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活下去

僅為靈體，郝大凱的聲線依然威嚴撼人。

沒有間隙停頓、首尾緊緊咬在一起的雷心兩連問，讓周澤天陣陣錯愕，陡然想到佛門「三問」。

我是誰？

我來哪？

要去哪？

周澤天有點懵。

微微側目，發現郝大凱扔出抉擇生死般的問題，已經換上風光霽月的神色。

似乎，這個問題只針對自己，與他早已不是什麼問題了。

哦，也對，他已經死了。死了的人對於前世，有問題那也是生者的問題了。

但是，這個問題太重大了。

重若千鈞。

答題者不得冒然解答。

對此，周澤天心知肚明。

山裡的生活是苦，緊鑼密鼓的學校生活也苦，996的上下班生活也時不時讓他叫苦不迭，偶爾想起房子車子也的確會大倒苦水，愁苦鎖眉。

但前世沒有經歷不可控制的紛爭和混亂，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肯定是過去式，但深夜獨行多半擔心夜路上會不會有鬼，而不會第一時間警戒牆角拐角處歹人持刀相脅。

限於位面，最大的問題估計就是誰來解決我的精神內耗，還有與原生環境的割裂與否。

所以呢，老師的問題莊重而熱切，沒有絲毫裝逼的姿態。。

理所當然，不容迴避。

周澤天隱隱覺得，貌似只是兩個問題，實則是對某種過程的求證。

果然，郝大凱沒有繼續凝視周澤天，即刻索求答案，而是轉頭再次眺望遠方。

下一刻周澤天面目鄭重，整個人變得肅然起來。

穿越異世，已經不可能原路返回。在異世，可以通過「地漏」或者別的「渠道」往返穿梭異域時空，但風險極大。學院里很多天之驕子有去無還，以致於大家對身邊人的生死都麻木了。譬如為人師表的郝大凱，面對郭勛的屍身，除了冷靜察看和權衡利弊之後的果斷背鍋，好像再沒有流露出過什麼情緒來。

寢室樓里，為沒有回歸的學員「掌燈」三天，但也僅僅只是三天而已。時間一到，僥倖回歸可能皆大歡喜，不幸殞命異域，終將會被遺忘。便是自己的家人，那又怎樣，悲慟哀嚎隔不了幾夜，刻骨銘心經不起時間沖刷。

捫心自問，沒穿越前，周澤天常常自詡，浪跡天涯，也要常回家看看。事實上是，混不出個名堂絕不回家……現在想來，前世的自己得是多麼的矯情。

還有這世界的原主，似乎憨憨弱弱的，三年不回家。意外身死的父親，含辛茹苦的母親，弱小無依的妹妹在他的夢境中，都沒出現過幾回。

周澤天檢索過，原主三親人模糊的影像，在原主識海已經成碎片了，拼湊起來都費事。

從這些跡象來說，異世和前世似乎沒什麼兩樣。甚至，前世在某些精神意識層面，比起異世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是，老師的發問，針對的顯然不是這些膚淺的位面。

學院和聯邦的未來！

浮想聯翩之間，周澤天自然而然，從那些瑣碎的問題上浮遊上升，觸及了問題核心。

但是，周澤天越發地不敢冒然作答。

冥冥中，彷彿那問題本就是天地契約，一經作答，不可悔改。

會不會是個坑呀？

意念翻飛的周澤天想七想八，卻沒有絲毫的著急神色襲擾臉面。

他繼續不動聲色的思索瞎想。

這世界，異能覺醒。目前而言，他和這個世界還是非常的生疏，

但他已經知道了幾種覺醒之力，樣樣神奇而詭異。

力之如山，超凡大腦，欲之力……顯然，還有其他的異能正在覺醒，或者在覺醒的路上。誠如室友吳馳龍和老師所說，覺醒異能的都是天選之人，那麼問題來了，覺醒這些能力有何用？顯然不是為了自尊，就爆人家頭的吧。似乎郭勛該死，但異世既然有學院，有聯邦，必然有維持秩序的法則，可維護法則公正的執行者沒見到來，老師直接出頭背鍋，死者爺爺似乎也在罔顧法則，單槍匹馬討公道，討了個身死道消。老師身死，靈體被天地壯錦圖收納，郭昊天被自己轟了個血泥飛灰，靈體是不是還健在？是不是也被一方神異所在收容包養？老師神通廣大，幻術、御空而行，擁有隨意進出強化空間的無上許可權，但是捨命保全自己又是為什麼？

莫非自己，才是核心？

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覺醒的力之如山？

聽起來，自己就是一個大力士。

好像，力量型的選手早就不吃香了，那為什麼自己還能收穫眾星捧月般的待遇，還有老師這般高位大佬為自己背鍋還特么一副志得意滿的功臣樣。

從復活到現在，郝大凱絲毫沒有埋怨自己害他一命嗚呼的丁點意思呀！

不由自主，周澤天偷瞄老師一眼，滿面的慈祥，忍不住叫一聲「爺爺」。

思來想去，周澤天某一瞬間，似乎抓住了問題的命門，但終歸難以凝練出一個脫口而出的答案。

尊敬的老師雲淡風輕、淡然從容的實在不像話，「我問你答，關我何事」的簡直是個文雅的無賴。

頑劣一閃，周澤天心底湧起「犯上」的莽勁，旋即拼湊邏輯理論支撐：力之如山的力量持有者，脾性倔一點，心氣毛躁一點，遇事不決衝動一點，應該很搭吧！

周澤天突然道：「老師，問你個問題？」

郝大凱彷彿正中下懷，淡淡一笑，道：「但問無妨！」

「用一個成語形容一下老師您目前的狀態！」周澤天嘴角狡黠一笑。

「？」郝大凱。

思索良久，郝大凱都沒有回答。

周澤天腆著幸災樂禍的表情，心懷不軌地微微側目，就等著老師吐槽。

沉默良久，郝大凱淡淡一笑，道：「困獸猶鬥，可準確？」

周澤天驚訝了。

驚訝的不是回答精準，而是一代天驕身死道消，轉瞬之間就能淡然接受來自年輕人的「戲謔和挑釁」，而且是豎子無狀茫然於答案后，投機取巧的那種惡趣味。

死前死後，判若兩人。

下一刻郝大凱仍然是淡然的口氣，道：「為師困獸猶鬥不打勁，重要的是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

周澤天默念著這三個字，平淡無奇，卻又擲地有聲。

前世里歲月靜好悠遠綿長，遇到點不損根本的災災禍禍，很多人就會叨叨「活下去」，以至於一本名叫《貨著》書大行其道。

念頭電轉間，周澤天頓然明悟，似乎至此，才完成了穿越者的「心身」轉換。

活下去，

無所謂前世後世，

無所謂今生往世，

無所謂當下彼時。

下一秒，天地壯錦圖裡雷聲轟鳴，似戰鼓、似嘯叫、似萬馬齊奔前的號角，似壯士出征前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