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漠
月明星稀,枯樹下幾匹瘦馬。
風吹動漠中細沙,月光里晶瑩如雪。
黑夜裡,瘦馬旁燃著一堆篝火,圍坐的幾人沉默不語,若是不算呼嘯的風聲和火焰燃燒的響聲,蒼穹之下靜默的像一幅畫。
欒安平用枯枝擺弄著火堆,聽著近處嗚咽般的風聲,心情不免有些煩躁。
「王爺怎麼樣?」
「剛看過了,化體破氣散是南楚奇毒,二十年前欒楚之戰時,我大欒便有兩名散仙為此毒所害,父王被韋帆偷襲的那掌將奇毒打入心脈,如今父王的仙力已經散去大半了。」
「媽的,俺老雷就不明白了,王爺素來待屬下不薄,這狗娘養的韋帆吃裡扒外,做南楚的狗。如今我們被南楚幾個狗屁偽仙逼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早知道這樣,老子還不如跟狗日的拼了,也比在這冤死強!」
發問的大鬍子將軍狠捶了下地面,帶起陣陣飛灰。
「還剩幾個人?」欒安平低垂著頭,問道:
「不算上王爺,還剩六個。」
「其餘人呢?」
「走散了,或是被這荒漠里的旱魃殺了,誰知道呢?。」
「找到的屍骨帶上,帶回大欒安葬吧。」
沒人應聲,眾人都只盯著面前忽閃的火焰沉默,彷彿沒人覺得這剩下的幾人能回到大欒。
遠處黑暗裡傳來陣陣刺耳的叫聲,若不是篝火的微微光芒,或許早就從黑暗中沖了出來。
良久的沉默,一直到柴火將盡。
旁邊一位背負弓箭的黑甲將軍倏的發問,聲音顫抖:
「欒副將,你說實話,王爺如今還有救嗎?」
欒安平低著頭沉默不語,良久才道:「三日之內,若出不得南漠,便在此地替王爺葬劍吧。」
欒安平說完便又沉默了起來,又從身旁拿了把腐朽的枯木,給將熄未熄的篝火添上,便又直直的看著面前掙扎的火焰。
但沉默遮掩不掉他臉上的憂慮與慌亂。
「顧將軍,你拿個主意,接下來咋走?」方才那大鬍子將軍見旁人也沒個主意,主動問道。
眾人望向居於正首的白甲將軍,若說此刻身中劇毒,昏迷不醒的燕王欒平易是大欒定南軍的精神領袖,那白甲將軍顧南枝便是定南軍的實際掌管者,戰時一切行軍調度,戰事謀划,俱出於他手。
抿了抿嘴唇,顧南枝向欒安平道:
「安平,你也別急,這南漠是南楚天塹,一時半會出不去也很正常。」
「可父王如今這般,實在耽擱不起了,顧叔叔。」欒安平緊皺眉頭,此刻心煩意亂,心頭思緒不知從何理起。
卸下身後破舊不堪的披風,顧南枝緩緩道:
「你天資聰穎,非我等凡俗可比,不然也不會被那位收為弟子,如今困在此處,絕非我等武夫可以破局……」
頓了一頓,又解下鎏金胸甲,道:
「你可知道,戰時若遇埋伏,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死戰?」
「不,是冷靜,若中埋伏,往往敵人十倍於我,對方未攻,我方先自亂陣腳,兵法,戰略都會變成魯莽的橫衝直撞,就算僥倖逃脫,生還者也十不存一。」
他清冷的眸子認真的看著欒安平。
「為將帥者,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若遇事就自怨自艾,士兵還如何將性命託付?如今那還如何破局?」
「破局,破局?」欒安平兀自念了兩遍,略帶心虛的道:
「我們困在此地已過三日,還是毫無頭緒,眼下父王時日無多,我怕…」
「你能破局!」顧南枝雙眸中神采勝過清冽的月光。「你也必須破局,欒楚之戰後,楚國為贖回被俘兵士,同意與我大欒通商,手無縛雞之力的兩國商賈尚能過此南漠,為何我們就不行?」
欒安平看著眼前面龐如刀削斧鑿的中年人,目光漸漸堅定起來。
「既然如此,不妨我們便從頭再捋一遍。」
「好,你慢慢捋,不要著急。」
欒安平拾起地上的枯枝,略微思索道:
「為我授業的書院中典籍浩繁,經史子集,志怪小說,凡世間留存的書籍,皆有所存。但安平憊怠,只讀了其中部分。這南漠自有史以來便已存在,但我所看到的各類關於此地的記載著實不多,最為出名的便是齊元帝求葯的故事了。」
「齊?這俺雷戰倒是知道,不過這都是猴年馬月的事了。」一位絡腮鬍子的將軍接過話。
負弓黑袍將軍狠捶了下雷戰,
「你個蠻子,不懂就不要亂接話茬,猴年馬月也不是這麼用的。」
「周梁齊魏欒,我中原王朝更替,但南楚卻從周分封以來便一直存在,齊朝元帝文帝,俱是史中明君,所以這求葯之事,我倒是有所耳聞,不過這也齊元帝之事也近三千年了,會不會太過久遠。」顧南枝問道。
「若按史書所載,齊安元九年到如今欒武定三年,已有兩千七百四十餘年,雖是陳年舊事,不過如顧叔叔所說,此事記於《齊史》,更因齊元帝為的是後來『光興皇帝』齊文帝求葯,此事流傳千年,倒是家喻戶曉。」
「啥就家喻戶曉了,俺老雷咋就不知道。」
欒安平乾笑一聲,道:
「其實也並非什麼了不得的事,簡而言之,就是齊元帝之子天生不生玄脈,不入武道,南楚有一株奇葯可治,於是便差了四十萬鐵甲黑騎渡南漠前去求葯。」
「四十萬騎兵?這是求葯嗎?」雷戰瞪大了眼睛,「那結果呢?」
「呵,結果,結果有去無回,化成了這大漠里的沙土。」
「一個都沒回去?」
「沒有,周邊州縣誤入南漠淺處的百姓倒是偶有生還歸來的先例,但深入南漠而不得楚人引路者,無人生還。」
欒安平皺皺眉道:
「歷朝正史除了此事之外,關於南漠便寥寥數語,除此之外,就是演義野史,各種神鬼怪異之說,多為杜撰。」
「神鬼怪異之說,雖大多捕風捉影,有人杜撰,那就說明,有風有影。」顧南枝道。
欒安平用樹枝在沙土上畫下幾筆,眾人一同望去,寥寥數筆,欒安平已將圍繞南漠的大欒各州和南楚各州的地圖畫下。
「安平愚鈍,便將心中所想一一道來,請諸位將軍集思廣益。」
圍坐的諸位將軍紛紛附和起來。
「諸位請看,南漠方圓不大,北側與我大欒雲州,萍州接壤,南側與南楚十萬大山相接。梁時偽仙所繪各國堪輿圖中,南漠方圓僅六百里,偽仙可憑仙力凌空虛度,只需幾刻便可橫渡,南楚商人知曉其中玄機,也只消兩日跋涉,便可到達雲州,故歷朝歷代都認為此地應該存在一個陣法。」
「陣法?」
「對,陣法,雖然偽仙可從上方渡過,但南漠內如果仙力不繼,不慎落入漠中,也和常人無異,典籍中也不乏偽仙葬身的記載。故有這南漠中藏有天仙陣法的說法。如梁時人柳宏所著《奇險絕見聞》中便記載有南楚開國帝王楚江子生前以南楚至寶,天機靈寶錄第七十九的太極陰陽爐做核心,構成南漠天塹的故事,此事在齊人佚名著的《天機靈寶錄註解》中也有提及。」
欒安平撕了身上披風一塊,系在枯枝上,豎插在剛才所畫的南漠地圖之上。
那枯枝的落點,正落在所畫南漠之中,微風吹拂,枯枝上小旗般迎風自動,旗尖指著欒安平所畫地圖上,大欒的方向。
亦如在座諸將的心思。
「如今在這沙漠里走了五六日,前幾日我一直注意著方向,白日趕路,晚上宿營,按理說三日內我們也該走出南漠,可為什麼我們至今還走不出去呢?
「為什麼呢?」
欒安平盯著那插在細沙中的枯枝,愣愣出神。
星漢渺茫處,月光更甚,塵土砂石慘白一片,茫茫乎似雪初霽,天地凝在這月光里看不真切,亦如欒安平等人茫茫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