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1天
早上六點,譚岩從炕上爬起來洗臉刷牙。母親已經把飯做好了,他吃完飯把母親裝好的飯盒放進書包,說了聲上學去瞭然後走出家門。
他沒走昨天的那條路,他準備先到綠豆地看看,然後順著南窪走沙金溝,從沙金溝直接走北城牆去學校。
路過宛子麗家門口的時候宛子麗她媽正開大門往外放鴨子,譚岩叫了聲宛嬸。
「上學去呀,咋還順這走呢?」宛嬸問。
「去南窪看看綠豆,我媽說有的炸角了。」
「唔,是該摘了。」
譚岩嗯了一聲往前走。
南窪在南山,和北山遙相呼應。
北山出煤,南山出金礦石,只是含金量低沒有大規模的開採價值,所以政府沒抻頭開採。村民有偷著挖的,挖出來的金礦石賣給私家煉金子的,一噸五十塊錢,也是掙錢的營生。
私人挖礦不比公家,公家是開井口上設備有安全保障。私人不可能上設備,沒那個錢,挖個洞就干,自然不安全。
前兩年老孫家哥倆兒偷著挖金礦石趕上了冒頂,哥倆兒全砸死了。
政府震怒,把所有偷挖的小井口全部用推土機堵死,不允許再挖了。
譚岩來到綠豆地,綠豆長勢一般沒別人家的好。沒錢買化肥,二遍肥沒追上只是把壟溝趟了,上哪有人家好去?莊稼這玩意兒不糊弄人,少追一遍肥差不少事呢。
看著綠豆譚岩心說過年就是借錢也得追二遍肥,這得少打多少綠豆?現在綠豆價格還好,就指著它出錢呢。
哎,錢呀,啥時候能有錢呢?
看著侍弄一年的綠豆譚岩有說不出的難受,合計著明天開始先挑炸角的摘,一天一編織袋,一個星期差不多摘完了。等下個星期天把綠豆秧割了,然後跟鄰居財哥家借下毛驢車一車就拉回去了。
合計完之後順著山道兒往下走,穿過沙金溝營子到了北城牆,離學校不遠了。
有人說貧窮是一塊磨刀石,能磨鍊人的意志。
擺在這個十七歲少年面前的貧窮是現實,面對現實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屈服,一個是改變。
對譚岩來說改變貧窮的唯一出路是好好學習考上大學,五姐考上師範學院意味著擺脫了農民身份,他也要考上大學,從這山溝溝走出去,走進外面的世界。
五姐比他大五歲。
他出生時父親就常年卧病在床,家裡沒有男勞力,生活貧窮窘迫。五歲的五姐還是個孩子就已經擔負起照看小弟的責任。
譚岩三歲的時候五姐八歲,到了上學的年紀。可惜的是只上了十天就不上了,譚岩在家沒人看管,五姐只能不念書繼續在家看弟弟,到了十歲的時候才又去上學。
譚岩七歲時父親去世,扔下母親一個人拉扯著五個孩子過活。
在譚岩的記憶里母親壓根兒就沒年輕過,一頭灰白的頭髮,彎著腰,猩紅著雙眼。一年四季穿著補丁綴補丁的衣服,一直不停的勞作著。
二姐、三姐、四姐相繼出嫁,家裡剩下念書的五姐和他,母親更累了。
四姐出嫁的時候譚岩上初一,十四歲。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從那時起譚岩作為家裡唯一的男丁便開始著手家裡的事了。
每年開春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她們四家組織在一起,趕車帶牛的來幫著種地,這時譚岩得請假。
姐姐們幫著種完地,侍弄的活就落到了譚岩和母親身上。
到鏟地拔苗時他放學第一件事就是上山,
干到天黑回家,說實話繁重的農活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不算什麼,因為習慣了。
累不怕,幹活累不死人。就是家裡沒有來錢道兒叫人犯愁,日子緊吧的要命,一分錢都得算計著花。
俗話說窮養豬富讀書,母親每年都要養兩頭豬,家裡的糧食除了人吃就是餵豬,那是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
還養著一群雞,雞蛋是油鹽醬醋的來源。
這樣的光景日月總是入不敷出。
母親愁,譚岩更愁,臉上有了和年齡不相匹配的成熟,幾乎沒開心的笑過。
初中三年讓他成了大小夥子,已經能支門口過日子了。他也告訴自己不再是個孩子,而是男人,要把家這個擔子挑起來。
有時候他想要是父親在多好,很多事不用自己操心,聽話幹活就行了。或者有個哥哥也行,能替自己分擔點,也不至於這麼熬巴。
他羨慕那些有哥哥的同學,啥事不用管,重活苦活哥哥干,自己給打個下手就行。有時候還可以偷點奸耍點滑,大不了讓哥哥捶一頓,那也高興。
自己不行,父親走得早還沒哥哥,母親歲數大了不能再操勞,只能自己來。
哎,一邊過日子一邊念書,真挺難的。
可是不念書幹啥去?種地不掙錢,家窮做不成買賣,還不想就這麼窮一輩子,目前來看考大學是唯一的出路——又是那麼的想考大學。
他總勸自己苦就苦點,累就累點,堅持三年,考上大學就好了。
譚岩一邊走一邊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到了學校。
第一節課是代數,老師叫尹恆文。聽姓尹譚岩心裡合計這老師不姓尹,應該姓尹湛納希,皇室家族,是小王子的後代。
他查過白城子鎮歷史,只要是姓尹的都是尹湛納希家族,八旗子弟。
尹老師五十歲,個不高,偏瘦,一臉的淡然,有點看透紅塵世事的味道。
尹老師課講的非常好,給譚岩的感覺像教授——雖然沒聽過教授講課啥樣,但他認為也就和尹老師這樣。
第二節課英語,是班主任張鐵軍的課。課講的有激情但不生動,主要是剛畢業沒經驗。
譚岩聽得有點昏昏欲睡,李懷軍不時地拿手捅他,怕他睡著了。
第三節是語文,老師是個美女,剛分配來的師範生叫葛劍紅。
美女的力量是無窮的,上節課打瞌睡的男生這節課全部精神抖擻。
課間休息時王永勝滿臉興奮的跑到譚岩跟前,咧著嘴說:「語文老師正點,好看。」
譚岩看看他說:「那你最好能當語文課代表。」
「別逗,就我這樣的還能當課代表?」別看王永勝一天嘴沒把門的,但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啥樣。
「那就老實聽課,人家長得啥樣跟你沒關係。」
「我就說說。」
「你也就說說。」
旁邊桌的馬彩光挨過來問:「你倆東拉溝的?」
「東拉溝的。」王永勝點頭。
「你們東拉溝的能看出來。」
「咋能看出來?」
「從衣服上就能看出來,像北票市裡的,洋氣。」
王永勝很有優越感的挺了挺胸,像是呼應馬彩光。
第四節課是化學,老師是個帥氣的小夥子,也是三班的班主任,叫王子琪。分配到高中兩年,家是北票市裡的,打算在這裡教兩年書然後活動活動調回市裡。
其實今年分配過來的大學生都是和他一樣的打算,先到農村高中鍛煉鍛煉,然後再活動活動拉拉關係,最後調到市裡去。
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正常現象。
都說紮根農村教育,不是一腔熱血說說就能成的,最現實的工資問題、住房問題就很難解決。
校長老朱和教導主任老馮是紮根農村教育的老一代人,人家那真是奉獻精神,從二十多歲的年輕小伙做到了五十多歲的老頭,已經和白城子這塊土地融為一體了。
他倆兒現在只有站在講台上能看出是個老師,下了講台和普通農民差不多。黑紅臉堂粗糙手,一身中山裝都沒村民洋氣。
幾年前為了解決教師的住房問題他倆沒少費心,好不容易在農場前邊批下塊地,跑了一年的教委才弄下錢建了家屬院。
前年、去年加上今年分配來的大學生十多個,別說住房了,寢室都是老教室改的,床是向鎮醫院要的,用油漆重新刷了一遍,白床變成藍床,怕這些天之驕子知道是醫院的病床犯膈應。
農村教育難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