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狌狌(王冕篇)
二人並肩走進桃林,花枝招展的桃樹上生長著累累碩果,個個青翠欲滴的蟠桃從枝椏上垂下來,令人不禁想上去咬上一大口。一個強壯的黑影從林中緩緩走出,王冕抽出背後的師刀橫在身前,並將韓玥拉到身後。待到黑影走得近了,方才看清它的模樣。那是一個長有人臉的妖獸,像獼猴而大一些,通體黑色的毛髮,紅眼睛,它的尾巴盤在腰間,身上披著一件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破舊袈裟,上面還有幾個被火燒過的孔洞,手中則捻著一串佛珠。王冕收起武器,朝著它走過去,只見那獼猴面帶笑容看著王冕二人,還沒等王冕開口詢問,那獼猴便先深鞠一躬,開了口。
「王施主,韓施主。」獼猴雙手合十,露出泛黃的尖牙。王冕看了看身後的韓玥,轉過頭看著那獼猴拱手問道。
「敢問尊者法號?」獼猴折下一支桃花,緩緩說道。
「法號,桃桃。」它的聲音儒雅平和,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彬彬有禮,這不禁讓王冕不可思議的看著這隻獼猴。桃桃仍然雙手合十,慈祥的看著二人。
「敢問桃桃大師,如何知道我等的姓名?」獼猴伸出手指豎在厚重的嘴唇上,另一隻手作請字,不緊不慢地轉身向著桃林深處走去,王冕疑惑的看向身後被大桃子吸引住的韓玥,不由分說的牽起韓玥的手跟上桃桃的腳步。「大師好像刻意在此等待我等二人?」桃桃仍然不語,只是徑直往前走去。王冕沒有聽見回話,握著韓玥的那隻手抓的更緊了,而韓玥此刻卻只顧四處張望桃林內生長而出的大桃子。
忽然,走在前面的桃桃在一扇相對隱蔽的廟宇門前停下,肆意生長的桃樹將這間廟宇完美的隱藏在了桃林之中,可以說是將廟宇藏進了桃林。廟門的高度相比於王冕高了一掌到兩掌左右,但對身材不高的桃桃來說卻是十分夠用了。
廟門上疊壓的瓦片黃澄澄的,像是用金子鑄成,門框和木門上面漆著相同的紅色,一對鎏金的椒圖,正正噹噹的守在那兩扇木門的中央,像是一個門神,雖然歷經歲月的侵蝕,但仍是虎視眈眈的看著想要進入廟宇的外人。
「請進。」桃桃拉開那扇門,走進院子對著二人說道。王冕瞧了一眼院內的環境,沉思了一下,面帶笑容的走了進去,韓玥則緊緊地跟在王冕的身後。由於桃樹生長的過於茂密,將這座小廟覆蓋在了下面,所以在院內抬頭只能見到遮天蔽日的葉片和飽滿碩大的桃子。但是由於久不經陽光日晒,院內無不散發著腐爛發霉的味道,並且伴有一股潮濕的氣息迎面吹來。
進到廟內,厚重的塵土氣像是雪花一樣散落下來,顯示出已經許久都沒有人進來打掃過了。桃桃在供台上尋找出兩隻蠟燭依次點燃,又找出幾個還算完整的蒲團供二人坐下,並將蠟燭擺在旁邊,微弱的火光照亮本就不大的廟內,映出廟中央供桌上擺著的一尊泥塑像。
「這是先師。」說著桃桃對著泥塑像深深鞠了一躬,王冕和韓玥也照貓畫虎的對著那尊已經斑駁不堪的泥塑像深深地拜了一下。
「敢問大師,緣何入了佛門?」王冕和韓玥在桃桃的面前坐下。
「哦,是這樣的。我本是首列山鵲山山系中的一個狌狌,我們一族人居住在山系中的頭一座山,招搖山之中。此山屹立在西海岸邊,本是生長著許多桂樹,又蘊藏著豐富的金屬礦物和玉石。千年前,我還在山中生活時,忽有一日山下來了許多人類,他們伐樹挖山,將好好的一座山挖成了空山,也使得我們族人失去了居住的土地。一日這山下又來了一位僧人,他不像那群人一樣,他沒有頭髮,穿著一件紅色的搭肩,腳上也沒有穿鞋,手裡還拿著一串珠子。
「他對著那群人進行勸導,說什麼樹木也是有生命的,我們不應該砍伐樹木,這樣會毀壞這山中生靈的生存的。一開始,那群人對他說的話毫不在意,並且一見到他過來紛紛躲的遠遠的,生怕他在自己耳根下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著無知的大道理,可時間一長,那些人見無法躲避,便開始對他進行毆打,嚴重的一次,他們將他倒掛在一棵枯樹上,還是我們族長令人將他救下。
「而他在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便說我與佛有緣,應該入了佛門,當時還沒等握同意,他便將我收為了弟子,在我們族群居住的時候,他開始傳授我經文、佛法以及對於這世間的理。也是根據這個理,我才算出今日會有兩位道兄過路此地,所以特來相迎。貧僧也是略備齋飯,一來是想讓二位在此地歇歇腳,二來也是想請二位幫個小忙。」說完它從供桌下的地磚下面取出一個木盒,拿在手中。
「二位道友,請隨我來。」說完,它吹滅蠟燭,引著二人來到桃林中心處的一座涼棚中。這涼棚搭建的極為簡單,由幾根粗壯的桃木和一些枯枝搭建而成,涼棚裡面則擺放著一張木桌,兩把木椅,以及一個書架,木桌上擺著一盤殘棋,書架上則堆著一些竹簡佛經,王冕走過去在佛經上看了看,那上面浮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倒是韓玥,對桌子上的棋局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二位道友,先請落座。」桃桃很客氣的將兩把椅子放在對面,自己則席地而坐,王冕見到桃桃坐在地上,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執意要把椅子讓給大師坐。「王道友,出家人早已習以為常,還望你不要在謙讓了。」說完桃桃將一直拿在手中的木盒放在桌上,自己又順手從一旁的桃樹上摘下幾枚碩大的桃子,擺在桌上。
「來嘗嘗我這桃林中的桃子合不合二位的胃口。」
「那就不客氣了,桃桃大師。但是不知您剛剛所說的小忙,是個什麼小忙?」王冕拿起一個桃子用袖口在上面輕輕地擦了幾下,交給坐在一旁的韓玥。而桃桃則拿起一個桃子正要放進嘴裡,但聽到王冕這麼一說,它的手又將桃子放了下來。
「這忙著實是小,確實讓在下無從下口。王道友,請打開桌上的那個盒子。」王冕指了指面前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拿了起來,手指在盒子上面輕輕地撫摸了一下而後緩緩打開。褪去黑暗,迎來光明,木盒的蓋子被緩緩打開,露出裡面埋藏的秘密,王冕拿起盒內的東西卻發現那是一本石書,石書的上面貼著一張黃紙,黃紙上則用梵文寫著「南無阿彌陀佛」幾個字。
但王冕並不認識寫的是什麼,他本想在仔細的查看一番,但發現桃桃的眼睛卻一直沒離開自己的手,好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王冕心中生疑,隨即將石書又重新放回盒內,這也使得桃桃的手悄悄地抽動了一下。
「不知這石書是何用意?」
「啊,此石書乃是先師所留,也是記載了一些他所感所悟,他老人家曾對我說,若是有朝一日遇見一位有緣人,便將此石書贈與他,讓他相助弘揚佛法。看來今日,我是遇到了這個有緣人。」桃桃將一枚桃核放於桌上,剛剛還圓潤多汁的桃子,經過了它的嘴裡走了一遭,此刻已經變成了一枚被啃的乾乾淨淨的桃核。韓玥一邊小口小口地咬著那汁水豐滿的桃子,一邊撿起那枚桃核拿在手中玩弄,開心的像個孩子。
「大師,佛道本是兩教,雖然都講一個緣字,但是我既然身為道教教徒,定是不能去弘揚他法。我想,我們二人並不是您所等待的有緣人,此物還是萬萬不得收受的。」王冕將盒子推回到桃桃面前。桃桃的眼神忽然有了些變化,但它還是露出一個笑容來,並將盒子又推了回去。
「王施主,有緣相遇,意為緣,所謂弘揚,不過是用另一個方法將一本貴重的典籍更好的珍藏起來,所以還是不要推辭了。」
「萬萬使不得,此物過於貴重,還是您收好收好。」二人就這樣相互推諉著,而韓玥則在一旁吃著足有半個人頭般大小的桃子,看著二人宛如鬧劇一般的禮讓。
「王施主,不要在推辭了。此物並不貴重,僅僅是一本我師傅自己撰寫的經集,無足大雅,無足大雅。」說著便起身將木盒蠻橫的塞進王冕的懷中,並壓上一枚碩大的桃子。「王施主,我這桃林的桃子,都是吸收天地之靈氣,瞻仰日月之精華而生長出來的,普通人食用,可延年益壽,妖師食用可增進修為,靈妖食用亦可使修為大增。」韓玥聽見這話,連忙抓起桌上剩下的最後一個桃子並在上面咬上一口。
「可這...這...」王冕拿起盒子正要退還給它,卻發現桃桃已經跳到了桃樹上,正不停地給他們摘著桃子。
「時候也不早了,在下也就不多留二位道友了。」說完它將剛剛摘下來的那幾枚桃子,用從廟宇內取出的一塊黃布包裹起來,掛到王冕的脖子上。
王冕抬頭看看太陽,確實時間是不早了,但他卻並不想要桃桃所送的這本石書,但此時桃桃卻像是下了逐客令,火急火燎的將二人推到了桃林與黃土的交界處。
「桃林沒有什麼禮物,唯有這一隅桃林生長出來的桃子,見二位吃得甚歡,便摘下幾枚送於兩位施主,請勿推辭。」王冕還想說些什麼,但一轉頭卻發現桃桃的身影已經不見,身後只有寂靜地桃林。韓玥見到那一包袱的桃子,兩隻眼睛已經開始放光,還沒等王冕開口她便自告奮勇的將桃子背在了背上。
王冕對著桃林呼喚了幾聲大師,但卻並沒有得到回復,只有微風拂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他十分疑惑的拿著那本石書,看著上面那張寫有梵文的黃紙,便解開自己的包裹將石書放在裡面。不遠處的桃桃躲在暗處,偷偷地注視著他的動作,見他終於收下石書,它的嘴角勾起弧度,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像是完成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見到王冕二人已經走出桃林的範圍,並且越走越遠,它忽然開始放聲大笑起來,一把撕碎身上那件破舊的袈裟,它身上的毛髮逐漸變長,雙眼露出駭人的紅色,盤在腰間的尾巴也變得粗壯,一雙厚重的手掌也變成鋒利的爪子,它的樣貌逐漸變得十分兇惡,僅用了一掌,便將那座小廟拍的粉碎,碩大的拳頭瘋狂地錘擊著那尊泥塑像。
王冕和韓玥走出了好遠,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二人轉頭看去,只見桃林中的桃樹開始不斷枯萎,花瓣和葉片如雨點般的從樹枝上落下,粗壯的枝幹如同被抽幹了汁水一般迅速枯萎,周圍的大地也開始發生震動。王冕包裹里的石書突然震動起來,他急忙打開包裹查看,只見貼在石書上的那張梵文紙條正在逐漸焚化。
王冕大叫一聲不好,立馬抱起石書朝著桃林的方向跑去。忽然,一隻獼猴從天而降,站在王冕跑向桃林的必經之路上,擋住了他的去路。獼猴放肆的舒展著四肢,一會兒伸伸胳膊伸伸腿,一會兒按按有些僵硬的頸椎。見到王冕跑到了它的面前時,它將一隻巨大的手掌拍在王冕的面前的地上,他彎下腰,面露凶色,齜嘴獠牙的看著那個如同他手指般粗細的人類。
「王施主,怎麼回來了?是想在來幾個美味的桃子嗎?可惜啊,你回來的晚了,桃林沒有了。哦,對了,你我有緣啊。哈哈哈!」它發出狂妄的笑聲震懾著螻蟻般的王冕。
「看來,我犯下大錯了。」王冕喃喃自語的說道,同時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石書,石書上面的紙條也已經消散在空中,桃林也已經消失不見。他那雙充滿憤怒的眼睛只能死死地盯著面前那隻巨大的獼猴。他看著它肆無忌憚的狂笑,但沒有一點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