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山谷（王冕篇）

千明拄著長槍走回客棧，在客棧老闆冷漠的眼神下緩緩走上二樓，推開房門，王冕已經睡醒坐起來了，此刻他正站在床邊整理包裹。韓玥此時並不在房內，王冕見到千明拄著長槍走進來，關切的詢問道

「韓玥告訴我你去看郎中了，身體的狀況如何？」他停下手中的動作。

「先生已經為我換過葯了，而且也將我斷掉的肋骨重新捆綁，只是近半月可能無法過多活動身體，只有先靜養一段時間了。」千明提了提手中拿著的草藥，隨手將它放在桌子上，手掌撐著桌子緩緩坐下。這時韓玥從他身後端著一盆水走了進來，見到千明坐在那裡，她並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但她身上裹挾的撲鼻香味，卻借著氣流的涌動傳到千明的鼻腔中，他抬起頭看著韓玥，她表情冷漠猶如從詩畫中走出的姑娘。千明的眼中彷彿浮現了千葉長大后的模樣，他不自覺的勾起嘴角從桌子上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水。

韓玥將一塊粗布投在水中，撈起來后簡單的擰了幾下，將濕潤的粗布遞給王冕，他接過粗布在臉上輕輕擦拭了幾下，隨後交還給韓玥，然後繼續整理包裹。

「千小子，我們今天就得出發，你父親的情況可能在不斷惡化，如果你需要時間休息的話，可以朝著靠近揚州的雀鎮在哪裡等著我，並且稍作休息，我需要去捕幾隻靈用來煉丹藥。」千明聽了這話，略微思索了一下，隨後點點頭，接過王冕幫他收拾好包袱，準備動身前往雀鎮。「千小子，三五日之後我會去雀鎮找你，我記得那鎮上只有一家客棧。」王冕從身上掏出一些銀子交到千明的手中，千明看了看手中的碎銀子，輕輕地掂了掂，然後將銀子塞進懷中。草草地吃了店小二端上來的飯菜后，又接過王冕幫他製作的拐杖試了試還算合體，便一個人向著小鎮的另一頭走去。

王冕和韓玥將千明遺留下的酒菜吃掉，然後和客棧老闆退了房。

二人走出客棧，來到小鎮入口，原本矗立在此處的贔屓已經不見，地上只留下一塊刻有小鎮名字的石碑。王冕忽然轉頭看向石碑背面，只見到上面平整光潔，毫無一字，他轉頭看向韓玥，心裡已經明白了個大概，隨後向前走去。

但韓玥並沒有跟上來，她十分懷念的撫摸著那塊石碑，淚水已經湧上了她的眼角。王冕張嘴想問些什麼，但見到她這副樣子，又不忍心去戳她內心的傷疤，只好轉過身子靜靜地等著她。

過了一陣，韓玥緩緩從身後走過來，輕輕地走到王冕身邊。

「我們，走吧。」說完她低著頭開始向前走去。王冕卻忽然發現她的眼眶已經變得通紅。

千明一點一點地走出小鎮，拄著拐杖向前走去。一輛馬車向著小鎮的方向迎面駛來，千明連忙側身讓開道路，身體交錯到時候他的眼神落在了駕車的車夫身上，馬車走到他的身邊，並沒有放緩速度，車夫甚至還用力的在馬背上狠抽了幾下加快速度。他忽然感覺那車夫再用一種鄙夷的眼神看著他，隨即憤恨的怒視過去，見到馬車越來越遠，他無可奈何的繼續向前走去。幾個孩子扯著幾捆稻草沿著路邊向他走來，千明側身讓開，凌厲的眼神看著那幾個大搖大擺走過去的孩子，他的手下意識的去摸鐵傘，但環顧四周后他又放了下來。

「世沉淖而難論兮，俗岒峨而嵾嵯。

清泠泠而殲滅兮，溷湛湛而日多。

梟鴞既以成群兮，玄鶴弭翼而屏移。

蓬艾親入御於床笫兮，馬蘭踸踔而日加。

棄捐葯芷與杜衡兮，余柰世之不知芳何？

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蕪穢而險戲。

高陽無故而委塵兮，唐虞點灼而毀議。

誰使正其真是兮，雖有八師而不可為。

皇天保其高兮，後土持其久。

服清白以逍遙兮，偏與乎玄英異色。

西施媞媞而不得見兮，嫫母勃屑而日侍。

桂蠹不知所淹留兮，蓼蟲不知徙乎葵菜。

處湣湣之濁世兮，今安所達乎吾志。

意有所載而遠逝兮，固非眾人之所識。

驥躊躇於弊輂兮，遇孫陽而得代。

呂望窮困而不聊生兮，遭周文而舒志。

寧戚飯牛而商歌兮，桓公聞而弗置。

路室女之方桑兮，孔子過之以自侍。

吾獨乖剌而無當兮，心悼怵而耄思。

思比干之恲恲兮，哀子胥之慎事。

悲楚人之和氏兮，獻寶玉以為石。

遇厲武之不察兮，羌兩足以畢斮。

小人之居勢兮，視忠正之何若？

改前聖之法度兮，喜囁嚅而妄作。

親讒諛而疏賢聖兮，訟謂閭娵為醜惡。

愉近習而蔽遠兮，孰知察其黑白？

卒不得效其心容兮，安眇眇而無所歸薄。

專精爽以自明兮，晦冥冥而壅蔽。

年既已過太半兮，然埳軻而留滯。

欲高飛而遠集兮，恐離罔而滅敗。

獨冤抑而無極兮，傷精神而壽夭。

皇天既不純命兮，餘生終無所依。

願自沉於江流兮，絕橫流而徑逝。

寧為江海之泥塗兮，安能久見此濁世？」不遠處，一個叫花子雙眼微闔，頭髮蓬亂，穿著一身破衣爛衫，赤著雙腳坐在地上，左手提著一口破碗，右手則握著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杖，口中唱著千明沒有聽過的曲調。千明在他身旁止住腳步，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橫欄在他面前的叫花子，而叫花子則在唱完曲調后，站起身子來看著千明的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泛黃的牙齒和惡臭的氣味直撲千明的鼻腔。

他側過臉去，有意地避開叫花子的視線，厭惡的表情在他臉上露出來，他捂著鼻子，從花子口中飄散而出濃烈的臭味，宛如屍體腐爛的味道，不斷地刺激著千明的大腦。突然叫花子一把抓住千明的小臂，大笑著叫道

「小哥，小哥，這天遲早會變的，遲早會變的，不過不是你，不是你！」千明一把將手抽回，狠狠地在他身上推了一下，叫花子放肆的笑聲不斷傳來。千明本想馬上逃開，但是身體上的傷口卻只能讓他一點一點的向前走去。

「他媽的，瘋子。」千明憤恨的罵道。而叫花子卻仍是躺在地上放聲大笑，隨即繼續向前走去，一邊走嘴裡還在繼續唱著那個曲子，同時他也手腳並用的為自己打著拍子。千明走了一段路，轉過頭沖著他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同時將手在衣服的下擺上擦了幾下。隨後繼續向前走去。太陽不急不慢地順著西邊降落，留在世間的溫暖逐漸消散，而千明的身影也逐漸消失在夕陽中。

再說王冕和韓玥。二人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覺間來到一處山谷的谷口，站在谷口的小路中間，王冕的腳步卻有些猶豫，他的腦海中似乎又浮現出上次的情景。韓玥見到王冕有些抗拒走近谷中，便伸出手指著另一條小路說道

「要不我們，走小路？」王冕的手在下擺上狠狠地抓了一把，緊皺著眉頭看向那條幽靜的小路。那小路似乎有著魔力，不斷的吸引著他的目光。

「進山谷。」他低下頭咬了咬牙，決定在走上一次，雖然上一次他就是在這樣一個山谷之中失去了所有弟子，自己也被檮杌打成重傷，但此刻他仍舊不會退縮。那怕又遇到了與其相似的惡獸，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直面走上去。王冕抬起頭看了一眼正在向谷內張望的韓玥。

韓玥忽然朝著谷內指了指，臉上忽然露出一絲不解。王冕沒有說話，眼睛順著韓玥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見滿是黃土的山谷之中，卻有一片盛開的桃林，此刻儼然成了山谷中一點迷人的景色，不斷吸引著從山谷中走過的旅客。

見到異常盛開的桃花，王冕的心裡已經知道了個大概，他閉上雙眼嘴唇微張，深深地吸入一口氣，然後在口腔中反覆品味著空氣中蘊含的味道。韓玥看的出奇，徑直朝著桃林跑去。王冕聽到聲音，眼睛一睜急忙跟在後面，同時又將僅剩下的四張符籙分別塞在左右兩個袖口，並將師刀倒插在背後。

他的腳步一踏進山谷，迎面便吹來一陣和煦的微風，風中裹挾著幾片桃花花瓣，微風捲起韓玥的飄飄長發，不禁挑動了王冕那顆沉寂的心弦。忽然他看見桃林中靜靜地立著一個人影，王冕一把拉住即將踏入桃林的韓玥，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小心。隨後又將愣神的韓玥拉到自己的身後，韓玥一臉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摸王冕的頭，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而桃林中的人影則漸漸轉過身，看著逐漸邁入桃林的二人，他在嘴角默默地勾起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