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求畫(2)

第二百一十七章 求畫(2)

「你們是什麼人!」

聲聲厲喝中,葉子啟和苟彝闖進畫仙府門,胡亂衝撞開圍攏的護院,繞過了影壁,抬眼一望間,畫仙府庭院豁然開朗,尤其是二十多個拿著棍棒的護院,虎虎生風。

葉子啟略略一僵,那護院里便有個山羊鬍子的中年男人走出來,怒喝:「何人放肆!許你報個名頭受打!」

葉子啟聞言,大笑喊道:「大福海的兩個酒鬼,來向畫仙求一幅畫!」

「上!」山羊鬍一聲訓斥,旁邊護院舉起棍子就打上來,因山羊鬍正是畫仙府的管家。葉子啟同時催動內力,使了八神落宮訣就迎上去。

「且慢,慢點誒!」苟彝趕忙出聲,腳步一顛一顛地躲過幾根棍子,就跑到山羊鬍跟前,舔著臉笑道:「朱管家,你可不能忘了老漢這張臉吧,老漢還與你家老爺喝過酒吶!」

山羊鬍聞言一愣,看著苟彝這遠超常人的一身肥肉,還真想起來老爺是和這麼個人喝過酒,只是似乎是江湖上萍水之交,對方並無什麼身份,所以他印象也極淺。

「罷了!」山羊鬍喝止了劍拔弩張的眾人,輕蔑看向葉、苟兩人,心想,原來是江湖上的破落戶,想攀著一點萍水交情,就來沾老爺的光了,也怪老爺行走江湖不自重身份,胡亂和草莽結交。

如果直接趕出去,這兩人必然到處傳揚老爺翻臉不認人,壞自家名聲;花錢打發,又是助長壞風。好在,近來正好四仙在府里設了考場,便藉此打發,兩個醉漢也就沒了話說。

「討畫的規矩,你們知道?」朱管家冷冷甩下一句。

「知道,知道!」苟彝笑臉相迎。

「隨我來。」山羊鬍冷淡說,就揮手示意護院散了,帶頭走進偏院石門。葉子啟和苟彝自然跟上,進門一看,院落不大,卻很雅靜,正面是間穿堂瓦房,藤蘿翠竹,映在一池水塘上,有低低的琴聲,縈繞在明凈院落間。

朱管家道:「此院便是琴仙齊康夜大師所設考關。」

葉子啟四望無人,遂叫道:「呵,既然是琴試,那琴仙本人在哪呢?」

語落處,院中琴音立止,卻有沉怒的人聲,從瓦房緊閉的大門中傳出來:

「哪兒來的醉鬼?這裡只有清角之操,可沒有為酒瘋子準備的醒醉之聲,爾等且自回吧!」

山羊鬍一聽,知道琴仙不滿,嚇得趕忙要把葉子啟兩個給拉回去。可葉子啟卻不讓他拽動,就對著那屋中喊道:「哈!憐琴為弦直,愛棋因局方。(注一)聽琴何必知五聲。老子就是醉得聽不清宮商,今天也非聽不可!」

「哦?」

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個書生裝扮的年輕人來,約么二十八九歲,方高巾帽,寬博青衫,正是「四仙」中最年輕的「琴仙」齊康夜,一出門就瞪向葉子啟問道:「難道你也懂琴么?」

「當然不懂。」葉子啟理所當然地回答。

「你——」齊康夜一滯,本來聽葉子啟的話還有點意思,結果馬上就被葉子啟的誠懇給噎住了,轉而臉色一沉:「哼,爾等什麼斤兩,試試便知。」

葉子啟和苟彝聽了,正要問試題,就看到齊康夜的身形,居然就像在水裡暈散開的一滴濃墨,在他們眼前消失了!

接著,四周所有的景色,都在他們面前模糊、扭曲,舉目四顧,無論看什麼,都像是隔著一層蕩漾的水波,越來越朦朧渾濁。

接著,「水面」上躍出了駿馬,躍出了筆墨,躍出了日和月!

這些新出現的事物,外表都像是一個個透明的銀色雕塑,在整座庭院里盤旋流轉,形狀格外鮮明。

而琴仙的聲音則在四面迴響起來:

「先賢有云:相逢有酒且教斟,高山流水遇知音。(注二)爾等既帶酒來,本仙便以高山流水典故作考。昔日伯牙、子期為知己,伯牙琴音所念,子期必能言出。今日本仙琴音所念,就在這數十物中,爾若能選出,則通過此考!」

言畢,琴弦聲霍然升起,更多的東西開始成形。

五音造型術·一音帶水。

苟彝見這新奇法術,叫一聲「嚯——」就追著這些新造物滿屋亂跑起來。一會兒拽住大魚的尾巴,一會抓住兔子的耳朵,大聲喊問:「琴聲可是指此物呀?」頗得其樂。

可這些造物個個宛如活物一般,一被抓到,就立刻狠命拍打身體掙脫,顯然要選出正確的對象還不夠,還要有本事把它控制住才行。

朱管家見苟彝胡亂挑選造物,卻捉拿不住,最後居然舉著酒葫蘆引誘了一隻「猴子」下來討酒喝,可也與琴音明顯不合,不禁心裡嗤笑。再看向葉子啟這邊,卻是一動不動,望著滿院的大雜燴出神,突然登躍而起,一把抓住了一支筆桿!

接著,葉子啟凌空轉身,又拽住一紙捲軸,這才從半空落下來。朱管家見他動作果斷,剛開始尋思:難道這少年真有辨曲的本事?就聽琴仙的聲音又迴響起來:「錯啦,錯啦,本仙此曲,志不在文房。」

可葉子啟卻不管他,兀自拿著這隻假筆,在假捲軸上寫起字來。朱管家好奇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無名不動下大指當九案徵羽卻轉徵羽……」全是這樣莫名其妙的話,頓時醒悟:這醉漢是在胡言亂語呢!剛才自己居然還覺得這小兒有戲,實在犯蠢,登時鄙夷之色溢於言表。

那琴仙也傳音問道:「你在幹什麼?」

葉子啟落筆不停,埋頭喊道:「沒空理你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兒。我聽說你這位琴仙最愛收集天下琴譜,所藏過千數,今天我就給你寫一譜,肯定是你沒見過的。若是你所藏曲譜中,有一譜勝得了我這譜,便算我輸,不然,就該算我過關吧!」

朱管家一聽,頓時嗤笑出聲,他深知齊康夜便是以精於識譜、作譜得了「琴仙」之名,九引十二操,部部精熟,千秋名曲,莫有不通。要說有琴仙不知道的曲子,已是狂妄,何況還是比琴仙的藏譜都要好的?

齊康夜也是聽愣了,氣笑道:「好大口氣。酒壯人膽,更令人頭昏!」接著重現出身形,就瞪著葉子啟揮毫潑墨,在長卷上寫下一列列墨字,片刻便填滿了紙卷,最後大筆一摔。

「結了!」

齊康夜闊步上前,一把拽起長卷,斜眼睥道:

「不過如此,本仙就指點你兩句,醒醒你的心——」

最後一個字「肝」還沒出嗓,琴仙的眼睛突然一眯。

他本想一眼識出譜來,卻沒做到。

只能把琴譜又擺回地上,站著再往下看去。

與沉默的琴仙相對,四周音聲造物們還在來回奔走,發出水波蕩漾一般的聲音。苟彝只往琴譜上瞄去一眼,就拿起酒葫蘆和「猴子」喝開了。倒是朱管家仔細觀望著琴仙的反應,心裡期待著琴仙要怎麼出手,教訓這兩個醉鬼。

可是出乎朱管家意料,琴仙齊康夜居然沉默地站了很久。

漸漸地,豆子大的汗珠一粒一粒從他額頭上冒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朱管家心中大怪,剛要發問,齊康夜雙眼一瞪,嚇得他沒敢開口。

只見齊康夜突然皺緊了眉頭,卻也沒有了後續動作,只是慢慢地,身體開始發抖!

他顫抖地越來越厲害,最後竟宛若癲癇一般。朱管家嚇得心想自己是該先去找醫師還是找老爺?幸好,在他下決定前,齊康夜已經勉強控制著,盤坐下身來,眼睛緊緊盯著琴譜,像是恨不得用眼皮吃了它去。

接著,齊康夜右手憑空一拍,一張琴便在他手下成形。

「錚——」

齊康夜往琴弦一撥,滿院的造物便紛紛炸開,包括正陪苟彝喝酒的猴子。苟彝嘆了一口氣,卻繼續舉起酒碗,不知敬向誰。

「錚錚——」

齊康夜繼續撥琴,琴聲剛烈,而他臉色通紅,汗珠密布,彷彿每一下都用盡全力。滿院的靈力無窮升幅,連同他的表情也開始變得扭曲。

朱管家看出不對,趕忙勸道:「齊先生,您可千萬保住靈台清明,不要走火入魔了呀!」

可回答他的只有琴聲。

「錚,錚,錚!」

齊康夜一身素袍無風自鼓,緊跟著發箍崩斷,一瀑黑髮根根吊起。他卻絕不停止,彷彿再也聽不見外人的聲音,陷入一個旁若無人的世界,彷彿作舞——

「錚——!」

「噗——!」

刺耳的樂聲、弦斷、和琴仙噴出的血,一同划傷了庭院。

「齊先生小心!」朱管家驚呼出聲,看著琴仙這時臉色蒼白,長發散亂,靈力更是突然瀕臨耗盡,趕忙上前幫扶,可齊康夜卻推開了他,眼睛只盯著葉子啟問道:

「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葉子啟依舊坐著,醉眼迷濛:

「天山同侶。」

「何人所作?」

「尹長琴。」

齊康夜輕輕張開嘴,僵硬了很久。

「傳聞說,他在天水城上一曲退萬敵,是真的呀……

他……配了什麼術法?」

「寒域,天寒境。」

齊康夜點了點頭,又把頭垂向琴譜,愣愣不語。

葉子啟等得不耐,又補充說:「尹仙師在天水城把一首曲子彈了三天,城裡的琴師都爭著抄錄琴譜,我這份是由宮廷首席樂師親自整理的,看在我參戰立功的份兒上,才准我記誦。我大約記得一字不錯。易國人現在自顧不暇,肯定來不及把這份琴譜傳入中原,也未必肯傳。我這份便是中州唯一一份,夠不夠過你的關?」

齊康夜受到質問,慢慢重新端正起神色,站起身,正對著葉子啟,又擺回那副倨傲的神色。

接著,雙臂合手橫於胸前。

俯首大拜!

「自《高山流水》后,千載之間,唯有此曲,可並稱天籟。齊康夜謝過先生傳曲之恩!悲哉伯牙絕弦,恨哉長琴死國。但有此曲存世,足以慰藉英魂。『琴仙』齊康夜,代琴壇後世千萬琴士,再謝先生傳曲之功!」

大拜,再拜。

高傲的琴師低下了他的頭。

朱管家看得目瞪口呆,苟彝還在喝他的酒。葉子啟卻也沒有反應,只是有些發痴,依稀中,又想起了那座城頭。

禮畢,齊康夜站起身,緊緊抱著琴譜,一步一步地離開。

「先生,哪裡去?」朱管家驚覺齊康夜竟然不是回屋,而是在往畫仙府大門的方向走,趕忙追上詢問。

齊康夜道:「不必跟了,朱管家。請轉告王大師:高山流水遇知音,彩雲追月得知己。康夜此行,原本是想要找到知己,不想,竟找到了明月。」

言罷,琴仙就邁著顫巍巍的步子,離開了畫仙府。

斷了弦的琴具,在庭院中緩緩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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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妖皇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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