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老人之言

003 老人之言

黎明時分,霧氣尚未消散,臨淄城東門便有了熙熙攘攘的趕集的人們,有官人在城門左側貼上了告示,不一會兒,便有了一隊人圍上去議論紛紛。

一些不識的字的人讓也在其中的教書的先生給念念,這才知道,大王是新晉了左都尉顏稟為護國上將軍。

有人說:「誒,可惜了啊!這顏拓將軍可從來沒在戰場上敗過啊!」

「是啊,我以前曾聽人說過顏拓將軍在齊魏一戰中,以一千精兵的數量大敗了魏國上萬的兵馬。對付這樣的大國,尚且能以一敵十,怎麼卻慘敗給了陳國這樣的小國,沒法兒相信啊!」

「好在是大王沒罰了將軍一家,且聽說,左都尉將軍為了將功補過,已然在兩日之內攻陷了陳國。」

「不愧為世襲爵位,顏家個個兒都是將才啊!」

「眼下正值大王用人之重用左都尉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一旁的教書先生捋著鬍子故作先知的樣子。

那些喧鬧的人群中,誰也沒有意識到站在他們身後帶著斗笠衣衫襤褸的男人,就是他們口中戎馬功歌無數的顏拓將軍。

顏拓將斗笠往下拉了拉,轉向一旁的麵攤,兩個孩子正狼吞虎咽的吃著,阿米緩了一下,看到顏拓回來無神的坐了下來,在看到他碗里的面,動也沒動。

便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你不吃嗎?」

顏拓沉聲道,「以後不準叫大人,叫父親!」順手拿過過一旁的茶壺,倒了杯茶水若有所思的喝了起了。

阿米和妹妹都愣住了,「父親!」這樣的詞,在他們的心中已然輾轉了數千回了,可是脫出口卻又覺得太過生疏。從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再沒見過父親了,現在聽到這樣的話心裡竟酸酸的。雖然機靈的他知道,顏拓這樣做定是為了掩人耳目。

「吃好了嗎?不夠再多來幾碗?」

顏拓見這倆孩子像餓了幾天的小野狼一般便隨口問了句,在一旁的攤主急了,他原先看這幾人乞丐一般的模樣就不想做他們的生意,後來又想了想,不可以貌取人啊。便半不願意的給他們下了三碗面,可是現在,又聽到多叫幾碗,便擔憂自己做大了賠本生意,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混吃混喝的多了去了。

攤主迎著笑臉不好意思的說:「小哥,您先把面錢付了吧!」

顏拓緩緩的放下茶杯,用很泰然自若的口吻說了那三個字,「我沒錢!」

'什麼?沒錢?」攤主的臉色瞬間變得悔青,氣的破口大罵,沒錢你吃什麼面?

顏拓站起身來,像這話不是對他說的一樣牽過兩個已然心驚的孩子,轉身欲走的模樣。

攤主急了,怒氣沖沖的攔了過去:「好個無恥的傢伙,看你這幅模樣牽著兩孩子還怪可憐的,本來我說一說也就算了,想不到你竟這樣囂張,看我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說著便一拳揮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顏拓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的變接過了這拳,「對不起了,大哥!若是想拿面的錢,還得麻煩你往城西三里路的侍郎府跑一趟,他們會給你的。

那攤主更惱了,「你耍我啊你!」換了另一隻手又揮了過去的,顏拓直直的抓過他兩隻手

「順便麻煩告訴上官大人,說有個叫上官拓的人今日午時會在這城東五里地的風月亭候著,上官大人會賞金十益!」

說完便牽著兩小孩走了,而哪個聽到會得到十益賞金的攤主此刻卻獃獃的只看著他們走。他半信半疑,心裡只覺得那人說話的語氣那般篤定不像是在騙他。可若是在忽悠他呢?侍郎府,那可是官家之地啊,若是假的,他鬧這麼一出少不了挨板子。

可是,十益金,那是他辛苦勞作幾年都得不來的啊,又也許。。。。。。他自稱上官拓,說不定是上官大人的親戚也不一定呢?

他干坐在攤上尋思了半晌,也沒了心思做生意。「誒!不管了!」他扔下肩上的帕子,決定放手一搏。

顏拓帶著孩子行至離東門不遠的溪邊,便不知何去何從了。他不能冒冒然進城,此時他已然成了害齊國損兵折將的罪臣了,而顏稟也得到大王的重用,若進了城露了面,他便難逃一死,即使大王念在他昔日的功績,顏稟讓不讓他踏進宮門都還是一回事。深吸了一口氣,想也只能等他,他的岳父上官赫來從長計議了。

兩個孩子在河邊洗乾淨了臉,往河裡擲著石子耍,顏拓第一次看清他們的樣子,長得居然挺秀氣。

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這些年來,大王急於擴張版圖,令他南征北站,他難得見到拂月和孩子一面。拂月雖然嘴裡沒有怨言,可是他心裡知道她想做他的好妻子,不想拖了他的後腿,才什麼也不說的,想想,他無愧於大王,無愧於父親,卻虧欠了他最愛的妻子。

那兩個孩子擲石子惹得對面浣紗的婦人的咒罵,便撅著嘴不再投了。

顏拓忽然想起,阿芒曾經說起過,他的家就住在這一代,他還有一個母親在家,想當初

他當著他的面許諾過,若他封了官,他便將母親接到西城最繁華地段里的豪宅,他也好和顏拓做鄰居,可是如今一切皆成泡影。

「走!」他領著孩子跟著那浣好紗的婦人尋這附近的村莊。往村裡一打聽,果不其然,阿芒的家就在這兒。

他順著村人的指引找到了阿芒的家,有一個老婦人正抱著一把茅草,趴著梯子,往屋頂鋪蓋。

顏拓趕緊招呼著老人下來,「大娘,你腿腳不利索怎麼好做這種危險的事兒。」

顏拓接過老人家的茅草,爬上梯子,幫她做了起來。

「前段時間一場大風颳了過來,這屋頂都被吹散了,我想等著我兒子回來幫我鋪吧,可是久久沒等到他的人。下了幾天的雨,屋子裡都潮了,這不只好自己弄了。」

顏拓手裡的動作微停了一下,鄉野之間,消息沒那麼快傳開,看來大娘還不知道這一事。

「年輕人,你人真好啊!若是我兒子能在我身邊幫我做做這些小事,我就知足了!」

老婦人在底下用很欣賞的目光看著他,卻沒法看見顏拓眼裡隱忍的淚水,也沒注意顏拓止不住抖動身體。

他在心底一邊又一遍的默念著對不起,對不起。可是無濟於事,他的慚愧快要將他刎頸而死。

等到弄完了,老婦人已經去張羅午飯了。

顏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去說阿芒這件事。正琢磨著,老婦人走了出來,熱情的拉過兩個孩子,招呼顏拓進來吃飯。

顏拓,失神的坐下捧著碗,意思卻全然不在這上面,阿米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著,「阿爹,吃飯了!你都已經兩天沒進食了。顏拓才回過神了,老婦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鄉野之間,只能備些粗茶淡飯,薄待了您,可莫見怪啊!」

這一說,顏拓到不好意思了,大娘不是這樣的,他慌慌張張的扒了幾口飯在嘴裡,一面含糊不清的說,好吃,好吃!」

大娘欣慰的笑了起來,「吃慢點兒,可別噎著!」

顏拓聽到這樣的話,鼻子酸的更厲害了,想必阿芒在家的時候,應是長聽到這樣的話。他嘴裡含著的飯再也咽不下去了,淚水控制不住的落進了碗里。

老婦人慌的放下碗忙問:「年輕人,這是怎麼了,快跟大娘說說!」

顏拓知道,是到了該說的時候了。他起身,關了屋子的門,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時候,他又跪在了老婦人的面前,深深的叩了一個響頭。

老婦人茫然,她伸手去拉他,他卻執拗的不肯起身!「這是為何!」她不解。

「大娘,阿芒他。。。。」

老婦人,聽到他孩子的名字,在這種狀態下出現,心下已經「咯噔」一下了。

「已然戰死沙場」說罷,他便轉過臉,不敢看老婦人的神色。

「你說什麼?」老婦人暈眩了一下,渾身無力的癱軟在了凳子上。

沉默,整個屋子靜了下來,沒有像顏拓之前做好的心理準備一樣,老婦人會哭天搶天聲嘶力竭。她連眼淚都是在爬滿皺紋的臉上無聲無息的縱橫開來。

兩個小孩,也只是怔怔的看著,不敢發一言。

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老婦人坐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站起身來,扶起顏拓。「起來吧,孩子!」

末了,她掀起一塊麻布做的門帘,走進了裡屋。顏拓跟過去了看,他怕她想不開,做出輕生的事。

一走進去,便是一股潮濕刺鼻的霉味襲來。裡屋異常窄小,只擺得下一張床,有條細細的走道老婦人顫顫巍巍的走過去,床尾擺放了一張齊胸高的桌子,桌上拱著一張牌子位。老婦人無力的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言語平淡的說「孩子他爹,阿芒下去陪你了,你要照顧著啊,不能讓他受了欺凌!」

說完便在床底下掏出個木箱子,老婦人從中拿出一個排位,上面沒有題字,她遞給顏拓,說「年輕人。你應該是阿芒軍中的好友吧,我老人家識不得字,你幫忙刻上阿芒的名字!」

顏拓顫抖著雙手接過排位,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坐在一旁靜靜的刻了起來。

老婦人像是閑話家常一樣,坐在一旁說。「這牌位,是阿芒十六歲離家從軍的那天,我就讓村裡的木匠給我做了,這麼多年了,今日算是用上了,我早早的做了最壞的打算,阿芒他爹就是亡在了戰場上,我連他的屍體都找不到在哪兒。這年頭,徵兵征的凶,家家戶戶連個能在田裡幹活的男丁都沒有。阿芒剛出生的時候,我就想,我這孩子不指望能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能在春播芒種秋收的時候,給我搭把手就是好的了。。。。。。」

「所以,你給他去了名字叫阿芒!」

「呵,不好,俗氣的很,阿芒不喜歡!」老婦人想起兒子抱怨的神態臉上竟顯了一絲笑意。

「怎麼會呢?那是您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不過是嘴上說說罷了!」

顏拓忽然想起父親跟他和顏稟說過,他說,「稟兒,拓兒,你們身上承載著為父的希冀,希望稟兒你天賦異稟,希望拓兒你開疆拓土。。。。。」

父親的話彷彿猶在耳邊流轉,而此時,他的兩個載著他希冀的孩兒,卻以弄到這般田地,父親泉下難安啊。

顏拓眼淚滴答落在了阿芒的牌位上,他從來沒想到自己竟這般的弱,動不動就落了淚,現在的他是怎麼了?

顏拓刻完了牌位之後,便想起了正事,他把兩個孩子拖給老婦人先照看著,然後隻身一人去了風月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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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漾戰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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