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求畫(3)
「尹長琴琴譜之妙,不是他這個年輕琴仙能盡通的,自然要儘快聚集琴壇好友,理通玄妙。不必守在這裡,對著畫仙、書仙和閑人彈琴了。」
齊康夜的突然離去,讓整個院子陷入了不解和沉默,老妖頭便在內海作起解釋。
「哈哈,哈哈哈!」
葉子啟突然像著了火似的,放聲大笑起來。
贏了,雖然只是一關,可這是讓名譽嵩朝的琴仙俯首啊,多麼值得驕傲啊。
他該高興,該笑,該讓長久壓在心頭的悲苦,借著酒勁,借著這求學可惡的失敗、和這求畫可憐的勝利,發散出來。
他旁若無人,他只有狂笑。只有放浪。
才能與心中的悲怨對抗萬一,把它稍稍地噴吐出來。
「老酒鬼,別喝了!還有下一關呢!」
葉子啟緊拽住苟彝的膀子,就把他拉起來,大步前邁。苟彝只得「哎喲」苦笑著,碎步跟上去。
山羊鬍眼神複雜地望了望葉子啟,趨步趕上前去,推開兩道堂門,便現出下一座考關庭院的模樣來:一半種著紅千層,火樹紅花;一半種著黑麥冬,分庭抗禮。
「此乃『棋仙』赤玄子大師的考關,葉先生請吧。」山羊鬍展手道。
葉子啟醉眼一眯,只見這院中依然沒有人,只有一桌棋盤,方方正正擺在庭院的正中。乃冷哼一聲,走近棋盤旁,看到上面共落著紅黑只十子,卻是一盤殘局。
葉子啟徑直拿起紅方一枚小小的「兵」棋,左移一步,兵四平五。
「嗒!」
落子后,聳人眼目的一幕發生了。
只見那棋盤上的黑色「將」棋,竟無人執子,就自己動了起來,凌空蹦起,接著右移一步,重重砸下。
「嗒!」
「喲。」苟彝和葉子啟都驚得退了退身子,但見黑棋只是動了一步,便守規矩地沒有繼續動子。葉子啟了明其意,繼續挪動紅子。
「嗒!」
后兵平六。
「嗒!」
炮七平四。
……
與看不見的對手,來往十餘手后,葉子啟與對方都只剩一將一卒,竟成和局,再分不出勝負了,苟彝見狀,嘆道:「這要比到個什麼時候嗷!」便出手抓著紅帥,要去砸黑將。
可那枚「將」棋竟先一步離開了棋盤,倒飛出丈遠,凌空翻轉不停,轉著轉著,竟轉出個人來!
剎那間,這人身披朱、黑兩色長袍,現身站在庭院中,滿臉嚴肅的神色,用熠熠的眼光尖利地向葉子啟瞪了一眼,拱手道:「小友棋藝不錯,老生朱玄子幸會。」
葉子啟且驚且笑,哂道:「擺了『三仙煉丹』(注)的殘局來考我,是怨怪我把你們的『一仙』給弄走了吧?」
「不敢。」朱玄子道:「記誦棋譜,乃是吾輩棋手的基本功。若不經過這一關,實在不足與吾對弈。」
「哦?」葉子啟眉頭皺起來:「聽你意思,難道剛才這還不算過關,還要你親自下場來比一盤?」
「自然,『三仙煉丹』並不算太稀罕的棋譜,記熟一譜,還不夠過老生一關。」
葉子啟聞言,展臂按在棋盤上,一聲笑喝:「哈!你雖然是棋仙,可別忘了,武靈帝才是真正的千古棋聖!」
此話一出,朱玄子連同在旁二人都驚著了。因為不論是否了解棋術,大嵩皇帝武靈帝的棋名,那可是在九州聲震寰宇、人盡皆知的。
這位百年前的帝王,自少年時就愛好下棋,而且「戰無不勝」,直到十二歲時,他才遇到了第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
十一歲的黎州大食國公子姒遠。
兩人在棋盤上爭道,姒遠無禮不讓,武靈帝也血氣方剛,爭到最後,嵩武靈帝舉起棋盤就暴扣在了公子姒遠的頭上,把他當場拍死!
葉子啟如今引這事來說,什麼「千古棋聖」自然是笑話,可確是隱隱有了威脅的意味,直聽得棋仙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解釋道:
「也不是非要對弈贏了老生不可,老生依舊是拿殘局作考。近來,老生親研出一盤精妙殘局,斷無棋譜可記。小友若能臨場解出,便算過了吾這一考。」
言罷,便大袖一揮,把許多棋子灑出,噼里啪啦地落在棋盤上。
葉子啟見狀,卻咧嘴一笑,也不待棋子落好,就一巴掌拍在了棋盤上,震得所有棋子再次翻飛!
「既然你這麼愛解殘局,那不如來解解我這一盤棋吧!」
喝聲處,龍形旋針功將一身內力迸出,控著落子擺放一盤殘局。
這下子,棋仙和苟彝、山羊鬍都愣了神——
難道這小子也是個愛自己編撰殘局的棋痴?
可就算是,哪有在棋仙面前獻醜的道理啊?
棋仙讓他解局,多少是給他個機會,難道他還指望編個棋仙也解不出來的死局嗎?
可是,當棋子如雨一般,一個一個落在了棋盤上,「雨幕」背後丹玄子的臉色,也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亂雨落盡,陣列分明,棋盤上紅、黑各七子。
風靜雲止,丹玄子氣勢突漲,一代棋仙的氣勢,壓得所有人觀棋不語。
中州棋仙臉色凝重地向醉酒少年盯道:
「你怎麼會知道這一譜?」
葉子啟雲淡風輕:「我是雎國人啊。」
「原來如此。」棋仙點點頭。棋王在雎國,弈天譜也在雎國,所以這少年可以擺出這一局棋來,不算奇怪。
不然,按中原的規矩,只有極少數的頂尖棋手才配知道這局棋的擺法,而且只會傳給最聰慧的弟子。因為害怕普通棋手會為它太過痴迷,而荒誤一生。
棋局之王,「七星聚會」。
「可你既然知道這是什麼,那擺它出來又有什麼意思?千古棋壇,至今懸而未解者,不過有此一局。」
朱玄子搖了搖頭,同時葉子啟輕輕哼聲——
「我有解法呀。」
「砰!」
一霎之間,棋仙腳下的石板踩得碎裂。
「不可能。」
「真的。」
「是誰?是棋王?」
「不,只是一個默默無名的老人,一個……呵,老棋官。」
「是他?!」
棋仙驚喝一聲,臉色幾回驟變,最後又凝重下來,沉沉一點頭:
「他配!」
丹玄子永遠都會記得,十年之前,他初得「棋仙」之名,信心滿滿地北上雷州,要與寒葉城裡的「棋王」百城炅對弈,讓「仙」與「王」分出個前後。
可是走到寒葉郊野時,卻遇到一個灰袍的老者,守著一張棋盤,靜靜地坐在路上。像是專門等著他。
他自然就忍不住上前切磋了幾局。
後來,他沒有前往寒葉的城門,也再沒有去過雷州。
那個不知名的棋官讓他一敗塗地。
恍然間,丹玄子奮力回憶起與那棋官的手談舊事,陷入痴迷之狀,雙眼只盯著「七星聚會」的棋局出神。
不知要看多久……
「手談一局未了,葉落花紅幾回。
只恐雲迷歸路,不容樵客重來。」(注二)
慵懶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卻是老酒鬼苟彝閑得無聊,自己在那兒邊喝邊唱上了。
這詩歌聽在葉子啟和朱管家耳朵里,自然只是番醉話,可那丹玄子竟如遭雷殛一般,猛然清醒過來,使勁一跺腳,抓著葉子啟問:
「那位老前輩,現在可還好?」
葉子啟搖搖頭:「蠻族來的時候,棋老用弈天譜給寒葉守城,借了『七星聚會』的力,一直沒有恢復過來,只怕時日不多了。」
朱玄子臉色一變,拋開葉子啟,就直向庭院外邁去。
朱管家趕忙苦著臉喊道:「棋仙大師!棋仙大師!」他對四仙考校葉子啟,能把自己考出考場,已經不奇怪了。可至少還想要讓棋仙給主人留下句話來,這樣自己才好給主人畫仙交代啊。
朱玄子果然又返回身來,朱管家這才鬆緩下臉色,剛要說話,朱玄子就疾步穿過了他的身側,竟沒有向他看一眼。
朱管家尷尬地直摸自己的山羊鬍,跟著回身追上,卻看見朱玄子竟是停在了葉子啟跟前,雙袖一整,就面向葉子啟躬身長拜!
「自此以後,天下棋生,皆可傳誦『七星』棋譜,增長技藝。吾輩棋才,懷譜終身,得此一解,便似《紅樓》得續,無慮天年留憾事。棋仙朱玄子,拜謝先生傳訊之德!」
長拜之後,朱玄子也不計較周圍驚詫莫名的眼光,大步流星地走出庭院。
——
注一:象棋古譜殘局。在殘局中以三兵(卒)破對方士象全(仕相全)的殺法。
注二:語出宋·王炎《游東山爛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