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牢(二)

第二章 天牢(二)

「來了!來了!」

張牢頭喊罷,裡面便有人應了一聲,然後將門打開,放幾人進去。進了鐵門,張牢頭帶著一行人繼續往裡走,來到一間囚室門前,掏出鑰匙將門打開,對那中年文士說道:

「到了,那楊業就關在這間牢室內。」

說罷率先走進牢室,然後將手上提的燈籠掛在了牆上照明。

中年文士一行幾人跟著進來,牢室不大,裡面還算整潔,室內土炕上蜷縮著一個人,想來就是那楊業了。那人面朝里躺著,嚴冬中土炕上只鋪了一層稻草,身上蓋了一條破舊的薄被子,頭髮散亂,看不清容貌。

「把他叫醒。」中年文士打量了一番牢室內的情景之後,對張牢頭說道。

張牢頭聞言走到炕前,將那人被子掀開,然後將其喊醒。

楊業被張牢頭叫醒,掙扎著起身,倚著牆壁坐在炕上,頭也不抬,聲音嘶啞的問道:

「又要再審了么?」

中年文士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只見他頭髮凌亂,臉上也很臟,低垂著頭,看不清楚原來相貌,但卻仍給人一種清秀斯文的感覺,讓人一見之下就不禁想到謙謙君子;身上則穿著一身破爛囚服,上面滿是血污,顯然是受過大刑所致。

中年文士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煞氣,回頭向張牢頭沉聲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張牢頭知他所指為何,嚇的趕忙辯解:

「這可不關小人的事啊,那是刑部提審的時候用的刑。這天牢不比尋常監牢,關在這裡的人,哪是我們這樣的小人物能得罪的起的?您就是借小人一百個膽,小人也不敢去動他們啊。」

中年文士不過乍見楊業慘狀一時急怒,隨即也就知道錯怪了那張牢頭。須知這天牢中所關的多是達官顯貴,甚或皇親國戚,這些人今天關進來,沒準明天就出去了;有的甚至今兒個判了死罪,明兒個都要處決了,上面又給來個無罪釋放,官復原職,甚至還要加官進爵。這類事在這天牢中再尋常不過了。退一步講,就算那人真的沒能活著離開這天牢,在官場上廝混的,誰沒幾個朋友照應?萬一被他們那些朋友秋後算賬,照樣不是一個小小獄吏承受得起的。所以這些獄吏從來不敢如地方上的監牢那樣隨意虐打囚犯,相反,天牢中的獄吏,多是在收受犯人親眷的大量賄賂后,將這些犯人好吃好喝的供著,虐打囚犯之事,在天牢中倒是幾乎不曾存在過。

反應過來之後,那中年文士便對張牢頭說道:

「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話要問楊業。」

張牢頭聞言有些猶豫,實在不放心讓這身份不明的人單獨和如此重犯呆在一起,只是考慮到適才見到的密旨,躊躇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敢反對,賠著笑臉退了出去。

中年文士打發了張牢頭,回身又盯著楊業看了半晌,嘆道: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平涼花!當初的狀元公,何等的神采飛揚,誰能想到短短月余時間,便會落得今日這般下場?當真是世事無常。」

那個叫楊業的人,許是聽到這次來人聲音陌生,不是平日提審自己的那些人,這才抬起頭來,看了看中年文士,發現他一身便裝,未著官服,不似要提審自己的樣子,便問道:

「你是誰?來這就是為了嘲笑我的么?」

中年文士笑了笑,溫聲答道:

「我叫沈淵,今兒個是奉命來審你的。狀元公你又何苦這樣強撐,早日招了,又豈會受這許多苦楚?須知你招與不招,結果都是一樣,不過是或早或晚罷了,到時候,在世人眼中,你仍然是個逆賊。」

楊業聽罷,原本疲憊黯淡的雙目中,卻陡然透出一股不屈之意,暗啞著嗓子說道:

「我自知冤枉,為何要招?於你們,於世人來說,或許我招不招結果都是一樣的,於我自己而言,卻是不同。若我不招,縱然是千夫所指,我楊業仍然清清白白,心中坦蕩。我一日不招,這世上就至少還有一個人堅持我楊業是清白的,若連我自己都認了,縱使全天下人都說楊某是無辜的,又有何用?」

中年文士聞言默然,半晌之後,說道:

「你心智堅定遠非常人,刑部一直拿你沒辦法!刑部都審不出結果,我自問斷獄問案比刑部那幫人差遠了,又何必自討沒趣。

我今天來,其實不是審你的,剛才那些話,不過是我自己好奇,才想問的。」

說罷,中年文士將袖中那份密旨拿出,攤開來正要念時,猶豫了下,又合上遞與了楊業,說道:

「你自己看吧!」

他所指的上面那位,自然就是當今的魏帝了。

楊業聞言詫異,遲疑了下,便接過那份明黃帛卷,細細看罷第一遍,渾身一震,臉色變得十分猙獰,難以置信地嘶聲喊道:

「我不信!若真是今上傳旨,又豈會這般鬼祟隨意?」

中年文士搖了搖頭,回道:

「之所以沒讓宮裡的人來傳,不過是為了隱秘罷了,畢竟萬一傳出去,上面那位臉上未免難看。」

楊業猶似不信,又費力的將身子挪的離牆上掛著的燈籠更近些,顫抖著雙手舉著那份密旨就著燈光又仔細看了一遍,盯著錦帛之上那鮮紅似血的大印,臉色漸漸變得灰敗,如同被人抽去全身力氣一般,萎頓在牆壁上,一動不動,眼神中再無一絲神采,身陷囹圄,連日遭受苦打都未曾屈服的意志,似乎就被這輕飄飄的一卷錦帛抹殺殆盡。

中年文士見狀也不說話,只是在一旁看著他,眼神卻有些恍惚迷離,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之後,楊業方才聲音嘶啞的說道:

「楊某自小孤苦,看盡了生民多艱。寒窗苦讀,學業有成之後,原想著輔佐今上,治國安邦,救民於苦難,開創一個太平盛世。就算飛來橫禍,被人污衊謀逆,此心仍未有變,只道天理昭昭,此冤終會昭雪,聖上和黎民不會一直被奸佞蒙蔽。

可今上就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前朝餘孽身份,就猜忌於我,要殺我;無知愚民要看前所未有的三元及第被殺頭,也起鬨想要我死。

忠君報國,救民水火,哈哈!哈哈哈!原來我楊業要忠的就是這樣的君,要救的就是這樣民!哈哈哈哈!」

笑聲悲憤凄厲,漸至無聲,臉上卻有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沈淵一直等楊業笑聲止歇,才幽幽一嘆,說道:

「時候不早了,狀元公還請上路吧,一路走好!」

說罷示對身邊小廝示了示意,小廝見狀,走上前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瓷瓶來,遞向楊業。

楊業看了看那瓶子,伸手接過,木然無語。中年文士幾人背過身去,似是不忍再看,也不催促。

過了一會兒,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傳來,幾人回頭看去,只見楊業坐在土炕上,背靠牆壁,神態安詳,已無生機。瓷瓶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沈淵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在其鼻端試了試,搖頭嘆息一聲,然後又拿起掉落在楊業手邊的那份密旨來看。這份密旨,之前是貼著封的,他雖然知道密旨大意,但卻也未曾親見其中書寫的詳細內容。

沈淵逐行讀去,只見上面寫的,無非是說楊業逆天行事、大逆不道、不得民心、世人皆曰該殺之類的,於是魏帝順天命,應民意,殺之以慰天下、以儆效尤等等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與自己所料並無差別。

看完之後,沈淵冷哼一聲,隨手將其扔在了地上,將身邊的僕人都嚇了一跳,其中一人連忙過去拾起,重新卷好收了起來。

張牢頭自被那中年文士趕了出來之後,因裡面關押的是朝廷重犯,他害怕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幾人是自己放進去的,自己鐵定要受牽累,是以不敢走遠,就站在門外不遠處留意裡面的動靜。正提心弔膽的時候,忽然聽到楊業的凄厲笑聲傳來,不由激靈靈打個寒戰,心道莫不是出事了?有心要衝進去,卻又怕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事情,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了下來。

好在楊業笑過之後就沒動靜了,張牢頭一顆懸著的心又放了下來。

可是豎著耳朵再聽了半晌,裡面卻仍然一絲動靜也沒有,安靜的詭異。又等了一會兒,張牢頭只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總覺得裡面靜的可怕,下意識地便感覺是出了什麼事了,於是一咬牙,就走到牢室門口,打算推門而入。不料手剛放到門上,那門卻從裡面打開了。

沈淵率先從裡面走了出來,他同來的小廝和車夫抬著楊業跟在後面。

張牢頭往楊業身上一看,只見楊業臉色發黑,七竅沁出絲絲黑紅的血絲,樣子和以往被鴆殺的那些犯人一般無二,不由眼前一黑,險些暈倒,指指楊業,又指指沈淵幾人,大驚失色道:

「這、這、這……,你、你們?」

沈淵沒有理會嚇得連話都說不囫圇的張牢頭,對身後抬著楊業屍身的兩人說道:

「你們先去外邊等我,我與張牢頭有些話要說。」

幾人聽罷抬著楊業朝外走去。

張牢頭此時早已驚的手足無措,連攔住那二人也忘了,竟讓他們抬著楊業走了出去。

待二人走後,沈淵領著著張牢頭返回司獄廳,捧起先前的茶碗送到嘴邊輕啜了一口,似是覺得茶有些涼了,皺了皺眉,又放回桌上,對身邊的張牢頭說:

「我聽說有幾個逆賊今日半夜潛進刑部偷了一面天牢的通行令牌,然後冒充官差進得天牢,趁守衛不備劫走了重犯楊業,想來是那楊業的同黨了?」

那張牢頭八面玲瓏,初時驚慌過後,已經鎮定許多。聽得沈文士的話,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知道這是要自己明天事發的時候,按照他的說辭去遮掩此事,當下不由為難的道:

「只怕刑部官員不是這麼好糊弄的,如此重犯走失,刑部豈有不徹查之理?而且就算如此說,小人也脫不了瀆職之罪啊,只怕小命不保!」

「放心,你只需這麼說就是了,他們會相信的!若真要追究,他們失了通行天牢的令牌,也是罪責不小,哪裡還有工夫來跟你糾纏,你只要嘴巴嚴,就不會有事的。」

張牢頭聞言才算徹底放心,明白了這是上邊已經安排好的說辭,刑部的人到時候也肯定會受命接受這個說辭。這樣一來坐實了楊業的罪名,沒罪哪來的同黨劫你越獄?分明是畏罪潛逃;二來給世人一個體面的交待,到時候發下海捕公文做個樣子,過幾年沒人關注了,也就不了了之了;最重要的一點,楊業死了,上面那位徹底放心了。

沈淵交代完張牢頭之後,出得天牢,小廝與車夫已經將楊業放進車廂里,在等著自己了。待沈淵上了馬車,車夫便駕車帶著離開了此地。此時已是寅時,正是天將亮前最黑暗的時候,馬車很快再次湮沒在夜色里。

第二日,整個平涼城都傳出了楊業夥同其黨羽越獄潛逃的事情,很快海捕公文就貼遍了魏國全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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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欲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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