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2 章 萬咒皆終12
世界上很多亮閃閃的星星其實都不會發光,他們只是像鏡子,借著發光體的炙熱把光亮反射出去,這樣,就好像自己也做了一次太陽。
「呃啊——」孤虛倒在地上,緊緊捂著左眼,另一隻眼空洞洞,他咳出一口血來,回頭看向始作俑者,「你要硬搶嗎?」
「會死掉的呀~」孤虛咧開嘴角,笑得猖狂。
樓羅伽按斷了他的肋骨,胸前癟下去一個大洞,只有這半張臉勉強算是完好無損,「用你的臟手碰它,它很快就會熄滅的。」
樓羅伽沉默不語,只那眼神凌厲,黑洞洞地,讓人害怕。
他心中知道孤虛說得對,他這樣不夠純粹的暗黑物質,陰陽分離后合併,更加混亂嘈雜。
一團再也燃不起來的煤灰罷了,只會堙滅那顆珠子。
但孤虛不一樣,他的身體早就改造出光亮,原本就靠外物傍身的他,和其他人的力量融合得極好。
他把吞噬法則用得明明白白,此刻硬剝出來,只會兩敗俱傷。
得讓他自己心甘情願地交出來。
樓羅伽逼近了孤虛,「給我。」
孤虛心中怕得要死,以至於無法抑制身體本能的顫抖,這是個瘋子,他什麼事情都做出來。
樓羅伽再度伸出手,「還給我。」
孤虛捂緊了那顆眼珠,不能給他!
兩人心知肚明,若不是孤虛眼疾手快,憑著方才他把銀燈往陣法推的舉動,他怕是活不到現在。
他不安地掃視周圍,只要,只要點燈人趕過來,我就可以活!我能活!
孤虛按著地後退,想了一百種拖延時間的方法,都以失敗告終。
一個想法慢慢升起來,佔據內心與大腦,樓羅伽不會放過他的。
現在還虛與委蛇,不過是因為他手裡還有樓羅伽在意的東西,若是交出去了,那就一塊皮也不剩了。
他會死的。
孤虛難得對著樓羅伽硬氣,「休想。」
硬剛到底,或許才有一線生機。
呼嘯的風聲作為回應,此地光亮充足,卻沒有一絲溫暖,雲之上絕大多數地方大抵都是如此,只有光沒有熱,寒冷刺骨。
樓羅伽的骨頭結了霜,亮閃閃地,他沉默著,似乎在思考可行的方法。
孤虛更加忐忑,他認得樓羅伽盛怒的樣子,越是生氣,越是冷靜,越是瘋魔。
他在四大占卜師之一的位置上坐了那麼久,怎麼可以在這最後栽跟頭?
不會的,他不該這麼不幸,樓羅伽不會——
他的思緒突然一斷,茫然無措地轉動眼珠,下一秒,劇烈的疼痛傳向腦神經。
他的心火是掉了么?他死了么?
樓羅伽提起孤虛的頭,暗紅的荊棘纏繞了一圈,上面的枝丫嬌嫩,開出綠色的熒光小花,色彩鮮明,衝擊十足。
「我會讓你時時清醒,你可以好好想想,什麼時候、怎麼樣、把它給我。」
疼痛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雖說人會麻木,但只要不曾觸及生命本源,疼痛就會疊加起來。
樓羅伽會讓那種疼痛持續、放大、延長,這是他虐殺的好手段,在過去常用。
傷不會深,卻會痛。
花間一刀不如大範圍的皮肉相離,表層的神經細胞會密密麻麻地傳輸疼痛,斷掌可忍,破皮不行。
孤虛只覺得自己被拖進了一個異空間,每一刀都像是第一刀,給他帶來鮮明的,不一樣的,無法忽視的痛感。
明明身體沒有知覺,大腦卻感覺到了疼痛……是幻痛。
他無法儲存對疼痛的耐受,想不起來是怎樣的疼,只覺得每一次都是新鮮的,首次的。
這種疼痛並沒有規律,像一把懸在頭上的劍,你盯著他,不知道何時會落下來,那種逃不脫的壓迫感折磨著孤虛,讓他膽戰心驚。
孤虛怕痛,也怕死。
他受了太多痛,也無數次逼近死亡。
那樓羅伽就先讓他痛,再讓他死。
彷彿恍惚了,但意識卻偏偏如此清醒。
他死在海里,死在土裡,死在風裡,死在雨里,死在籠里,也死在塔里。
站著死,跪著死,坐著死,躺著死,哭著死,笑著死,痛苦地死,恐懼地死,哀求地死,憎恨地死。
孤虛甚至分不清,他到底在哪裡,是活著還是死了,連意識都開始混沌,卻始終記著攥緊了那顆眼睛。
每次有人向他伸出手,他都逃避著拒絕了,但因著那一瞬間的疼痛消散,他甚至開始期盼樓羅伽的伸手。
儘管每次過後都會更加疼痛。
可那隻手出現的時間越來越長,長到讓人沒有期盼,讓人害怕,它下次是不是就會消失了,然後他就會一直陷入這種疼痛的泥潭,無法逃脫。
從期盼慢慢變成恐懼,情緒逐漸崩潰,給人可乘之機。
腦中的弦綳斷了,餘熱融化地上的寒冰,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
他仰望著天,心中萌生出一股恨意來,打翻小船的勇氣也萌了芽。
若他死了,也決不會讓樓羅伽好過半分。
「他方才說什麼?」孤虛仰面躺在雪地里,心知自己今天難逃樓羅伽的手掌心,便只想著要拉他一起下地獄。
「你怎麼沒告訴他?」他笑得猖狂,「他活不長啊~」
樓羅伽面無表情,他高高在上,垂眸的樣子帶著厭棄,看著孤虛的目光如瞧著一隻死掉的、被拔了毛的家禽。
孤虛原本就不可能屈服於那種摧殘的把戲,可如今這樣瘋狂的樣子,竟像是認命了。
「他根本就不是塊吞噬的料子,太清高,要不然,也不會只撐到星軌相轉的第六圈就耗盡心力。」
「也不過熬了一個甲子。」孤虛的聲音嘔啞,「一個甲子!別說與星星的年齡相比,就算是比肩塵土的凡人也活得比他長——多可悲,連一眨眼都不到。」
那就相當於,他只要過去就會死亡,只延長了生命中的一毫秒不到。
過去的光亮只高舉了六十年,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可在那一個甲子里,雲之上比以往加起來的所有時間進步得都快,就像是按下了倍速快進的進程鍵,一下子從野蠻的原始部落進入了文明社會。
如果沒有銀燈,雲之上或許也會進入文明社會,但那還需要很長很長時間,或許要等到很多像銀燈一樣的發光體出生,而那,又需要長久的沉澱。
所有人都認為,雲之上早晚會發展起來,如今不過是走捷徑罷了,可有捷徑擺在面前,就算再來一次,他們依舊會選擇加快進程。
所以,他們才走到了這一步。
「什麼滋味?」
孤虛唾血,看著樓羅伽腹部被枝丫填起來的大洞,那裡已經基本癒合,被光亮剝除的四肢卻依舊明晃晃地泛著白。
「他死的時候,你心裡是什麼滋味?」
什麼滋味?當時只覺得痛苦難過,可隨著時間的積累,那窒息和絕望更甚,尤其是如今。
樓羅伽骨手緊攥,關節嶙峋。
沒有血肉的加持,只有筋脈相連,樓羅伽縱然用蠻力限制了孤虛的行動,卻沒有更大的殺傷力了。
月金輪在孤虛的身體里旋轉,給他提供能源,兩人都對彼此的手段心知肚明,沒一個敢輕舉妄動。
孤虛不知怎的,從心中湧起一種憤恨,他看著竭力抑制的樓羅伽,突然戲謔地發出一聲冷笑,「都是拜你所賜,你還在這裡假惺惺什麼?」
樓羅伽咬碎了牙齒,一把捏住孤虛的脖子,扼得他眼球外凸,眼睛泛紅,「閉嘴——」
「雲祲!」
點燈人黑壓壓地逼近了,他們圍成一圈,戒備地看著兩人。
「你這個叛徒,快放開孤虛大人!」
樓羅伽聽不見別的聲音,看不見別的東西,他的骨手像一根鋼筋,壓得孤虛要厥過去。
「拿走吧。」孤虛鬆開捂著眼的手,癱在地上,金色的眼睛看著樓羅伽,「來啊,只要你能拿走,你來挖啊,來啊!」
樓羅伽的憤恨和孤虛不一樣,他盯著那金色,卻沒有絲毫動作。
孤虛說得對……樓羅伽不敢。
「你看著他的眼睛在我的身上這麼久,什麼滋味?」
「啊?」孤虛笑對,「你怎麼不說話?」
「現在想來,我挖他眼睛的時候,大概就是現在吧?」
「可你的荊棘,派不上一點用場——」
「只像個傻子一樣,看著我刺破他的眼呃——」
樓羅伽骨手高抬,與此同時,空氣被一聲尖嘯刺破,他沒有回頭,一拳鑿在孤虛的臉上,敲碎了整個下顎。
「殿下!」
「雲祲!」
「住手!」
「小心!」
眾人一驚,幾聲嘈雜的呼喊中,一支尖矛穿透樓羅伽的背部刺進孤虛的身體,貫了個對穿。
點燈人看著那如水晶又如琉璃的冰矛,動作一頓,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對視一眼,又看向突然出現的身影,心知孤虛已經救不回來了。
天道被灼燒出襤褸的黑袍颯颯,磁流體一樣的黑色碎屑縈繞在他周圍,像墨色丹青的霧,與銀燈如出一轍的面孔陰沉,像一塊寒冰。
他站在這兩個罪魁禍首的身後,恨不得把他們梟首,把他們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