通說,倒是讓薛鍔摸清了底細。

這趙四三年前來紫霄宮寄居,便成了客寮中一居士。他家中貧寒,身上自然沒什麼錢,又一心向道,就成了火工居士。

頭一年先掃圊(廁所),又送水;第二年澆了一年菜園子;今年傍上了都廚,這才越眾而出,成了飯頭。

飯頭,字如其名,就是管放飯的。紫霄宮十方堂內設三都五主十八頭,三都是都管、都講、都廚;五主是堂主、殿主、經主、化主、靜主;十八頭乃是庫頭、庄頭、堂頭、鐘頭、鼓頭、門頭、茶頭、水頭、火頭、飯頭、菜頭、倉頭、磨頭、碾頭、園頭、圊頭、槽頭、凈頭。

趙四言及這紫霄宮中火工居士不下百人,比正式的道士還要多,此人短短三年就能混成飯頭,足見其八面玲瓏……起碼馬屁功夫很有功底。

「真是失敬失敬,小道日後還要多多仰仗趙居士。」

趙四面有得色,卻起身避禮,笑道:「小道長莫要捉弄小的,小道長出身顯赫,又有陳高功照拂,哪裡要仰仗小的?倒是小的日後要仰仗小道長良多。」

二人一通商業互吹,倒是薛鍔城府更深一些,恭維起來不著痕迹。那趙四倒有些小人得志之意。

餐罷,趙四收了食盒,樂呵呵告辭而出。待出了門,還未曾走到灶房,趙四便悚然而驚。

此番趙四是受都主之命過來探底,哪裡想到方才言語一番,什麼底都沒探出來,自己反倒說了個底掉。

剛進灶房,都廚便晃身而出:「趙四,那按察使之子如何?」

趙四謙恭一揖到底:「都主,此人雖年幼,卻心思剔透,只怕不是個好糊弄的主。」

「哦?怎麼講?」

「小的與之攀談,其人談吐不俗,的確是大家公子哥做派,卻又謙和有禮,極擅奉承。小的禁不住誇,一時間飄飄然,結果只顧著自吹自擂,反倒讓那小童子給摸了底。」

一番話說完,趙四越說腦袋越底,只覺得臊得慌。原以為此去不過探囊取物,哪裡想到終日打雁,叫雁給啄了眼?那小童子不過十一二歲年紀,怎地心思如此之多?

都廚略略皺眉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了須臾,趙四低聲問道:「小的愧對都主……不然晚間小的再去探一探?」

都廚搖頭:「算了,既然那童子心思剔透,那便不能讓其察覺。我換旁人去試探吧。」

「小的慚愧。」

………………………………

卻說薛鍔在房中宅了一下午,晚間送飯的還是趙四。只是這回趙四行色匆匆,放下食盒便推說還有要務,旋即匆匆離去。

薛鍔心中納悶,只覺得趙四神色不自然,看向自己的目光頗為幽怨,卻思慮半晌也鬧不清楚這貨是什麼心思。

他這一晚獨自安歇,自然是一夜無事。待到第二日,還未及天明,因著睡得早,晨鼓一響薛鍔便醒了。

未及起身,劉振英便來造訪。

「師弟可曾醒了?」

「師兄稍待!」

薛鍔爬起來快速穿戴整齊,趕忙下地點了油燈,隨即開了門。

「師兄怎地來的如此早?莫非是來傳經?」

劉振英溫和笑著糾正:「是給師弟來講經,不是傳經。」

一字之差,千差萬別。講是講,傳是傳。傳經除了講述經文,還得解釋其中要害。傳經那是經主的職責,劉振英入山不過數載,自然沒這個資格。

劉振英手中拿著一卷經文,二人進到內室,落座之後便開始講經。這經文不長,乃是玄天寶誥。

也不知是託了原主的福還是怎地,薛鍔如今耳聰目明,劉振英不過讀了三遍,薛鍔便能倒背如流。

惹得劉振英讚歎道:「無怪陳師伯說師弟有天人之姿,誦讀三遍便能倒背如流,師弟果然天資過人。」頓了頓,又道:「師弟既已能背誦,那我便教你澄清韻。」

劉振英開始教薛鍔唱《玄天寶誥》,劉振英唱一句,停下等薛鍔復唱一句。

薛鍔第一句出口,劉振英就開始微微蹙眉,待三句一過,這位溫和的劉師兄已然捏著眉心頭大如斗。

「師弟還真是……語出驚人啊,只怕師弟日後是不通音律了。」

薛鍔同樣驚愕,好傢夥,他穿越前可是公司年會最佳歌手,怎地穿越一場就成了五音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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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門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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