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鬼子六
明代的十四個皇帝和清代的順治、康熙兩個皇帝,都以乾清宮為寢宮。他們在這裡居住並處理rì常政務,皇帝讀書學習、批閱奏章、召見官員、接見外國使節以及舉行內廷典禮和家宴,也都在這裡進行。
乾清宮正殿懸挂著「正大光明」巨匾,這四個大字是順治御筆親書的,這些皇帝們表面上標榜光明正大,暗地裡卻勾心鬥角,皇子之間奪取皇位的鬥爭是相當激烈的,自雍正朝開始,為了緩和這種矛盾,雍正皇帝採取了秘密建儲的辦法,即皇帝生前不公開立皇太子,而秘密寫定皇位繼承人的文書,一式二份,一份放在皇帝身邊;一份封在「建儲匣」,和皇帝秘藏在身邊的一份一同驗看,由被秘密指定的繼承人來即皇帝位。
奕?跪在光滑如鏡的金磚上,曾經的好些年頭,他不止一次幻想著那塊匾額後面有他的名字,要是真有,如今就該換個位置,跪在下面的當是上首的那位四哥。
「六弟,起來吧,在自家地盤上,又沒有外人,以後不必如此」一道有些棉弱的聲音從上首傳來,奕?可沒那麼傻,又磕了幾個響頭:「皇上莫要折殺微臣,自古君君臣臣,早有規矩,豈能因為皇上顧忌親情廢弛,微臣惶恐」。
「你啊......,來人賜座」咸豐帝揭過此處,喚人端來綉墩,奕?又磕了一個頭,才搭著小半邊屁股坐了上去,抬眼一看,上首的咸豐帝面容不佳,聽聞幾rì都夜宿在蘭貴人處,怕是虧了身子。
「啟稟皇上,微臣聽說僧哥兒進了京城,眼下逆匪推到獨流鎮,已是強弩之末,僧哥兒jīng於武事,委派他出馬,些許逆匪應當不在話下」博爾濟吉特.僧格林沁乃是先皇道光帝姐姐的養子,算下來大家都是兄弟輩,小時候還一起在南書房讀書,只是僧格林沁後來回蒙古襲科爾沁郡王的爵位,大家也都開衙立府,等他回到京城再入宗學,就少了交集,叫上一句僧哥兒也不為過。
「嗯,我也正有此意,僧哥兒還帶著五千蒙古鐵騎,有了這股子助力,朕倒要看看,這些逆匪有三頭六臂」咸豐說道此處,有些咬牙切齒,朝廷的軍兵不抵事,可是蒙古兵還沒沾染到這些惡習,戰力上還是有保證的,只是還需善加利用。
「不過僧哥兒還是有些年輕,當委派一位穩重大臣掌總,鄭親王,怡親王還有肅順他們推舉五叔,你看如何?」。
聽到這句話,奕?就知道這位皇上不放心蒙古軍馬,雖說滿漢一家,可那只是說說,該有的規矩不能廢,轉念心裡咒罵一聲,還是讓肅順他們領了先,北進的太平軍任人都知道已是強弩之末,又無援兵,如同一個熟透了的柿子,供君品嘗,這可是天大的軍功,他早想插上一腳。
只是這個人選,他卻不敢否定,這位五叔,乃是嘉慶帝第五子,惠親王棉愉,宗室中少有的道德君子,就在今年,皇上還賜御用龍袍,影響巨大,在朝中也不偏不倚,肅順他們這麼做,就是想把五叔拉到他們那邊,這一次,算是失了先機,腦子急轉之下,就想著塞進幾個自己人。
「肅順他們平rì里有些糊塗,可在這個事情上倒是和微臣想到了一起,五叔為人穩重,實乃此戰帥位不二人選,只是咱們自家的兒郎,也該練練身手了,在這樣荒馳下去,怕是有傷國體,特別是巡防營,實在讓人不放心,讓他們去見見血,也知道祖宗江山得來不易」奕?說這話的時候,抬頭看著咸豐,眼睛腫滿是赤忱。
咸豐頻頻點頭「還是六弟心思細膩,是該讓這些子弟見見血光了,要是能喚醒他們心中的榮耀,朕心甚慰」。
「來啊,傳旨,冊封惠親王棉愉為奉命大將軍,頒銳捷刀,統領健銳、火器、前鋒、護軍、巡捕諸營,及察哈爾兵,哲里木、卓索圖、昭烏達東三盟蒙古兵,與科爾沁郡王僧格林沁督辦防剿」皇帝說著話,一邊的翰林院侍講趕緊謄寫,寫完以後交到皇帝手中,咸豐過目以後,就叫太監遞到奕?手中:
「你們軍機處票擬以後就明發,明rì幾人入宮謝恩時我在交代」。
「微臣遵旨」奕?接過旨意,心裡突突跳,讓自己轉交,那麼上面的幾人還不感謝自己,肅順他們幫自己做了嫁衣,雖說自己顯耀一時,可在這朝堂之上,和肅順他們比起來,還是處在下風,皇上這麼做,是幫自己漲漲聲勢,好讓朝堂不至於失衡,想明白這一點,他心中的那點懈怠煙消雲散,愛新覺羅的子孫,真是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后rì大朝,這裡有幾分摺子,你看看,是否有什麼不妥之處」處理完這事,咸豐又叫貼身太監端著一個盤子到奕?身邊,奕?坐回綉墩,打開摺子看,先頭三份都是江南大營發來的,都是些求兵求餉的摺子,上面都有咸豐硃批,無一不準,那裡是朝廷根本,就算有貓膩也要隱忍,他倒是沒有異議。
後頭一份是御使彈劾丁憂的禮部侍郎曾國藩擅殺百姓,其中一段敘述「曾國藩目無法紀,派知州一人,照磨一人承審匪類,解到重則立決,輕則斃之杖下,又輕則鞭之千百……案至即時訊供,即時正(法),亦無所期待遷延,實乃曠古未聞,人稱曾剃頭,有損天威,有違仁道......」。
看完整封摺子,他心裡直呼這御使愚蠢,看了看落款,是都察院御使丁忠尤,這人他記得,乃是肅順門下一走狗,腐儒誤國,說的就是這麼一類,曾國藩殺的是逆匪無可厚非,就算殺錯了幾人那也無關大雅,亂世之中當用此雷霆手段,要是處理了曾國藩,戰場之上,還敢有何人敢效命。
「皇上,微臣覺得這丁忠尤誤國」看完這摺子,他就說了這麼一句,瓜田李下,多言無益。
「嗯,六弟是個明白人,這個丁忠尤平rì還算謹慎,現在看來,有些不合時宜,調到南京都察院當左都御史吧」。
南京都成了太平軍的都城,這個左都御史跟致仕沒有區別,丁忠尤要是知趣,就主動致仕,這樣大家都好看。
奕?揭過,又看向下一本摺子,一看封面,趕緊跪了下來:「皇上,是不是拿錯了,這是秘折,微臣怎能觀看」。
「起來吧,沒錯,是朕讓你看的,你就看吧」咸豐的語氣還是那麼不疾不徐。
奕?不得已,只能坐回綉墩,細細觀看,乃是彙報雷州民情的摺子,字裡行間樸實無華,依照他的見識,摺子倒是寫實,看到落款,微臣兵部主事,徐聞縣令畢德勝躍入眼中,腦子一轉,想起這就是那位江湖傳言的暈翰林,恩科欽點的天子門生。
岳父大人也提過幾句,好像鄭親王門下包衣泉州兵備道就是折在他手裡,算起來應當是他的人,原先他還上了心,只是外放以後就再無聲息,好像雷州發了白蓮教案子時又聽到這個名字,偌大的軍機處,每rì要處理的公務不下百件,加上事務繁忙,就忘在腦後。
這份摺子是彙報工作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復,只得再看第二份,也是秘折,還是這位畢縣令的,這份摺子彙報的是剿滅逆匪,自辦團練,殲敵三千,這份捷報他看過,是廣東報上來的,當時也沒在意。
摺子上彙報了殲敵經過,經過張思道潤筆,自是曲折得很,還有善後處理,從交戰到善後,都是中規中矩,看完以後,奕?都有些羨慕這位天子門生了,接著第三份,還是這位畢縣令的,摺子上寫的是遂溪縣令匡衝倒賣人口一案,他看的心驚,這事情還牽扯到洋人,好在這位縣令機jǐng,知道深淺,怪不得先前宮中出了旨意,讓雷州知府出任大理寺少卿,看來就是其中因果了。
看完三份秘折,奕?知道,皇上是什麼心思了,這是要重用啊,自己不好開口,要讓他代勞,想想也是,皇上自從登基就沒過過一天舒心rì子,提拔了一個翰林,做出了成績,到能顯現皇上眼光。
「六弟,看過之後觀想如何?」。
「哎,第一份摺子知道民間之苦,第二份摺子知道四海不寧,第三份摺子知道官場不靖,不過三份摺子合起來,微臣知道皇上慧眼如炬,拾得一位人才」。
說到這,奕?看了瞄了一眼上頭的皇上,只見咸豐嘴角微微上翹,他就知道撓到了癢處,再說畢德勝和自己岳父有關聯,倒是可以添一把火:
「此人貴為翰林,出任邊遠一縣,無怨無悔,還做得有聲有sè,微臣記得,上次這人就滅了白蓮餘孽,本是大功一件,從他掛了主事銜,還是縣令就知道,朝廷的獎賞不高,可他還是一如既往,實心幹事,自辦團練,破家衛國,當是存了拳拳報國之心」。
「你在看最後一封摺子」。咸豐不置可否,奕?有些卡帶,咽了口口水看最後一本摺子,上面是吏部的簽轉,匆匆掃了一遍,徐聞縣令就在上面,遷任雷州知府,心裡犯了嘀咕,這一下連升幾級,自己的岳父怕是從中使了力氣,吏部已經拴注,皇上還讓自己看摺子,莫非是嫌官位小了,這個畢德勝才入官場不到一年就列入從四品,要是自己在進言,朝中的口水還不把自己淹死,心裡千回萬轉,上頭那位又說話了。
「吏部雖然拴注,可軍機處那裡有些異議,肅順說提拔太快,影響朝中老臣士氣,你看如何」。
奕?樂開了花,肅順這人有才,可有時候剛毅了一些,話都不會說,還怎麼做官,要不是他們人多勢眾,單憑肅順一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只是怎麼回話,還得端詳一二。
「皇上,肅順此言,微臣不敢苟同,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這就如第一份摺子,曾國藩就是如此,要是沒有皇上當時行非常手段,簡拔此子入了翰林,又欽點其為徐聞縣令,哪裡會有剷除白蓮餘孽的事情,要是白蓮餘孽沒有被發覺,前方和長毛交戰,後方白蓮餘孽起事,大禍事也」說到這,歇了口氣,接著說道:
「再說此子論的是軍功,有功不賞,更是寒了將士之心,前方拼殺的將士,都是些血氣男兒,若照肅順所言,他們立了軍功,就因為年歲小就不得論功,那朝廷當派些垂垂老者前往,那樣才算合情,所以,不能以年歲論之,微臣謬論,還望皇上海涵」。
咸豐抿嘴一笑:「六弟,你這張嘴巴啊......不過說的也是實情,這樣吧,大朝時,你倒可以說說」。
「微臣遵旨」奕?跪下接了旨,一連跪了幾次,不要說他年輕,都感到腰酸背痛。
「要是沒有什麼事,就跪安吧,過幾rì讓大福晉把載俊送進宮,老太妃想念得很,朕幾次請安都念叨著要出宮見乖孫,她這麼大年紀,出宮不方便,還是把載俊送進宮中,讓太妃疼愛幾rì」。
咸豐說完,奕?心都要跳出自己的胸膛。
愛新覺羅家族似乎陷入了魔咒,剛開始時,每位皇dìdū是好生養,可自打乾隆爺以後,生的多,死的也多,到了自己這一輩,先皇一共生了九個皇子,活到如今的也只有四個,其中一個還過繼給敦洛親王棉凱為嗣。
下一輩,自己生了三子三女,到如今只有一子一女活著,其他的都沒過周歲,上首的這位,更別說,還是無後之人,把自己的孩子送進宮中,不由他不亂想,腦子裡一下子成了漿糊。
「微臣遵旨」奕?走了一會神,還是磕了個頭應下,退著出了大殿,到了殿外滴水檐下,他才發覺後背已是一片水跡,回頭看了一眼那緊閉的殿門,拖著步子出宮。
恭親王府邸,書房之中,奕?換上常服,坐在書桌之後,大福晉哭天抹淚的離開,那聲音,讓他心裡碎成幾瓣,原先他還不覺得,當那乖巧的三格格死在他懷裡的時候,他覺得親情是那麼重要,所以對幾個孩子都是疼愛的緊,可如今,這麼一個機會放在眼前,他實在沒有退路可走,只盼著載俊在宮中能過的好些。
「王爺莫惱,嫻文也是掛記孩子,有哪個當額娘的,希望自己的孩子跟了別人,再說此時想著這些還早,皇上正值壯年,應當還好生養,到時候有了自己的,孩子定會退回來,再說到了宮中,有老太妃在,不會讓俊哥兒吃了苦頭」說話的是桂良,他接了消息就趕到恭王府,這可是大事情,就連他第一時間都有些不相信,到了地頭,他反倒要安穩兩句。
「岳父不比說了,這事情我曉得,不會怪嫻文的」。
桂良點點頭,心裡卻想,自己的親外孫當了皇帝,瓜爾佳氏昌盛幾代應該不成問題。
「岳父,那徐聞縣令畢德勝和咱們是什麼關係?」。奕?畢竟是玩政治的,這會兒收回心思,就談起正事。
「你忘了,我是恩科閱卷,那畢德勝算起來是我半個門生,走動的也勤快,今年你們府上的那幾朵珊瑚,就是他讓人送來的,目前看來恭謹得很,我使那邊的奴才盤查過,為官倒還可以,審案子有一套,鄉間還封他個青天的美名,最主要的是家裡還有些銀子,所以倒是清廉」。
桂良架不住管家時時彙報,對畢德勝記得倒是清楚。
「這麼說來,他是想一門心思當官了」。
「這也未必,你問問你家裡的管家,想必也收到他的乾股,這猢猻還弄了個銀號,攤子鋪的很大,或許是家學淵源,做官都不忘做生意,不過聽說,他手裡練了幾千兵,頗為能打,薪餉也高,他又是團勇的名目,還是一個小小縣令,想來也是手頭不痛快,賺些銀子貼補」。
「這人倒是有意思,不貪那就是注重名聲,想當官,賺錢那說明不迂腐......」奕?扣了扣桌面,笑著說道。
「說的也是,前幾rì還派人到我府上走動,想當那雷州府,架不住遊說,我就使人往吏部走了走,已經栓注,只等著軍機處批了就行」說著說著,桂良也絕的不對,自己這位女婿是個什麼人他最清楚,長得七竅玲瓏心,憑白問起一個小小縣令,斷不會無的放矢。
「莫不是有什麼事情?」。
「今個兒肅順否了他的栓注,皇上把他的秘折交給我看,讓我大朝的時候說說話,皇上對他可是恩寵得很,咱們前頭疏忽了,以後多籠絡一下,我這裡有匹寧古塔送來的好馬,一會兒你帶回去,使人送給他,他一個文官又是帶兵的,自是喜歡這些好東西」。奕?摸了摸額頭,幽幽說道。
「這是不是有些過了」。
「不過,朝堂之上咱們弱著一截,兩邊說的話皇上都只聽一半,可外面人的話,皇上倒是能聽個八分,既然早就是咱們的人,那就的好好籠絡,有大用」奕?眯著眼,邊說邊撫摸著額頭,這個習慣,做岳父的桂良自然知道,那是開始算計的表現。
「好吧,我這就去辦,也是這小子有福氣,皇上還會記得他」。桂良應下。
徐聞縣城,畢德勝在縣衙之中,手裡簽發著地契文書,下首跪著烏壓壓一片人,這些都是徭役,改造荒地成了優等,畢德勝兌現諾言,簽發地契,本來不用如此,可張思道要求,要讓這些人念他的好,得一個一個交到他們手中,畢德勝只好如此,手裡簽著字,突然,一連打了十多個噴嚏,按照老說法,這是有人念叨他了,心想自己什麼時候成了香餑餑,念他的人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