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非

第七章 是非

恰在此時,外間傳來鼓聲。劉振英放下經文,說道:「薛師弟既已會誦讀,便隨我去紫霄殿上早課吧。」

「全憑師兄做主。」

薛鍔穿戴整齊,圍了大氅,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這才隨著劉振英出了門。

二人從西道院轉出來,隨著匯聚的道人、火工居士門進入紫霄殿,隨即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趺坐。

劉振英有些不放心,在一旁叮囑道:「師弟跟著誦讀便好……無需太大聲。」

薛鍔心中苦笑,天生五音不全,方才房中那兩嗓子估計讓劉師兄心有餘悸。

不片刻,都講高功從殿後轉將出來,略略吩咐,當即鼓樂齊鳴。薛鍔心中好奇,仔細端詳,但見有鼓有磬,有笛有笙,曲調悠揚,卻是方才所學澄清韻。

道人們和曲吟唱:「玄天寶誥至心皈命禮

混元六天,傳法教主。修真悟道,濟度群迷。

普為眾生,消除災障。八十二化,三教祖師……」

玄天寶誥過後,曲風一轉,卻說《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拔罪妙經》。

此經文以武當韻吟唱,頭一次聽聞絕對以為是和尚在念經,也唯有仔細分辨才能從中聽出些許不同。

薛鍔混跡其中濫竽充數,倒是出聲了,但只和曲誦讀,牢記劉師兄叮囑,根本就不敢開腔再唱。他生怕自己一嗓子唱將出來后,道人們就不會唱了。

都講高功負手而行,四下巡視。薛鍔強忍著彆扭的姿勢,眼觀鼻、鼻觀心,盡量保持身子不動。

真武雖沒有全真一脈規矩大,可清規戒律同樣不少。開靜(起床)貪睡不起者罰跪香,止靜后不熄燈者罰跪香,上殿拜斗、朝真、誦經、禮懺不敬者罰跪香。

一炷香兩刻鐘,莫說是薛鍔這病秧子,便是尋常人也耐受不得。

那都講高功經過薛鍔身旁特意停頓了下,仔細分辨薛鍔誦讀經文,見其所讀分毫不差,唯獨不曾以道韻誦讀,當即仔細看了薛鍔一眼,這才慢悠悠繼續巡視。

一場早課一個時辰,所誦經文頗為繁多,薛鍔只會其中幾段,後面真就是濫竽充數。

待早課結束,薛鍔起身的時候半邊身子都麻了。還好一旁的劉振英見其費勁,趕忙出手攙扶。

「師弟可還安好?」

「無礙,端坐太久有些不過血。」

薛鍔活動了下手腳,這才慢慢跟著劉振英往外走。

「師兄,這早課可是每日都要誦讀經文?」

劉振英款款而行,說道:「非節慶,三日一早課。」頓了頓,看了一眼薛鍔,溫和笑道:「師弟可是心中疑惑,這每日誦經有何用處?」

「額,小弟惶恐。」

劉振英卻不在意,搖頭笑道:「當日師兄也是這般問師父的。」

「哦?那尊師是如何答的?」

劉振英道:「師傅說,誦經千遍,身騰紫雲。」

薛鍔略略皺眉,儒家有『書讀千遍、其義自見』之說,這道門也講究『誦經千遍、身騰紫雲』。待要繼續追問,去見劉振英手指齋堂道:「那便是齋堂,我要去用飯了,師弟自去房中用飯便是。」

「是。師兄,今日可還有旁的安排?」

劉振英頓足,仔細想了想,說道:「的確有,待用了飯,我教你紫霄六字訣。」

紫霄六字訣?是神功秘籍還是高深道法?薛鍔頓時期盼、雀躍起來。

他自行回到耳房中,不過須臾,那趙四便送來了食盒。薛鍔與之攀談兩句,那趙四卻推說灶房事務繁雜,好似避瘟神一般抽身而去。

待兩刻之後,趙四又火急火燎收走了食盒。有水頭送了熱水過來,薛鍔剛剛沏了茶水,師兄劉振英便來了。

薛鍔殷切倒了茶水,忍不住問道:「師兄,紫霄六字訣是道法還是功夫?」

「嗯?」劉振英思慮了一番,才說道:「紫霄六字訣傳自上古,乃是道門尋常吐納之法。」

原來是呼吸吐納之法,這算是入門基本功吧?

薛鍔不但沒失望,反倒興緻勃勃,跟著劉振英學了起來。這紫霄六字訣有歌為證:

春噓明目夏呵心,秋呬冬吹肺腎寧。

四季常呼脾化食,三焦嘻出熱難停。

發宜常梳氣宜斂,齒宜數叩津宜咽。

子欲不死修崑崙,雙手摩擦常在面。

說白了,就是通過吹、呼、嘻、呵、噓、呬六種長息土氣之法,牽動臟腑經脈氣血運行。

古書有載:「凡行氣,以鼻納氣,以口吐氣,微而行之名曰長息。納氣有一,吐氣有六。納氣一者謂吸也,吐氣六者謂吹、呼、嘻、呵、噓、呬,皆為長息吐氣之法。時寒可吹,時溫可呼,委曲治病,吹以去風,呼以去熱,嘻以去煩,呵以下氣,噓以散滯,呬以解極」。

這紫霄六字訣沒什麼難的,不過半日光景,薛鍔便跟著劉振英習練純屬。

劉振英便在一旁觀望,讓薛鍔自行習練。起初還好,待到後來,薛鍔逐漸氣息不足,吐納之時竟有些頭昏眼花。

劉振英便在一旁止住薛鍔,言道:「師弟新學,加之惡疾在身,每日不可貪練。今日卻是夠了,日後每日吐納,以半個時辰為佳。」

「多謝師兄教誨。」

劉振英含笑道:「莫要小看這紫霄六字訣,待習練日久,師弟的肺癰就算不得痊癒,身子骨也會硬朗許多。」

這等尋常吐納,絲毫感受不到靈氣,也能強身健體?薛鍔心中狐疑,面上卻是不顯。

殷勤給劉師兄續了茶水,劉振英觀望了下外間天色,說道:「師弟新來,無需值殿,午後可自行其是。西道宮有藏經閣,師弟不若去讀些道藏,也好早日入門。若身子疲乏,也可歇息一二。」

「好,勞煩師兄了,小弟先歇息一陣,待午後再去藏經閣。」

「如此,我先行離去,師弟有事可去東道院尋我。」

將劉師兄送走,不過片刻便到了午餐時間,照例還是趙四送來食盒。道門很講究卯、午、酉、子這四個時辰,認為每日當臨其時,正是陰陽交媾之時。

卯時進早餐,午時進午餐,酉時進晚餐,每餐兩刻,四季不變。

稀奇的是,這回趙四放下餐盒之後卻沒急著走,反倒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薛鍔卻渾當沒瞧見,自顧自的吃將起來。那趙四在一旁沒話找話道:「小道長,餐食可還合胃口?」

「尚好。」

少油少鹽,吃到嘴裡如同嚼蠟,饒是薛鍔心性、毅力不錯,連吃兩天這等餐食也有些受不住。沒奈何惡疾纏身,可著口味來只會加重惡疾。

趙四諂笑道:「合胃口便好,合胃口便好。」

見其搓手欲言,薛鍔放下筷子道:「居士可有話要說?」

「這……」趙四轉頭四下張望,緊走兩步壓低聲音道:「小道長可要小心,都廚怕是將小道長暗中嫉恨上了。」

薛鍔奇道:「這卻奇了,我與那都廚素昧平生,談何嫉恨?」

趙四道:「小道長不知,都廚陳德齡去歲便鼓動袁道長收其侄為弟子,奈何袁道長嫌棄其侄資質平庸,且心性不佳。月前陳德齡請都講說情,袁道長本已動搖,那陳德齡暗自得意,只當再運作一番便會成了美事。

哪裡想到半路殺出個小道長來!袁道長收了小道長為弟子,當即下山尋葯,這再收弟子也不知何年何月。小道長隨與陳德齡素昧平生,卻阻其前程,陳德齡怎能不嫉恨?」

薛鍔聽得皺眉不已,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連面都沒見過就把人給得罪了,弄得薛鍔都不知該如何吐槽。

他前生虛度四十餘光陰,哪裡會信趙四的一面之詞,當即只是沉默不語。

那趙四好似為了取信,煽風點火道:「小道長不知,陳德齡此人行事下作,昨日便要給小道長飯菜中加些發物。小的不肯,那陳德齡便連小的都恨上了。

小的今次最後一次給小道長送飯食,來日換了人,小道長可要多加小心。」

薛鍔當即裝作信以為真的模樣,起身道:「誒呀,多謝居士告知,不然小道被人害了還不知。」

「當不起,當不起。」趙四連連後退,一臉誠懇道:「小道長若要渡此厄,只怕要尋陳高功。言盡於此,小的不便再久留,小道長留步,小的告退。」

趙四麻利拾掇了餐盒,快步從房中離開。待人一走,薛鍔便思量起來。

那趙四說的好似真的一般,實則漏洞百般!

且不說這紫霄宮中師父地位超然,便是伯祖也不是尋常人惹得起的。更不要提自己還有個按察使的便宜老爹,這都廚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只怕也不敢對自己下毒手!

仔細思量起來,那趙四所言半真半假,阻了陳德齡其侄的道途是真,陳德齡嫉恨報復只怕是假。

想起此前趙四頭一次來時光景,攀談之餘沒少試探,只怕便是那都廚派來探底的。

莫非是那趙四在自己這裡吃了癟,回去又吃了都廚掛落,於是含恨在心,這才欺自己年幼,跑來搬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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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門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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