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欠我的給我補回來

山峰看似近在眼前，實則遠不可及。

直到進入巨龍之領第十天傍晚的時候，文德士才走到接近龍穴的位置。

此時原野上勁風呼嘯，夜風越來越大，寒意逼人，混合著不知名生物的嚎叫，令人更加膽寒。

文德士稍微緊了緊披風，想到那古龍，便打消了使用魔法取火的念頭。

龍是兼具力量與法力的生物，傳說對魔法的感知和抗性都非比尋常，在找到目標之前，他可不想因為自己的不慎，刺激那喜怒無常的巨獸，導致公主被撕成碎片。

再怎麼說，公主也是自己曾經的學生，在自己離開諾森蘭德王國時，兩人的師生關係並未明確解除——至少從他的角度是未曾許可的。

如果學生死了，自己就白來了。

儘管身體沒有騎士那般強壯，但是只是趕路還不至於讓他累垮。

昨天從神明那裡得來的加護，現在還沒有完全消失，讓他還有餘力前行至此。

神明的加護除了恢復體力和魔力，還讓他隱藏形體，在到達目的地之前避免了與野獸的戰鬥。

一座巍峨孤峰，孤獨地聳立在蒼茫的原野之中，在山面前，是一個同樣孤獨的人。

整座山已經徹底荒蕪，寸草不生，嶙峋的岩石裸露在外，有些地方在烈火焚燒過後更是變成了難看的黑褐色，讓山看上去像是一座醜陋的廢墟。

通往山腰的山坡上，隨處可見生物殘缺破碎的屍骨，積累了膝蓋厚的一層，有些更是被烈焰燒焦，早已和灰暗的山體融為一體。

巨大的天然洞穴在半山腰上若隱若現，裡面冒出的蒸汽夾雜著硫磺臭味，像雲霧一樣沿著山體流下，到山腳下仍依稀可見。

和路途中聽到的龍吼聲不同，此時洞穴里傳出的是陣陣沉悶而有節奏的聲音，既像巨鼎中沸騰的滾水，又似夏日鉛雲中沉悶的雷聲。

傳說中的巨獸正在沉眠，這種暫時的安逸不知還能持續多久。

於是，文德士靜靜等待了一會兒，在確認鼾聲更加均勻之後，才開始向山頂攀登。

儘管他表現地極其沉穩，頗像一位精於此道的獵手，但事實上，他十分緊張，畢竟他也和大陸上絕大多數人一樣從沒見過龍。

在傳說中，龍很稀少，也很危險，是力量和法力都凌駕在人之上的物種。

就算是在號稱能鑽研世間所有學問，擁有最多藏書的法師工會裡，也基本找到教人如何與龍有效溝通的資料。

更不幸的是，文德士在五年前，就因被舉報行為不端，從法師工會裡除名了，同行和組織都不會給與他任何支持。

行到中途時，一聲嘹亮的龍鳴突然在山中暴起，整座山都為之搖撼，大片的屍骨如雪崩一樣傾瀉而下，壯觀而可怖的景象持續了好久才漸漸停息。

龍醒了。

此時此刻，文德士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運氣不大好。

隨著距離龍穴越來越近，上古物種的無形威壓就越來越強烈，高亢的龍吼也變得清晰可聞。

這時候，人內心潛藏的恐懼都會被激發起來，不斷消耗著精神與意志，降低人的活力。

腥臭的味道，在滾滾而下翻騰的熱氣中撲面而來，不僅令人煩躁，還有足以致命的毒害。

在這種令人窒息的環境中，一個渺小的身影還是在山坡上攀爬著，像一隻不服輸的蝸牛，終於在清晨的時候摸到了龍穴門口。

裡面刺眼的紅光越來越亮了，

一座城堡般大小的洞穴在出現在文德士面前。

直到現在，他還沒有引起巨龍的注意，洞穴門口屈指可數的骨骸可以作證，來到這裡絕非易事。

如果能夠忍耐得了恐懼、熱浪和毒煙的輪番洗禮，也許他還能潛行地更遠一點。

文德士在大門邊站定，花了點時間將因為爬山弄得蒙塵發皺的舊法袍整理了一番，拿出手帕沾水擦了臉孔，又掏出梳子梳理了一下黑色的頭髮，用一把小刀颳了刮幾天沒打理的鬍子茬。

在認為儀容已經妥當后，他走到黑洞洞的洞口前，打了一個響指。

「於無聲處聽驚雷。」

話音剛落，一聲嘹亮但不自然的雷鳴，在身邊陡然升起，在幽深的山洞內反覆回蕩，久久不息。

回應他的是一聲憤怒的怒吼，還有從洞口傾瀉而出的灼熱吐息。

升騰的高溫龍焰射出洞口形成了一條火柱，在空中飛行了數里才落地，烈焰所及的地方無不是一片觸摸驚心的焦黑。

然而，就在龍息衝出的地方，一股衝天而起的白煙從山腰上騰起，幾乎覆蓋了整個山峰。

濃稠的蒸汽遇冷后四處飛散，在光禿禿山坡上甩下數不清的水滴。

更狂暴的吼聲接連響起，受到挑釁的巨龍被不速之客徹底激怒，更加灼熱的吐息一股股射出，反覆洗刷著山體。

用來燒一個人，這火實在是用力過猛了。

「冰，水為之，而寒於水。」

不速之客的魔法吟唱極其古怪，但產生的效果卻極其可觀，憑空出現又不斷增大的巨大冰塊阻擋了龍息，這在巨龍眼裡可是見所未見的怪事。

看來前來找麻煩的，應該是一位精通元素魔法的魔導師。

巨龍雖然數百年都未曾離開此地，但漫長的歲月，給與它足夠的時間去消化傳承自神話時代的知識，讓其擁有不凡的智慧。

可是即使如此，它不但聽不懂來者的施法吟唱，也沒法對其造成傷害。

連龍都知道，這個世界魔法的本質，就是智者的精神力接通神域，向眾神借用神力。

知易行難，四海皆準，諸神絕不是那麼好說話的，地上的渺小生物可沒那麼容易打動祂們。

有時就算借到了，效果也未必能如人所願。

善變難測的元素之神就是難纏神靈的典型，不少魔法師皓首窮經一輩子，獻祭了不知多少貢品，也只能掌握一種類型的元素魔法，還未必能有多大的威力。

小山那麼大的冰塊，神明怎麼能說給就給？

終於，在經過好幾番火與冰的比拼之後，吐息搞到自己喉嚨發乾的巨龍終於冷靜了下來。

於是，它豎起鼻子，分辨著來者的氣息。

既然來的是人，那就可以交流。

在龍的認知里，這個物種的力量雖然整體不值一提，但卻有的個體具有強韌的精神和難測的智慧。

同時，他們無論強弱，都有無法抑制的強烈慾望和想象力。

來者只有一人，那個能使用吧魔法擋住龍息的人，是什麼樣的強者？

看了看自己身體下面層層疊疊的耀眼收藏，那可是能讓大陸上所有王者眼紅的金銀寶物，巨龍那爬蟲似的豎長瞳子里閃過了一絲寒光。

龍低吼了一聲，整個洞壁都在反覆顫動。

其實，這不算動怒，只是它準備使用數百年都未使用過的人類語言前，提前清嗓子的小動作。

「吼……告訴予，誰在予的洞外打擾？」

聽到這隻巨龍居然口吐人言，文德士在驚訝之餘，不由得也有點竊喜。

據說能夠使用其他種族語言的巨龍，智慧都不算太低，也懂得權衡利弊的道理。

「請原諒在下的冒犯，發出聲音絕不是有意打擾偉大的古龍，只是出於禮貌敲門提醒。」

敲門？

巨龍思索了片刻，才從諸多關於人類的記憶中搜索到他們那些繁文縟節，比如來訪時要敲門。

真是多此一舉，龍並不需要什麼門。

不過禮貌也證明魔法師對自己的敬畏，以這個人類的法力，既然能潛行到此，那闖進來也並非難事。

想到這裡，巨龍不由得產生了一點理解——當然，那句稱之為「偉大古龍」的恭維話，也功不可沒。

這個人來得實在太不是時候，巨龍眼下正有一樁至關緊要之事亟待完成，沒有心情也沒有餘力去驅逐來訪者。

失去這個機會，它將錯失這千載難逢之機。

這不是誇張，確實是千載難逢。

為什麼偏偏是今天遇到這種麻煩事？

如果有可能，它可不想糾纏下去。

「無禮之徒，如果汝是迷路無意冒犯，那可以滾了。」巨龍抑制著心中的狂怒，低聲咆哮著，「予寬恕汝的不敬，離開，趁汝的性命還在。」

說完，它還善解人意地補充了一句。

「無禮之徒，不用下跪感激，如果不想成為風中的灰燼的話。」

可惜，洞外的人並不領情。

「在下並非迷路，而是有事相求。」

「吼吼吼！來這裡的人，必是貪得無厭之輩，汝一定也是垂涎予的寶藏……」

這些財富富可敵國都是太沒有想象力了，大部分國家總是入不敷出，可是龍穴確是只進不出。

說到這裡，巨龍突然心中一動，眼睛轉動了一下，就將到嘴邊的恐嚇之語修改了一下。

它突然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人有如此大的膽量了。

獨自生存了如此長的歲月，就算是一隻從未見過的蟲豸，也是能拿來玩玩打發時間的。

「無禮之徒，予改變想法了，予許可汝進洞府來。在此之前，報上汝的來歷和名姓！」

「在下是文德士?諾約威克，一個無足輕重的小魔法師，今天來此，絕不貪求任何寶物，而是想要找回我的一名學生。」

學生？

「汝的學生……原來如此！」龍發出了驚異之聲，然後口出粗鄙之語，「那個年輕的雌性是汝的學生，人類可悲的責任感和自負……為了一個學生，你這老師居然敢來挑戰巨龍？看來汝和這個雌性一定關係親密，吼！予明白了，她說她的愛慕者眾多，你是不是要和她行交配之事？」

文德士困惑瞅著那條龍，不理解一條龍怎麼會看到人類就先想起這檔子事。

看到異性師生就想到親密，繼而想到交配，簡直比迅哥眼裡的國人還會聯想。

「偉大的龍，您錯了。」文德士淡淡地說，「在下之所以來找這個學生，並非關係親密，而是因為在下必須找她討還一樣東西。」

「有趣，變有趣了！」龍饒有興趣地問，「無禮之徒，予現在很想知道，汝想要從她那裡得到什麼，是寶物嗎？不，你是魔法師，那應該是強力的魔法道具嗎？」

巨龍屢屢將訪客稱為「無禮之徒」，文德士也不生氣，只將其當做龍的口癖。

不得不說，這條龍好奇心還挺強。

或者只是常年獨居閑得無聊吧。

「偉大的龍，她的家族承諾給我的學費，至今還沒給在下。」文德士用極其嚴肅，也許還略帶著激動的語氣回答，「在她補足在下的學費之前，她必須活下去。」

「學費……學費？吼吼吼，區區學費，就敢來惹予？」

洞內沉默了片刻，當龍意識到學費只是一種微不足道的酬勞時，洞內傳來它震耳欲聾的笑聲。

聲波震的洞壁嗡嗡作響，洞外的岩石塵土也簌簌下落。

這個老師不知道是蠢還是瘋，為了向學生要區區學費，跑去觸怒一條龍。

可以負責地說，這大概是巨龍此生聽過最好笑的事了。

外面的人，雖然肉少，但是有膽，也有趣！

當然，小丑再可笑，今天也必須為冒犯巨龍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