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0 章 萬咒皆終10
那一天,他們重新記起了被黑暗支配的恐懼。
「讓我好等。」樓羅伽抬手將頭頂的頭髮往後捋,露出光潔的額頭,「你還真是沉得住氣。」
「嘻——」樓羅伽看著孤虛兩隻魚白的眼睛,笑容堪稱可怕,「沒別的招數了吧?」
孤虛渾身一冷,頭皮發麻。
在那隻巨大剪影之下,無數細小的黑色從捅出的巨大裂痕里滲出,黑色的表皮,黑色的喙,黑色的鱗角,黑色的尾。
它們死死盯著閃光的星鏈,哪怕相隔甚遠,他們的身軀卻像貼緊了一般,泛出鐵鍋被火焰灼燒后的暗紅。
似畏懼,又似憤恨,幾乎是在瞧見的第一眼裡,它們就撲了上去,一口撕碎那令他們不悅的源頭。
星子迷茫地站在原地,盯著巨物的表情一片空白,還未反應過來,就和新來的客人對上了眸子。
他們看著那空洞洞的眼眶,不由地後退一步,「救——」
刺耳嘶啞的尖嘯伴隨著琉璃破碎的聲音響起,各地都如打鐵花般,迸濺一瞬間的閃耀。
第一領域的鳥占卻看著咬斷陣法的黑色生物目呲眶裂,滿臉不可置信,「怎麼會……黑暗生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怎麼可能從那麼深的地方沖——」
話未說完,便猛地一頓。
不,它們原本就是會飛會游的,翱翔雲上九天,游弋海底深淵。
鳥占看著被黑暗侵蝕的周圍清醒過來,他僵硬地仰望為了啟動陣法而被人為破壞一角的光源,碎片拖拽的煙霧和粉塵織成一張巨布,投不進一點光線。
往日光源充足之時,黑暗生物只會盤在深處游弋,哪怕是光線不夠的第二領域,它們也不敢輕易造訪。
可現在,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現所有人的面前——
它們被鎖在地底太久,久到所有人都忘記了它們,甚至有些年輕的星子壓根就不知道它們的存在,只天真地覺得,雲之上是絕對的光明國度。
如今一切都撕開了偽裝的面紗,舊日支配者重新回到陸地上了。
鳥占咬牙,一手撐起手中陣法,另一隻手從空中掏來一根權杖,白色的邊,金色的頂,端的是絕對光明。
那權杖比他還要高,金色的花紋蔓延而上,在首端綻放出手掌大小的十字菱面體。
他的權杖一揮,第一領域的雲層吹過一陣颶風,忽地翻湧起來,無數潔白的光點刷地升起,如大雨倒著落下。
又一揮,權杖高舉,那菱面體自轉起來,幾點尖銳的角拱衛在外環繞出光圈,海中魚群迅速聚集,帶動水中滿天星火般的光芒,連成一片,如月球浸在其中。
鳥占手中的陣法顫顫巍巍,甚至有隱隱熄滅的跡象,他瞧一眼那陣法,又看一眼已經出現裂痕的權杖,果斷捨棄陣法,雙手執杖,又是一揮。
霎時間,雲海之間的光點一齊湧入那旋轉的菱面體,就像是通過了壓縮空間。
一邊是光點從四面八方湧入,一邊是無數的光明生物凝結生成,從這裡散向四面八方。
左右的翅展開,形成了一個巨大而畸形的蝴蝶結,而菱面體佇立在中間,起著固定的核心作用。
鳥占的手腕出現羽毛一樣的白色紋路,那是生命與力量快要耗盡的前兆。
得抓緊,若是真的有大批黑暗入侵,那麼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千千萬萬不知黑暗為何物的弱小星子。
所有的東西都將以光明為食。
光明的生物啃咬光明,會使自己更加接近光明,黑暗的生物吞噬光明,會使自己不再畏懼光明。
在這樣光線缺失的環境下投放黑暗生物,那星子就會變成完全的餌食。
他們的光亮會被一口剝離,熱度會被一下拍滅,回歸陰暗寒冷的他們將變成種子,胚胎從他們以前發光的心臟中發芽,綻放出同為黑暗腐蝕的花朵。
然後雲之上會重新被佔領,光明的生物再次仰人鼻息——
不可以!絕對!不行!
鳥占再次充盈權杖,一隻腳後退支撐著身體,手中權杖上的花紋從他的手掌里一點點亮起蔓延到頂端,隨即光芒大盛,細小的皸裂聲叮叮咚咚,像破開的瓷器。
雙手執杖牽引無數光點,緊握權杖的手臂青筋虯起,頂端的菱面體似有千萬斤重,而鳥占此刻要以一根木棒挑起整個雲之上。
「啊啊啊啊啊——」他怒吼著,眼中恨意迸發,「給我滾回去!滾回去——」
權杖終於揮舞翻轉,皸裂到了盡頭,整根權杖咔嚓一聲破碎,光點匯聚成一隻同樣巨大的白色生物,像一支持續發光的冷焰火,攜裹著破碎的權杖刷地沖向天際,照亮整個雲之上。
銀燈不受控制地從巨物的牙縫中滑出,像漁船上已經硬挺的死魚,順著船沿跌落。
他的肩膀上沾著星鏈的碎屑,細微的電流流竄,讓銀燈渾身發麻,他頭朝下掠過這座翹起的黑色山嶽時,辨認出它的樣子,是方才在水中見到的那隻龐然巨物。
眼睛即是光明,可它沒有眼睛,渾身黑濁,只看到黑暗,沉溺黑暗,不,或許連黑暗也看不到。
銀燈看到那些黑色席捲雲之上的領地,無力的手指輕輕動了動,迷迷濛蒙地看向第三領域的方向,模糊地瞧見高聳的金色神殿。
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只懵懂地想道,這些東西究竟是怎麼來的?
蛇骨蜿蜒崎嶇,探起身子用額頭的凹槽接住銀燈,又重新盤踞成一團,腦袋放在地上。
樓羅伽抬手捏死那隻趴在銀燈眉骨上的蜘蛛,換了一隻手去拍銀燈身上的碎屑,那些星鏈在他寬大的手掌中輕灼,呲啦一下熄滅了。
銀燈扶著他坐起來,餘光掠過一片狼藉的雲之上,已經大概猜到樓羅伽的用意,「就算你把這些東西放出來,又能改變什麼?」
「陰陽平衡,只要讓雲之上重回正軌,他們就離不開你。」
樓羅伽卻執拗,歪著頭,看見銀燈被蜘蛛啃食的一邊眉骨發黑,連帶著之下的右眼也微微渾濁,不似左眼明亮。
他微微皺眉,撫上那點青黑,「你不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他們得掂量著做事。」
銀燈眉頭一顫,察覺到雲之上力量的調動,目光微移。
樓羅伽略有所覺,連同孤虛也一起回頭,天際平靜無風,驀地,遠處出現了連成一片的光斑,就像是七八十年代黑白電視無信號出現的雪花一樣,不刺眼,卻繚亂。
這種現象從未有人見過,樓羅伽心中不安,正要站起來,卻被銀燈猛地一拉,壓著他撲在地上,「閉上眼睛!」
樓羅伽整個腦袋都被銀燈護在懷裡,他閉著眼睛,卻還是覺得有極為明亮的東西出現了,就像是不見五指的夜晚里,在眼前打開了數千萬流明的聚光燈。
就連耳朵也聽見了那明亮,皮膚也感覺到了那刺眼。
黑暗尖叫著撤退,在它懷裡生長的也受不了那種炙熱而破碎,哪怕只有一瞬間,也如一晃而過的強力紫光燈,殺死了許多細菌。
雙方還未開戰,就已經是兩敗俱傷。
雲之上遊離的所有光芒都用在了那致命一擊,而翻湧而上的巨大黑暗生物也被那聚光擊退,長尾一擺跌落進谷底,徒留一方巨大的空洞。
而這場颶風的發起者也失去了星火之源。
鳥占平展的皮膚髮硬,他站在那裡,腰部以下已經變成了青灰石,他費力地仰頭,眼中接收的光線越來越少。
隨著最後一顆光點從他的指尖飛走,瞳孔中窄窄的那圈赤金徹底黯淡下去,他佇立在那裡,變成了一具不會發光的石頭。
光亮散去,眾人皆盲。
可來自黑暗的動物並不害怕,它們不知道害怕,甚至不知道自己剛度過了一場浩劫,只循著本能撲向離它最近的光明之物,疲軟無力的星子。
第三領域的隊伍飛在空中迎敵,沒有任何戰鬥經驗的他們幾乎是一命換一命,他們只會鏟雪開道,維修燈塔,抵擋不過黑暗的侵蝕。
但那又怎樣?此刻若不奮力一搏,就只有死路一條。
無數的星子隕落,從鮮活的生命落到地上,他們甚至無法像鳥佔一樣保持一個完整的形態,而是碎成一堆石塊,拼都拼不起來。
一根尖矛刺破黑暗生物的身軀,留下一地的黑色灰燼。
尖矛的主人一步未停,他單手拔起尖矛,一腳踏上那團灰燼快走兩步,肩胛骨移動,又是一刺。
周圍的黑暗生物察覺到更為明亮的存在,在他抬手去救另一位星子的時候,一齊對準了尖矛的主人。
瞻前就無法顧后,尖矛毫不猶豫地甩出,穿透了前方的入侵者。
而身後的敵人卻並未逼近,只聽咻咻幾聲,數根冰刺訂在地上,箭無虛發,隨著黑暗的灰燼一起碎成幾塊冰晶滾落地面,功成身退。
天道揮動武器,抬頭望向冰刺與黑暗共同的來源,那又高又遠的神山底部。
像是回應他的仰望,一陣巨大的狂風襲來,吹得人站不住。
空中的星子被卷到牆上又滑落,所有人像風中落葉一般被捲起,掃進角落。
天道手中尖矛插地,風吹得他眼睛酸澀,他卻不敢閉起來,眯著眼望向風來的地方。
那是種什麼感覺?他總覺得,若是他眨了眼,就會有錯過很重要的事情。
地表的風已經是這樣巨大,更遑論是天空?
陣法被吹得清晰無比,沒有一絲雲霧遮擋,垂著的破碎星鏈被風卷著搖擺,風鈴般發出悅耳清脆的響聲,與遠處渡口的鐘聲相呼應。
被粉塵雲彩遮擋的神山終於亮出全貌,這時眾人才知道,神山其實是座浮島。
不再有任何的雲層遮蓋,天空彷彿破了一片大洞,神山輪廓與藍色天空的界線清晰可見,就連山上的雪都能看得清楚。
光源高懸於神山之上,像王冠供起的龐大珠寶,光彩熠熠。
冬日狂風已過,陽光普照,黑暗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