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1 章 萬咒皆終10
當一個星子承認了吞噬法則,那他就有了變為黑洞的資質。
那光亮來得太快,銀燈只來得及思考一瞬,便完全接受了它們。
再能盛的容器也會爆開,哪怕是黑洞,也有吞不下的中子星,那些能量坍縮在一起,像地核里涌動的岩漿。
銀燈的身軀上畫出生長紋,裂開細密的縫隙。
根本就吞不下全部,只一小部分也足夠銀燈炸裂,得到過剩力量的他瞬間便打開防護罩。
撐了一秒便被鳥喙啄破,銀燈躬著身,背部被尖利的鳥爪劃開長長的口子,掠過的光明生物就像烏鴉啄石,噙著他的血肉離開。
月金輪焦急地旋轉,卻被成千上萬的生物抵擋在外,像在擁擠人群中身不由己的獨行者,被簇擁著飛上雲端。
樓羅伽的狀況堪稱慘烈,他裸露在外的四肢被啄成白骨,並不光潔,留著難以剝離的肉渣和血液,滲入雪地。
銀燈因著屬性相合,哪怕被啄走也會迅速得到補充恢復,然後新肉再被剜下來,傷口不斷癒合又撕開,比起樓羅伽的樣子,看起來竟還不算大礙。
連身為發光體的銀燈都要在這樣的壓迫下裂開,若它們全部砸在樓羅伽身上,後果不堪設想,怕是早就連渣都不剩了。
銀燈匍匐在地,在最後一粒光點掠過背部之時,隱約聽到了鳥占泣血的話語。
滾回去!滾回去——
怎麼會猜不到?這般聲勢浩大,除了鳥占不做他想。
千不該,萬不該……銀燈抱著樓羅伽,不用睜眼就能猜到雲之上的慘狀。
過去就是過去,過去永遠無法被改變,若過去不再是過去,那未來也絕不再是未來,我們都將不復存在。
他們離不開你,只要陰陽平衡,你就不再是可有可無,他們得掂量著做事。
如果世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而你是救世主,犧牲你一個,就可以救全部的人,你會怎麼選?
我們是領主,領主的第一要義就是要守護我們的子民,佩戴王冠並不是要我們高人一等,而是為了在黑暗來臨之時,讓他們看見不滅的希望。
……
銀燈手肘撐地,盯著樓羅伽露出的臉龐望了許久,染著熱氣的手掌抬起想要碰一碰他,卻放棄了。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整個雲之上扯進來。
他站起來,望向不遠處要把他帶到過去的陣法,又轉身看向迷濛的神山,最後看了一眼回復緩慢的樓羅伽,閉了閉眼,抬起雙手。
一團炙熱的光球在他的胸前凝結,一顆一顆如斷了線的珠子迅速融合,比孤虛他們凝結出的都要大,都要亮。
銀燈身上的裂痕翕動,陪著那心臟大小的光球一同呼吸,可銀燈卻依舊嫌不夠。
此刻的他不再是堅硬的星石,更像是一團柔軟的液體。
他的毛孔中浸出血液,一點點環繞在光球的外圍,像一顆原子被放大成籃球大小,無數的電子繞著原子核迅速旋轉,絢麗奪目,蘊含著純凈的力量。m.
經此一役,雲之上已經沒有任何可供補充的光之生物,可以說,銀燈此刻孤立無援。
急速地缺血讓體溫下降,連同心臟也要被凍結,銀燈的呼吸變得緩慢冗長,甚至開始呼出白氣。
他略微僵硬遲緩地捧著那顆『原子』,手指的動作並不算麻利。
「……銀燈?」
銀燈舉起的手掌一頓,沒有回頭看,他仰望著這顆巨大的原子,凝滯的手掌交叉合在一起又張開,那顆原子球由三維變成平面,化作一張油紙傘大小的陣法懸在頭頂。
「風神,召來。」
銀燈平靜的話語落地,微風蕩漾,隨即颶風憑空而起,以銀燈為中心迅速擴散,如一汪闖進棉花糖的水流,瞬間吞食掉所有積雲和煙塵。
樓羅伽的眼睛微微睜大,呼嘯被風撕碎。
「不——」
他什麼也看不見。
無論多麼強大,黑暗生物始終禁不住光明的摧殘,就像不論光明多麼廣闊,邊緣總會被黑暗吞噬。
只要有比舒適區稍微強大的黑暗或光明降臨,人們總會失去視線,陷入一無所知的混沌。
樓羅伽眼前都是紅紅綠綠的光斑,他瞪著眼,摸索著往前,卻被風死死壓在地上。
「銀燈……」他像一隻無力的羔羊,悲傷又憤怒,在地上掙扎,「啊啊啊啊啊——」
風灌進他的肺部,如刀割,「你停下來,我不許!你快停下來!」
「啊啊啊啊啊——」凄厲的吼聲比風尖,卻被風剪碎,投擲到銀燈耳邊。
銀燈沒有回頭,而樓羅伽就在離他不到五米的距離里,連摸索的方向都反了,他嶙峋的白骨跪地,沒有血肉的手骨甚至掬不起一捧雪。
「你回來!你回來——」
神山初顯,召起颶風的陣法重新合起來,狂風捲起散至高空的光點,一同撲上光源,補全了損毀的一角。
倖存的星鏈在光源的照耀下再次延長,如柔弱的菟絲花牽上銀燈的手腕,輕輕一拉,銀燈就碎成一團星光,輕易地被它舀起,化作星鏈尾端的一顆鏈扣。
樓羅伽聲音嘶啞,幾乎發不出聲音,「我求求你……」
星鏈被猛地拉長,樓羅伽眼前一片迷濛,他漫無目的地摸索,突然有什麼東西壓住了他的手,他一頓,茫然地抬頭。
只覺得有一片冰涼捧起他的面頰,在唇角落下一吻,縹緲的聲音散落。
樓羅伽睜著空洞的雙眼,骨頭架子錯亂地抓了幾下空氣,枯槁的手心甚至無法感受風的流動。
他頹然坐在那裡,彷彿被蟲蛀空了內里的木偶,不僅沒有靈魂,連同□□也一同逝去了。
連接過去與未來的陣法終於停滯轉動,在前所未有的巨大光照中,它垂下的星鏈如林間雪一般緩慢解體,閃爍著飄揚在空中,比鑽石雪還閃耀幾分。
連同陣法也像拼圖沒了粘合劑般崩塌,重新變成光明的種子灑落大地與海洋。
語冰盤坐在神殿深處,若有所覺地從書卷中抬起頭,呈螺旋形的壁畫緩慢推動,在正中央空出一塊地方來。
金色的筆觸由低到高成形,高山圓日為背景,雲層分開在兩側,到處都是匍匐倒下的星子。
代表三個領域的神殿呈三角形分佈,而以這三角的底線為對稱線,翻轉倒映過來一個昏暗的全新領域,和上方的三角一起形成了一個十字菱形。
那昏暗的領域沒有神殿,一種從未見過的生物填充在其中,像一條盤起來的蜈蚣。
在那領域完全形成之時,頂端的第三領域卻從中間劈開,黑了一半。
最後,壁畫的表層灑下無數代表光亮的刻痕,熠熠閃光。
語冰的腳底湧起水流,把她高高舉起。
她撫摸暗掉一半的第三領域,又移至那神山圓日。
「這是雲之上從未迎來的一場慈雨,連同這一刻清晰無比的光明,都將一起被記入史冊,永遠刻在神殿里。」
「不過……」她手中的書卷落地,年久失修的書本禁不住折騰,散開一地的草稿,「也只能刻在神殿里了。」
草稿落在水中,上面畫著凌亂的圖案,無數的光之生物被驅趕進入高塔,被迫囚禁在黑暗的塔底。
那高塔形狀奇特,前後左右圈了四具,還有個未封口的橢圓浮在高塔之上。
在那高塔延伸入海底的深處,盤踞著一隻巨大的黑色生物,用筆描了許多下,甚至塗黑了,顯得格外具有壓迫感。
思考一般,在那紙上點了許多紅點,最後打了一個叉。
上面的解說描寫十分潦草,字跡堪稱鬼畫符,走哪兒寫哪兒,但下面的署名卻意外地工整,透著飄逸,哪怕被折了一道還是能被人認出來。
那並不是文字一樣的筆述,反而像是照著描出的畫,每一筆都極為熟練,在草稿的每一頁都空出一塊潔白的領域給它,如同什麼特殊的儀式。
語冰甚至不用翻閱古文,第一次見就辨認了出來,兩個都以金為首,一看就能散發出碎光的,是她曾見過無數次的古文字——銀燈。
「銀燈……」
樓羅伽的視線逐漸恢復,他頹然地望著天上散落的光點,彷彿失去了所有氣力。
一道銀光自雲端劃過,嗡地穿過空氣迴旋,輕輕落下來。
月金輪也迷茫了,它找不到回家的路,無頭蒼蠅般地繞了一圈又一圈,甚至掠過天道的袍角去尋找,但什麼也沒發現,最後還是回到了這裡。
它停留在一片雪地上方,微微震動。
靈器認主,更遑論是月金輪。
那片雪地在月金輪的共鳴下一層一層震開,露出顆鎏金色的琉璃珠子,在月金輪的一次又一次呼喚下愈發明亮。
月金輪豎直起來,尖端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珠子,呈保護姿態降低,噗呲一聲變得細小,匍匐進雪地里,圈在那顆珠子外圍。
樓羅伽愣怔地盯著那顆珠子,看見月金輪瘋一般旋轉形成的透明保護罩,小小的,像透明的塑料殼。
那是……銀燈?
他伸出手,還未碰到就有隻手掌從雪地里探出,一把捂住了那顆珠子,呲溜一下縮進雪中。
樓羅伽瞳孔一縮,劈手就要去搶奪,那隻手的主人卻已經翻身而起,迅速退出一段距離。
孤虛喘著粗氣,狀況比之樓羅伽不遑多讓,他的手掌被月金輪削出血,卻還是死死按著不放,甚至緊緊握住了月金輪,將它連同那珠子一起,義眼一般按進眼眶。
樓羅伽看著嵌在孤虛眼中的珠子,站起來伸出骨節分明的手,「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