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道

第八章 道

薛鍔枯坐房中思量半晌,一時鬧不清趙四此番搬弄是非目的何在。但總歸是想的清楚,那都廚只怕不敢加害於自己。

至於找伯祖陳德源,薛鍔卻是暫時沒這個念頭。沒準那趙四背後指使之人,打的便是這個主意?

他暫且拿定主意,以不變應萬變。

早間起的太早,又趺坐了一個時辰的早課,薛鍔身子倦得厲害,便靠坐床頭小憩了片刻。待到睜開眼,觀望天色已然日頭西斜。

左右待在房中無事,想起劉振英所說藏經閣,薛鍔便穿戴齊整,披上大氅出門去尋那藏經閣。

紫霄藏經閣便在西道宮之內,行不多久便到了地方。薛鍔推門而入,側頭便見一道人端坐書案之後捧卷而讀。

那道人三十開外,放下書卷抬眼瞥了一眼,當即笑道:「無上天尊,師弟可是來借閱道藏?」

「正是。」

那道人便微笑道:「紫霄宮所藏道藏盡在此閣,師弟隨意翻閱,切記莫要亂放,若要借走,還需在此處簽字。」

薛鍔心中納悶,說道:「無需憑證?」

那道人笑道:「旁人自然是需要的,可師弟新來,既無道牒,也不曾開壇,哪裡來的憑證?且便宜行事,有尋不見的可來問我。」

「謝過師兄,不知師兄如何稱呼?」

「貧道王振良。」

二人彼此見禮,寒暄兩句,薛鍔這才邁步進了藏經閣。閣內道藏碼放齊整,略略觀望,卻非按照偏旁部首排列。

左邊幾列書櫃,上寫《三洞真經》,隨即幾列《四輔真經》,又有一列《列仙傳》。

他從中而行,細細觀望,這一列書櫃里碼放的是太玄部經訣,另一側則是正一部經籙。

薛鍔隨意抽出一本,封皮寫著《老君變化無極經》,翻看兩眼不得要領。

己身身家性命全仗道門,世間再無可醫之葯。師父曾說,雖不能治病,卻可讓他無葯而愈。想來這其中玄妙便在這道法上。

若要修習道法,必然得通讀道藏。便是劉振英師兄都說過,誦經千遍,身騰紫雲。

薛鍔思量了下,覺得自己理應從易到難,先從《道德經》看起。他信步而行,不過須臾便找到了道德部。駐足一打量,頓時晃花了眼。

原文道德經幾個版本也就罷了,各類注文不知凡幾,其中既有道門高人所注,也有前朝名士所注。

正不知該選哪一本,就聽王振良遙遙道:「師弟新來,只讀原本便好,那些注經大多一家之言,還是留待日後參詳為妙。」

「多謝師兄指引。」

王振良笑著點點頭,隨即埋頭捧卷而讀,不再理會薛鍔。

薛鍔找了原本《道德經》,展開來慢慢研讀。

道德經煌煌五千言,內中微言大義,直指通天大道。薛鍔便如尋常人一般,知道道德經,能說上兩句『道可道非常道』,除此之外對此文全無概念。

此時研讀起來,加之原主本身的儒學功底,倒是略略明白了其中一二。

道德經,論述的自然是道與德。道,不僅是宇宙之道、自然之道,也是個人修行之道;德,並非尋常意義的道德,而是修道者理應具備的特殊視角、方法論以及為人處世之道。

德為基礎,道為升華,無德便不能入道。

看到此節,薛鍔略略停頓,若有所思。待繼續看下去,老子話鋒一轉,從哲學一下子延伸到了書中方法論在倫理、政治中的應用。

通篇看將下來,薛鍔似有所得,卻不知所得為何。總感覺老子是拋了一篇哲學方法論出來,內中對於修行一事所提甚少,怎地張道陵會將其奉為道門之祖?

正疑惑間,面前書卷陡然模糊起來。薛鍔只當讀書久了頭昏眼花,正要擦拭雙眼,便見書中騰出三條灰蛇,於他面前上下翻飛。

時而化作一個個怪異字跡,有的像是兒字下面多了一橫,時而又扭曲成少了一點的今字。

薛鍔心中錯愕,還不及反應,便見三道灰蛇崩散開來,次第鑽入其胸腹之中。驚駭莫名的薛鍔連連後退,後背重重撞在書架上,砰然作響。

書案后的王振良放下書卷,皺眉端望,眼見薛鍔手足無措的靠在書架上,當即出言道:「師弟可還安好?」

「額……無事。」薛鍔略略檢視,渾身上下安然無恙,身體也沒旁的不適。他從慌張中舒緩過來,當即輕咳一聲道:「看的入迷,一時絆了腳,師兄勿怪。」

「無妨。時辰差不多了,師弟莫要傷了眼睛,還是早些去齋堂用飯吧。」

「好,多謝師兄提醒。」

隨口應付了王振良,薛鍔彎腰撿起那本道德經,心中滿是驚濤駭浪。前次夢中所見只當是做了噩夢,今次當面有灰蛇騰舞,再說是噩夢、幻覺可就說不過去了。

他心中雀躍不已,前幾日四下找尋,也未曾尋到什麼福利,原以為自己是個倒霉蛋,未曾想這穿越福利卻早已傍身。他背轉身形,從懷中掏出懸挂其間的玉璧,但見其通體溫潤,不見異常。

薛鍔頓時發起了愁,這福利是有了,卻不知其有何妙用,算算豈不是約等於沒有?

想來兩次異象都是這玉璧所致,他新來紫霄宮,莫說是師父,便是伯祖都是頭一次見,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無』,這等寶貝只怕不能輕易示人。

看來摸索其中奧秘,只能自己暗中進行了。

思慮停當,薛鍔將玉璧塞進貼身衣物之內,眼見外間天色漸暗,便與王振良招呼一聲,邁步離開了藏經閣。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出門吸了口涼氣,薛鍔非得不曾咳嗽,反倒神清氣爽,便是身子都好似輕了幾兩肉一般。

待回了自己的耳房,不過須臾便有人送來飯食。火頭趙四所言沒錯,這次送飯的換了個人,五短身材,身子粗壯,鬚髮張揚,便是身著道袍,看著也更像是屠戶。

那人行事頗為粗鄙,只悶聲招呼一聲,放下食盒返身便走。薛鍔上前取出內中飯食,卻跟之前並無不同。

趙四午間之語猶在耳邊,薛鍔雖不信那都廚敢暗害自己,卻也倒了胃口,只草草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正在此時,有腳步聲漸近。門扉輕輕拍打,隨即伯祖陳德源的聲音傳入:「小薛鍔,可曾用了飯食?」

薛鍔趕忙起身開門,恭敬行禮將陳德源迎將進來。

陳德源照舊仙風道骨,舉手投足自有一股奇妙韻律。

二人落座,陳德源瞥了一眼吃了一半的飯食,笑著說道:「不合胃口?」

薛鍔道:「無油少鹽,難以下咽。」

陳德源說道:「難以下咽也要吃,這餐譜可是你師父留下,專門囑咐了灶房為你做的吃食。」

「原來如此,卻是讓師父挂念了。」

陳德源道:「莫要暮氣沉沉,少年人總要有個少年人的樣子。」

薛鍔哭笑不得,此身不過十二歲,可他心理年齡都四十了,哪裡還能裝得了嫩?當即只得訕訕賠笑。

陳德源見此,嘆息道:「罷了,幼年喪母,又遭惡疾纏身,無怪你少年老成。這兩日可曾遇到為難?怎地不見你來尋老道?」

薛鍔道:「不曾為難。小子以為伯祖乃一院之監,雜事纏身,小子又無旁的事,便不曾拜訪。」

陳德源點點頭,寓意深長道:「道宮之中去復存真,說簡單也簡單,說繁雜也繁雜。你既已被收入門牆,當下當以調理此身,通讀道藏為要務,莫要摻和旁的雜務。」

薛鍔覺得陳德源話中有話,當即道:「伯祖似意有所指?」

「只是有感而發罷了。」頓了頓,陳德源道:「下旬老道要啟程前往朝天宮,只怕暮春時節才能歸來。」

朝天宮在神京,總覽天下道門事務,每年總要有南北高真坐鎮朝天宮,主持祭天等齋醮科儀。

陳德源能前往朝天宮坐鎮,說起來也是體面,怎地聽其言語其中卻有一絲絲的意興闌珊?

「聽伯祖之言,怎地有些不快?可是其中另有內情?」

陳德源盯著薛鍔道:「小薛鍔果然天生聰慧,便是不能修行,日後也是人中之龍。也罷,你這小子不能當做尋常童子,便與你分說一二。」

頓了頓,陳德源道:「你可知這武當山上有宮觀幾何?」

「家父曾言,有宮觀一百零八。」

陳德源道:「一百零八乃是虛數,實有宮觀七十三。這其中全真一脈也就罷了,除此之外還有宮觀五十七。當日張天師奉命敕建宮觀,選南地道門高人四百有餘,如今開枝散葉,略略估算確也有千人之多。」

這是好事,道門振興,怎地陳德源反倒憂心忡忡?

「聽起來似是好事,奈何其中分門別派,正一、凈明、上清、紫霄,單是張天師遺留下來的,就有二十餘門。老道總覽紫霄宮十方堂,矢志統合武當道門,二十年間交涉無數,原本去歲法會談出了一絲眉目。

不想,外人同意了,這紫霄宮中之人卻又跳出來駁斥。此等齷齪之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眼見大勢不可擋,乾脆釜底抽薪,走了道錄司的門路,乾脆將老道挪騰到了朝天宮。」

聽聞此言,薛鍔皺起了眉頭。這隻怕不是好事啊……

陳德源嘆息一聲,說道:「小薛鍔莫要憂心,便是老道歸隱山林,單你那師父在,也能護佑你在紫霄宮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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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門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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