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代價
死亡的疲憊陰影不知幾度將他籠罩。
昆古尼爾的抽取令靈魂乾涸,將何塞拉到了這熟悉的邊界線上。
低語聲將他從永寂中吵醒。
「你的存在會被忘卻,凡世不再留有你的舊日記憶。」
這是過往的代價。
「你的痛苦要被牢記,傷痕將成為陪伴你一生的故事。」
這是現在的詛咒。
「你的命運要被詛咒,不幸的人生將與你如影隨形。」
這是未來的償付。
代價,何塞的存在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在九日九夜的懸挂與祭祀中,為了忤逆死亡的命運,將人生的所有去放上買賣的天平。
這便是他在過往的經歷,一場與邪神的交易。
現在再一次的站在了分歧點。
死亡的安寧在背後伸出挽留的手臂,而前方存活的歧路中卻滿是抗拒的荊棘。擺脫這一切的虛幻希望在遙遠的前方燃燒,灑下冰冷無法觸及的救贖。
「死總是容易的,可活著總是需要勇氣。」
某個來自過往的教誨,清晰卻又無跡可尋。
何塞停頓了一下,在手中舉起叛逆的火炬,再度向前。
而意識深處,某位在深淵中布下一切的惡劣神明注視著這一幕,發出了刺耳而欣喜的笑聲。
反抗吧。
正如祂所期待的一樣,正如契約中所要求的一般。
向著註定的命運舉起叛旗,向著悲慘的現實予以否定。
在這過程中盡數展示自己身為人類的光輝吧。
越是光明,越是追求;越是渴求希望,便越是願意付出代價。可如果在最後的盡頭,發現一切都不過是些無解的死結,他又會露出何種醜陋的表情呢?
未來的餐點暫且不論,還是先看看眼前吧。看著他在命運的惡意里掙扎,看著他在不可知的意外里迷失,看著他那些人類所謂反抗勇氣,一點點在無盡折磨里消散吧。
用你所有的一切,來取悅於我吧。
水晶王座上的神靈撫摸著鏡面,籠罩著霧氣的混沌面孔下傳出饑渴的笑容,瘋狂而怪誕的笑聲迴響,聲音在那份迷宮的牆壁中來回往複,起起落落。
有幸聆聽這一份真實的探索者,連捂住耳朵的機會都沒有,稀稀落落的水晶自靈魂中爆發而出,將身體戮穿,化作這迷宮永恆的一部分。
而在深淵的上方,那如同黃金般閃耀的現界中。
何塞睜開眼睛,看著頭頂熟悉的天花板。
空蕩蕩的腦子讓他覺得很是舒服,唯獨身軀上還留著些被治療過後的疼痛。
還是那間破爛的出租屋。
「一個月拿幾萬塊錢,就住這種地方?」
聲音不屑而尖銳,但是很熟悉,何塞在聽到的第一時間,就放鬆了警惕。
師兄是個強迫症,會在他尿床的時候會給他揍成豬頭,會在他偷吃的時候罰寫作業,雖然有時候不知道下手輕重,讓他懷疑師兄到底對他有何居心,只是這麼多年看下來,何塞相信師兄肯定不會害他。
而且他出現在這裡,也就意味著...
「考試過關了?」
「醒了就起來簽合同,別磨磨蹭蹭的。」不耐煩的催促何塞趕緊起床處理事情,他嘴角的笑意卻絲毫不做掩飾。
「羅伯特萊爾頓...」
確認了下方作為擔保的師兄真名,何塞也懶得去看裡面的內容,隨手就在旁邊的空白處大手一揮,
將自己的名字簽上。
「好,從今天開始,你的工資歸我了。」
接過那份文件確認了簽名,用封條和膠水把文件塞回包裝袋裡,也許是因為師弟健康,也許是因為順利過關,這位帶濃厚黑眼圈的師兄也是輕鬆了幾分,話語里甚至帶著幾分玩笑話的意思。
「合同里有這麼一條嗎?」
何塞一時間拿捏不準師兄的真心,沒法分清楚到底是玩笑還是真實的想法。這傢伙平常都是個死板無波,規規矩矩的傢伙,就連疊紙飛機的時候,都標準到極致的類型。
「你可是月入五位數的富豪,資助一下我個小社畜,沒問題吧?」
對於師弟的懷疑,做師兄的也只是翻了個白眼。他麻木很多時候是因為工作需要,又不是真的沒有幽默感。
何塞還沒能反應過來,但是師兄已經按住了藍牙電話,急匆匆的往外走。從那應答的標準化聲音中,顯然是上級的辦公廳又有著新的加班指標下發了。
一時間,房間里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烤羊腿已經冷了,油脂凝固在表面,讓何塞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剛剛的大餐。
正式就業與工作成效,今天是喜上加喜的日子。可為什麼在此時此刻,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了呢?
就像是心裡好像失去了什麼東西一樣,感覺空蕩蕩的。
他試圖用回憶來溫暖自己,可記憶里有著的是大片大片無法想起的空白。
最早被修正院撿到的時候,他就是個模糊不清的失憶狀態。
身體的五官有著明顯的東方九夏人的痕迹,可找到他卻是在沙俄寒冬山脈的山腳。流浪的饑寒窘迫他還能記得,只是上溯到最早,他也只能記得自己蹣跚著沿著鐵路往前行的日子。所有人都是爹媽生下來的,可他到底是從何而來,何塞已經是無法知曉。
那些東西已經被深淵裡那位拿走了。
九夏人有落葉歸根的傳統,即便沒有了記憶,可那些刻在本能里的文化傳統依舊是想讓他回到家鄉。
即便師傅和師兄在過去曾給過他家的感覺,現在靠掄刀砍怪過日子也算是舒心。可他偶爾也會覺得缺失了點什麼東西,讓他內心中有著填不滿的空缺。
可能這就是矯情?
邊是上廁所,腦袋不清楚的他邊是如此想。
有空在這回憶人生,不如趁機多睡會。
何塞如此想的時候,本想著兩眼一閉,兩腿一蹬,只是出於不放心,還是從爬起來到桌子邊,把那份文件捏在手裡好好打量。他相信師兄不會坑他,但畢竟是要靠工資吃飯的,起碼待遇方面還是要好好了解,萬一陷入到什麼勞務糾紛里,那對於他這個文化水平不高的傢伙,可就麻煩大了。
只是在所有文件的下面,何塞手指所摸到的地方,有一張長方形的銀色矩形卡片。
入手的感覺是輕浮,完全感受到重量,就像是一片不存在的幻影一般。可稜角與手指血肉間的摩擦感又是實打實的觸感,讓人忍不住好奇這到底是什麼材質鑄造的東西。
少年的視線掃過表面,這張卡上屬於是簡單到了極致的代表,沒有什麼花里胡哨的裝飾,也沒有什麼身份的標籤,似乎是連基礎的編號碼都沒有。除開淺顯刻著的幾個粗陋字元,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內容。
「馮霍恩海姆矩陣之卡。」
何塞發現后,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卡片險些從手裡滑落。
這東西可不是簡單的玩意。
可以說是在黃金時代結束后,藉助著現界中的諸多殘餘奇迹拼湊出的最偉大的作品了。
霍恩海姆矩陣,實質上的時空通道。藉助著這項奇迹造物,修正院打通了因為大崩落而彼此分隔的世間諸國,並以此確立了自己獨特的權威。
在歷史記錄中可以查詢的八次復興戰爭中,無論是在後勤補充還是軍隊的調配,矩陣都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畢竟一個能夠無視時空將軍隊進行調配指派的儀器,除開少數惡劣極端天氣都能正常運作,有哪個將軍會忽視它在戰局中的作用?
如果說乙太網絡是黃金時代的餘暉,那這東西背後所代表的霍恩海姆矩陣,大概就可以稱之為是現在反抗時代的開篇吧?
對於修正院的下屬們來說,在未受通知的情況下收到這樣的銀箔,只意味著一件事情。
這是來自於本部某人的特殊邀約。
可為什麼要自己過去?
剛剛升官發財,還沒能在小窩裡當兩天土財主,就給上面的皇帝老爺傳到京城覲見。這套路的發展要不就是受之以重任,要不就是準備好死牢與斷頭飯。
打開檯燈,將這玩意放在身前的桌面上,他覺得裡面好像有著一雙審視的目光。
對於自身的價值與危害,他有著一定的認識。
自己是少有的和邪神做過交易的人,他知道自己付出了代價,但具體是為什麼,又或者是在什麼情況下做出的交易,那是真的一星半點都想不起來了。
那應該是被祂所拿走的,象徵交易中「代價」的一部分。
反手塞給自己的是影子里的那條廢狗,醒過來的時候這傢伙就在自己腳底下了。它雖然在屬性上是一個活化的災厄,帶著深淵的氣息,兩人本該是你死我活的存在。只是擠在一起這麼多年,上下鋪都能說是兄弟,更何況是一起流浪過千里的老朋友?除開平常時刻不靠譜,關鍵時刻更不靠譜,這傢伙沒什麼不好的。
像今天的昆古尼爾支援,十有八九是這傢伙吃飽了心情好的順手而為。
而總部科學院對少年這副身子可謂是垂涎已久,無論是活化的災厄還是和邪神交易過的靈魂,都讓這些充滿了好奇心和求知慾的傢伙,恨不得解剖切片,放在福爾馬林里一個細胞一個細胞來進行觀察。
好在是作為一個戰績可以說是輝煌的術士,他在肅清者序列里不說有多少功勞,只是三年的苦勞,也不是一個能夠輕易的說視若無物的成分。
那去還是不去?
他生怕自己過去,要面對的就是些滿臉熱情的實驗人員。
可何塞又真的能夠拒絕這份邀請嗎?在修正院的工作合同還擺在他桌面上的情況?
拿了個硬幣,在人頭和數字里轉了兩圈,順手拋起在空中七百二十度旋轉后,沒等落地就給少年從空中截斷。
怕什麼?師傅走了,不是還有那個鐵屁股的師叔?關係不好另說,何塞要真有生命危險,他那個鐵腦袋還能見死不救?
以太自指尖伸出,纏繞在卡片本身。
無形的波動扯開空間的口子,開始執行著這份預定的功能,把這指定的對象拉向那預定的位置。
此處的存在被稀釋,在桌面上檯燈的光照中,何塞閉上眼睛,翹起二郎腿,本想擺個帥氣的姿勢來展示下氣度。可在最後的幾秒時間裡,他想起了什麼,猛地一拍腦門,向著門口以餓虎撲食的姿勢奔了過去。
「草!忘了鎖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