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兩個錯開了五步。
徐先把刀收回背上,轉過身去,往回走。
吉士長勝緩緩把刀放低,插回腰側。
吉士長勝吃力而生硬地說了一句,「多謝指教。」
然後,吉士長勝跪坐下去,他的身體向左一歪,捲曲地躺在地上。
徐先經過他的時候,發現吉士長勝的眼睛,是睜開的。
徐先騎上馬,沿著黃河河岸,繼續向南走去。
徐先經過蘇因高的時候,蘇因高深深地低下身去,向徐先行了一個大禮。
徐先微微低了低頭。
又走了幾步,徐先停下馬。
徐先說,「如果倭國還有想找人切磋的,你可以帶來找我。」
*****
徐先回到沈庄。
沈景從頭到腳看了徐先兩遍。
徐先說,「那半次,補齊了。」
沈景點了點頭,說,「很好。」
徐先說,「老秋的那招,很好用。」
沈景說,「那要看對手。」
徐先點了點頭。
沈景說,「聽說長安最近來了個倭人。」
徐先說,「被我殺了。」
沈景點了點頭。
徐先說,「但是這次去河東,虧了。」
沈景想了一下,說,「多虧。」
徐先說,「只在壺關一帶,殺了三個。」
沈景說,「確實虧了。」
徐先說,「我從河北回來,發現他們的力量,太強大了。」
沈景說,「河北之地,本是老大和老四的勢力範圍。」
徐先說,「這麼說,他們還在等。」
沈景說,「也許他們覺得多等一會兒,更有把握一些。」
徐先說,「可惜我不能等了。」
沈景說,「等有等的玩法,不等有不等的玩法。」
徐先說,「我遇到老二了。」
沈景說,「他有沒有什麼表示。」
徐先說,「他老是要送我刀。」
沈景說,「聽說那把刀不錯。」
徐先說,「我懷疑老二的那把刀是假的。」
沈景說,「不至於吧。」
徐先說,「我聽老趙說過,這五十年來,中原一帶刀的鍛造方法,跟以前比起來,有了重大的進步,老趙懷疑跟突厥的崛起有關,畢竟他們原本是柔然人的煉鐵奴。拓跋珪當年擊敗柔然人的時候,據說擄獲了不少煉鐵奴,鮮卑人之所以這麼強大,能稱霸草原多年,跟鍛刀技術的提高,有很大的關係。」
徐先說,「老二那把刀,號定國,據說是劉裕手裡鍛造的,已經有二百年了,且不說當時鍛造的手法和現在有所不同,就算是銹,都會銹斷了。」
沈景說,「你對老二說了嗎?」
徐先說,「我旁敲側擊了一下,你說他們個個都是老狐狸,我能問出點什麼?」
沈景說,「你也是老狐狸。」
這時候,一個婦女端一盤桃子過來。
徐先站起來,說,「謝師姨娘。」
那婦女放下盤子,行了一個禮,退了下去。
徐先一邊啃桃子,一邊說,「師姨娘的肚子沒動靜,老頭你行不行啊。」
沈景也不生氣,說,「楊家兄弟和李家兄弟,殺得跟仇人似的,以後我看還要繼續殺,多子未必是福啊。」
徐先說,「鮮卑人才會這樣,咱們中原人就不會這樣。」
沈景說,「屁,我是根正的中原人,你算什麼中原人,
哪裡冒出來的小雜種,也敢說自己是中原人。」
徐先說,「你不行就不行,拿我撒什麼氣,白給你磕三個頭了。」
沈景說,「他媽的,沒想到你這麼膽小。」
徐先說,「我是擔心他們,萬一派出一個營兵馬來堵我。」
沈景說,「李阿婆不允許他們這麼玩。」
徐先說,「我其實是怕你突然死了,年輕貌美的師姨娘守了寡,而且那半個師傅的頭,我還沒磕呢。」
沈景說,「那秋禿子呢?」
徐先說,「我想把他的家底兒,全端了。」
沈景精神一振。
沈景說,「有什麼困難,你儘管說。」
徐先說,「到時候,還得請你這張老臉上門。」
沈景拍著腿大笑,說,「好!好!」
徐先說,「你高興個屁,他會給你好臉色?」
沈景說,「你懂什麼,到時候天下都會認為,他秋禿子怎麼牛逼怎麼擺臉色,家底兒最後還不是都歸了我沈景的徒弟。」
徐先不以為然。
*****
徐先把從河東帶回來的銀子,給了沈騰。
沈騰打開看了看那袋倭國的金子。
沈騰說,「我已經送信給蘭州,她們已經開始準備了,這兩天,我會自己到蘭州,把她們接過來。」
徐先說,「多謝師兄。」
沈騰說,「我只是怕我爹,逼著我跟你混。」
徐先說,「你有這麼怕嗎?」
沈騰說,「怎麼說,我也大你幾歲。」
徐先說,「你殺過幾個人?」
沈騰說,「今年沒有。」
徐先說,「多謝師兄。」
沈騰今年沒殺過人,說明沈騰今年就沒錢賺。
所以,徐先又說了一聲謝謝。
沈騰擺擺手,說,「聽說那個倭人的刀很快,你就這麼把他切了?」
徐先說,「還算可以吧。」
沈騰說,「他媽的,也不留給我。」
徐先說,「那些銀子,你是拿不到的。」
沈騰想了想,說,「也是。我聽說倭國的金子銀子很多,到處是金山銀山。以後有空,我們組隊一起去倭國,耍耍。」
徐先說,「那你要開始學一點倭國話。」
沈騰說,「聽說倭國的妓女也不錯。」
徐先說,「就怕你回來后,喜歡亂說話。」
沈騰鄙視了一下。
沈騰說,「如果我們去了倭國,就是你跟著我混了。」
徐先說,「隨便。」
沈騰說,「五五。」
徐先說,「隨便。」
沈騰說,「我有個表妹,叫玲兒……」
徐先轉身就走。
*****
倭國人吉士長勝,剛開始的腳步側向移動,是為了搶佔一個位置。
在那個位置上,吉士長勝倭刀的刀刃,可以將太陽的光線,反射到徐先的眼睛里。
以前,老趙跟徐先說起過這個事情。
那時,老趙說的是馬隊衝鋒的事情,用刀劍反射的光線,驚擾快速奔跑的馬。
徐先問,「那是不是也可以用來照人的眼睛?」
老趙說,「沒屁用,對砍的時候,誰還注意這種細節,等你注意到了,我已經把你切了。除非兩個傻鳥在台上比刀,但是也有各種限制。」
老趙說,「站的角度不對啦,颳風下雨啦,三更半夜啦,都照不到。而且就算照到眼睛了,也可以補救,比如通過計算,或聽風辨位。總之,你小子別老想這些沒用的小把戲。」
最後老趙說,「他媽的,總之,就是砍。」
老趙就是老趙,他成功預言了一個倭人的被砍。
只是老趙沒想到,倭人被砍了,還能給那麼多錢。
你心甘情願,我不用客氣。
*****
徐先想了半天,決定偷偷溜回長安。
偷偷,是對遠在天邊的小白而言的。
但對霜兒來說,一點也不偷偷。
霜兒笑咪咪地說,「行啊,徐先,女大三抱金磚,你連金磚都抱上了。」
徐先說,「霜兒,你可別胡說,那只是權宜。」
霜兒說,「我不急,我還小,年紀比我大的,才會急。」
徐先說,「你幫我解釋一下?」
霜兒拿起毛筆,說,「嗯,我可以動動筆。」
徐先說,「霜兒你這麼乖,動筆多沒意思。」
霜兒眼睛睜大大的。
霜兒說,「還有更有意思的?」
徐先從背後抽出刀,遞到霜兒手裡。
霜兒一手握住刀把,一手托著刀背。
霜兒說,「這是真的嗎?你有沒有感到我的殺氣。」
徐先說,「你握著筆,才是真正的殺氣。」
霜兒說,「哼,不會拍馬屁。」
徐先說,「哼,不會聽馬屁。」
關於霜兒殺氣的事,這句話,徐先是認真地說,只是霜兒沒有認真地聽。
霜兒仔細看了看刀,說,「可是我害怕,不小心你會受傷。」
徐先想了一下,說,「霜兒,我覺得,你不會讓我受傷的。」
霜兒說,「可是我覺得這把刀,我拿不穩。」
徐先說,「不論穩不穩,都不會的。」
徐先把臉湊過來。
霜兒摸了摸徐先的臉,然後是他的髭鬚,然後是他的髯須。
然後,霜兒拿著那把刀,輕輕地在徐先的臉上,颳了起來。
一小撮一小撮的鬍子,從徐先嘴上滑落,從臉頰上滑落。
霜兒的手,確實不穩,而且有時換左手,有時換右手,但徐先並沒有受傷。
因為她的每一次刀鋒的抖動,徐先的臉,都會跟著抖動,臉皮緊貼著刀鋒。
好像徐先的臉皮,很厚一樣。
徐先近近地看著,霜兒的眉,霜兒的眼,霜兒的鼻,霜兒的嘴。
徐先想,我的臉皮,其實真的一點也不厚,否則,我就不會這麼乖,這麼老實,這麼坐著一動也不動了。
徐先向下移動眼睛,心裡感嘆,霜兒長大了。
徐先吞了吞口水,樣子相當的誇張。
霜兒笑咪咪地問,「好看嗎?」
霜兒的手,很慢很慢。
徐先色迷迷地答,「真好看。」
徐先一直看著霜兒,時高時低。
有時高一點,看霜兒好看的額頭。
有時低一點,看霜兒好看的胸脯。
*****
刮完鬍子,徐先把刀收起來。
霜兒怔怔地看著徐先。
徐先說,「怎麼了。」
霜兒說,「颳了鬍子,你看上去,這麼的年輕。」
徐先說,「難道我很老了嗎?」
霜兒說,「是時候,給你說一門媳婦了。」
徐先說,「她們在這半個月之後,就會從長安經過。」
霜兒嘆了口氣,說,「我有分寸的。」
徐先說,「其實,雲姨一直都知道,我在外面的事,只是知道得不是很具體。」
霜兒說,「就讓她繼續這樣吧。」
徐先說,「她們經過長安的時候,沈騰會在明處,我會在暗處。」
霜兒說,「你沒有暗處。」
徐先說,「我知道,我只是裝的。」
霜兒說,「應該沒事情。」
徐先說,「老李可能會送幾個人,讓我殺。」
霜兒說,「那我和他說一下。」
徐先搖了搖頭,說,「不是他的人,是他們的人。」
霜兒說,「我會盯緊一點。」
徐先說,「不用。只要我沒死,無論是老李,還是他的兒子們,都不敢讓她們出事。老李想賣我一點人情,傳遞一點消息。我呢,是想多殺他們幾個人。」
霜兒點了點頭。
徐先說,「我只是想說,霜兒要是想拍馬屁,要抓住機會了。」
霜兒睜大眼睛,說,「有用?」
徐先說,「很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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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徐先就離開長安。
徐先在長安和蘭州之間守著,並沒有回蘭州。
雖然沒人敢,但這事太重要了。
半個多月後,沈騰帶著幾個沈庄的人,把夕陽堂的婦孺們,帶進了長安。
她們住在小盛家的大宅子裡面,正好住滿。
沈騰去蘭州前,把這個大宅子收拾了一下。
有老有小的,一路走得很幸苦,所以必須在長安休息幾天。
次日,霜兒上門拜訪。
霜兒是來拍馬屁的。
每個人都得到喜歡的禮物。
比霜兒年紀大的,都叫她霜兒姑娘,比霜兒年紀小的,都叫她霜兒姐姐。
雲姨得到了一件三年前,在蘭州當鋪當掉的金釵子,那是楊勇當年送給她的。
雲姨得到這個禮物時,並不是很激動,只是讚許地看著霜兒。
霜兒知道,在禮物這個事情上,自己既犯了錯誤,又做得很對。
其實禮物不要緊,用心就行。
雖然霜兒不利行走,但沒有一個人注意這個缺陷,連同情的目光都沒有。
夕陽堂里,曾經斷手斷腳的人,太多了。
有個六歲的小女孩,求兒,甚至摸了摸霜兒的腿,問她說,「疼嗎?」
霜兒說,「不疼。」
求兒說,「先哥哥會幫你治好的!」
霜兒說,「那他就要娶我做老婆。」
求兒想了想,說,「好!」
所有的人都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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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中午,有個小女孩過來說,「外面有一個叫劉若華的女人,說是先哥哥的朋友,來拜訪雲姨。」
霜兒說,「這個劉若華我認識,是徐先的朋友,徐先去年說過,要睡了她。」
整個客廳一片安靜。-
霜兒說,「你們為什麼這麼看著我,徐先做什麼事都是有道理的,你們什麼時候看見他亂做事的,來來來,你們告訴我。」
大家面面相覷。
雲姨笑著說,「霜兒,你說見就見,你說不見就不見。」
霜兒說,「當然見啦,我本來明天要帶她一起來的,沒想到她自己知道了。既然來了,就叫進來啊。」
雲姨說,「徐先什麼事都不和我說,就連霜兒你,他也沒說。要不是你說是你秋先生的女兒,我們都不敢見你。」
霜兒說,「雲姨,徐先既然不說,那我也不能說,其實,還有一個。」
雲姨表情很奇怪。
霜兒說,「另外,還有兩個呢。」
這句話說出來后,霜兒的臉上,突然有一種恍然大悟的表情。
這表情瞬間即逝,不見蹤影。
大家又面面相覷。
雲姨表情十分尷尬。
雲姨說,「霜兒啊,徐先他做得不對的地方,我們會管教他的,你別生氣,這個什麼劉若華的,叫她回去吧。」
霜兒說,「你們誤會了,我還沒嫁給徐先呢。再說,我也不是什麼妒婦,我只是告訴你們,她們幾個,互相都是知道的。她們都可以走開的,但她們都來了,我也來了。這個劉若華,找過我幾次,我們談得很開心。遠遠地方的那兩個,我還寫了幾封信呢,很是聊得來。趕快叫劉若華進來,省得我明天還要去叫她。」
雲姨嘆了口氣,想了一下。
雲姨說,「叫她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