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清明假期第二天，天氣不似昨天明媚，灰濛濛的，就像嬰兒皺著小臉，憋著一股氣。這時你要時刻準備著，預備應對突然爆發的哭聲。

林乙開著自己的五菱宏光經典款麵包車，一路風馳電掣開到市局。下車前，他到處張望，沒看到那輛張揚的紅車保時捷，才鬆了一口氣。

昨晚蘇明被劉洪武連夜帶走，倆人一起去往谷曉燕的老家。黃芪和朱藝也不在自己的位置上，辦公室里，只有葉賽兒一個人。

林乙站在門口，沒有走進去，他看著她打了個哈欠，兩隻胳膊向上舉，身體微微後仰。伸懶腰確實是舒服的，葉賽兒感到肌肉得到了拉伸，人也精神不少。她慢慢放下胳膊，緩緩呼出一口氣。

「怎麼只有你在？」

葉賽兒迅速站了起來，看到是林乙，又吐出一口氣。

「藝姐和黃芪一大早就去拿車禍的報告了。」

「你……」林乙注意到葉賽兒眼下兩片烏黑，以及她桌上放著的東西。他清了清嗓子，什麼也沒說出口，走到自己桌子旁，拉開凳子坐下。

葉賽兒只以為他在等自己彙報工作，便拿起筆記本，走上前。「林隊，關於甲五村的監控視頻我都看過了，有幾處異常。」林乙抬頭看她，她低下頭看筆記本。「呃，周四下午四點左右，對著大門的監控拍到應彤和一個男子發生了爭吵，吵了五分鐘，後來男的跑了，沒有再在甲五村出現過。周四晚上九點左右，王新龍出現在監控範圍內。晚上11點半左右，有一個穿著一身黑的女人來到樓下，她在門口給王新龍打了電話，聲音很大聲。」

「內容是什麼？」

「嗯……事關風月。」

「哦。」林乙點點頭，「應該是谷曉燕，樓內的監控有嗎？昨天我去的時候看到樓道內有裝監控。」

「沒有！那幾個監控是假的，模型而已，根本就沒有用。」

「模型？」林乙感到難以置信，他站起來，在長桌旁，走過來又走過去。「兩位死者的信息，你核對了嗎？」

「核對了，確實是住402的租客。行李箱里的那位叫應彤，本地人，是一名小學老師，在飛翔小學教書。我給她家裡打了電話，是她父親接的電話，聽到女兒的死訊，態度比較冷淡。另一位叫於曉楠，S省人，父母都是農民，他們說會儘快趕過來。」

「這個於曉楠，有查到她的工作地址嗎？」

葉賽兒翻了幾頁筆記本，搖搖頭，她是想查來著，但是太困了。

「你繼續吃早餐吧，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昨晚葉賽兒看了一晚上的監控視頻，天快亮的時候才趴在桌上睡了兩三個小時。被鬧鐘鬧醒后，葉賽兒跑到沙縣旁邊的咖啡店買了杯雙倍濃縮的意式咖啡和一個牛角包。

三五分鐘就可以吃完這點分量的早餐，剛入肚的咖啡因沒有那麼快起效，葉賽兒還是困，她重新趴回桌子上，趁現在就她一個，趕緊眯一小會。

在葉賽兒迷迷糊糊，睡得半夢半醒之時，有人敲了敲桌子。她抬起，好一會才看清林乙嚴肅又黝黑的臉龐。

「走吧。」

「好！」葉賽兒揉了揉臉頰，將筆記本和筆一通塞進包里，跟著跑了出去。

一路上，林乙都抿緊嘴唇，沒有要說話的意思。葉賽兒心想這也好，最好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她偷偷舉高自己的背包，擋住自己的臉。

於曉楠所在公司的HR在接到電話之後，

馬上趕到公司門口等著了。郭思文踩著一雙金色的芭蕾平底鞋，小腹微隆，披散著頭髮，看上去有些疲憊。她站在門口，看到電梯走出來兩個人，舉起胳膊揮了揮，極力想要引起他們的注意。

葉賽兒一七四，林乙一八九，一米六的郭思文看看葉賽兒，又看看林乙，瞬間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在上司面前，對待工作還是要表現得積極些。葉賽兒快步走上前，在離對方還有十米的時候放慢了腳步，她搶在林乙面前，說：「你好，我們是喬安分局的，來之前跟你打過電話。」她在意識到郭思文的狀態后，補了一句，「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沒有，我也是剛到不久。」郭思文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煩請兩位跟我到這邊來，我安排了會議室。」

繞過前台往右拐，就看到這家公司的其中一個辦公區域，裡面擺滿了一條條灰白色的長桌，桌上放著一台又一台的電腦顯示器。

葉賽兒這會站在會議室門外，稍微墊墊腳，就能毫無阻攔地將所有內容看在眼裡，她想，要不是今天周日，這場面一定很壯觀。

「就是這裡了，請進。」

郭思文微微欠身，想讓他們兩個先進，葉賽兒卻一直抓著會議室的門把手，她只能先進去了。

林乙跟在郭思文身後，等葉賽兒在他身邊坐下后介紹道：「你好，我叫林乙，這是我的證件。最近有一件案子，跟於曉楠有關，我們想跟你了解她在這間公司的情況，這位是我的同事。」

「你好，我叫葉賽兒。」葉賽兒把自己的證件放在桌上，遞了過去。

郭思文只是瞄了一眼，微笑著說：「好，請問曉楠是怎麼了？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到你們的嗎？」

林乙說得直接：「她死了。」

葉賽兒：「......」這人工作了那麼多年，不知道走訪時有沒有被人打過。

從見面到現在，郭思文臉上的微笑像是刻在臉上一樣，嘴唇上下開合說話時，嘴角都沒有動過，始終保持著上揚的狀態。當聽到「死」這個字時，她的眼神有一霎那的獃滯，輕輕地發出一聲疑問：「啊？」

林乙以為她只是沒聽清，重複道：「她死了。」

葉賽兒：「......」如果沒有被打，一定和他強健的體魄有關。

「嗯......」郭思文的嘴角有了些許放鬆的姿態，「是......是因為什麼？意外嗎？」

「目前還沒有辦法排除意外這個可能。」

「那......你們需要了解些什麼呢？」

「謝謝，額......」林乙看向目光炯炯的葉賽兒求助。

葉賽兒卻眨巴眨巴眼睛，以為他想要什麼東西，從包里掏出錄音筆遞給他。

林乙：「......」

「郭，我姓郭，叫郭思文。」郭思文說道。

「對，不好意思，郭女士。」

「沒事。」

林乙打開錄音筆，開始詢問：「郭女士，請問於曉楠在貴司主要負責什麼工作？」

「曉楠是我們公司的移動開發工程師，日常工作就是敲敲代碼這樣。」

「於曉楠在公司的人際關係怎麼樣？」

「挺好的，我們公司是互聯網公司，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公司管理也比較扁平化，大家相處得都還不錯。」

「於曉楠這個人怎麼樣？她和公司里的人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矛盾？」

「這......」郭思文搖搖頭，「沒有的，我們公司的人都很Nice，而且曉楠這個人比較文靜，也很溫柔，看著不像是會和其他人起衝突的樣子。」

「她是個很文靜溫柔的人？」葉賽兒問道。

「是的，曉楠跟人說話都是細聲細語的，每次見到她，她臉上都是帶著笑，是個非常好相處的人。」

「她在公司里有什麼聊得來的朋友嗎？」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林乙知道是問不出什麼細節了，「好的，郭女士，麻煩你帶我們到她的工位上，我們可能需要拿走一些她的東西回去調查。」

「好的。」郭思文站了起來，微笑重新掛在臉上，卻顯得格外的勉強。「麻煩你們跟我來吧。」

葉賽兒不大願意起來的樣子，她看郭思文走出去后，拽了拽林乙的袖口，小聲問：「怎麼不多問點？」

「她不會說的。」

郭思文帶他們越過幾排長桌，停下指著其中一台電腦，「這個就是於曉楠的辦公位，這是她用的電腦。」

「謝謝。」

郭思文十分知趣地退到一邊，林乙和葉賽兒各自戴上手套，準備開始工作。

於曉楠的東西不多，水杯、本子、筆，葉賽兒從包里掏出一卷塑料袋，將於曉楠東西一件一件的放進袋子里。

林乙開始查看於曉楠電腦里的文件，幾分鐘后，葉賽兒加入了，她背著雙手，站在林乙身後。

「微信上不去啊？」

「嗯，需要本人手機的驗證。」

「這個呢？這個是什麼？」葉賽兒指著電腦屏幕上的一個圖標問。

「這你都不知道？」

葉賽兒有些心虛，「不知道啊，所以才問你的。」

「平常多看點書，少上點網。」林乙回頭問郭思文，「你好，請問一下這個是什麼？」

「......」葉賽兒看到林乙偷笑，知道自己被耍了，很生氣，用手肘輕輕撞了下林乙的肩膀。

「別鬧。」林乙輕聲制止道。

聽到於曉楠的死訊時，郭思文除了震驚之外，更多的是擔心，她害怕聽到「意外」兩個字，更害怕聽到「謀殺」兩個詞。她不知道自己在於曉楠的死因里佔比多少，也不知道公司在其中佔比多少。

郭思文不自覺的撫摸著自己的小腹，腦子裡過著這種這樣的畫面和應對方法，完全沒聽到林乙在叫她。

「郭小姐。」葉賽兒也幫著輕輕叫了聲，「郭小姐？」

「噢！」郭思文沒來得及裝上笑容，站起來回答，「這是我們公司用的辦公軟體。」

林乙問：「你們平時在公司都用這個聊天嗎？」

「基本跟工作相關的，都是使用這個軟體。」

「可以直接登入嗎？」

「可以的。」

郭思文沒來得及思考，她幫倆人登上於曉楠的賬號后，再次退回到剛才的位置。

葉賽兒是打心底里嫌棄林乙，她覺得他品味極差，雖然這兩天穿的衣服沒有她第一次見到林乙時糟糕了，可她還是忘不了那件天藍色T恤給她帶來的衝擊。她還嫌棄他小心眼。葉賽兒這兩天想來想去都沒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裡得罪了林乙，才讓他這麼討厭自己，常常瞪著自己。

但面對案子，為了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她還是能跟他挨在一起的。

葉賽兒左腳向前一步，左手撐在桌子上，右手扶著椅背，身體前傾，看到林乙滑鼠點在郭思文的名字上時立即喊停，「看看說了什麼。」

林乙抬頭看一眼葉賽兒，她這姿勢真是過於爺們了。

兩人肩並肩，腦袋挨著腦袋，看了好一會兒，幾分鐘之後，互相看了一眼。

葉賽兒重新站直，她轉過身，雙手抱胸，一臉不耐煩地看著郭思文。郭思文還沉浸在自己的擔心裡，聽到葉賽兒輕咳了一聲，茫然地抬起頭。

「你不老實啊！」

「什麼？」

葉賽兒對她招招手，指著屏幕上的聊天記錄問她：「這怎麼解釋？」

剛才打開電腦的時候，郭思文沒記起這件事，她努力保持著鎮定。

「我，我......呃......曉楠是有反饋的，我們調查過，真實的情況和她反應的是有出入的。」

葉賽兒武斷地認為她在說謊，失了先前的溫柔和顧忌，質問道：「你怎麼調查的？問問就算了？你看看你寫的什麼話，還警告她注意影響，你是要捂住她的嘴嗎？」

「不，不，不是的。」郭思文還是慌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真的擔心影響到曉楠的名譽，畢竟她說的這些事也沒有什麼實質的證據。」

「於曉楠不是給你發截圖了嗎？」林乙點開一張圖問。

「這些截圖......這些截圖都是開玩笑的，我問過曉楠的上司了，他也說沒想過曉楠會誤會，他保證過以後會注意的。」

林乙皺了皺眉頭，他真的以為他們在找的是於曉楠的追求者。

葉賽兒氣不打一處來：「注意？你看看他之後對於曉楠說了什麼！這也叫注意？」

「你是覺得這些話語構不成性騷擾，還是覺得職場性騷擾是開玩笑？」比起葉賽兒，林乙的語氣沒那麼激動，聽著只像是因為疑惑產生的疑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郭思文卻急道，「你們不要亂說嘛，本來就是沒憑沒據的事，我怎麼就可以斷定於曉楠上司性騷擾？大家打工都不容易，她上司年紀也不大，大家都是年輕人，可能日常生活中一下子沒有把握好分寸，只是一時糊塗。這件事鬧大了，對她也不好，我也替她考慮過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你說對不對？再說了，要是他是真的喜歡曉楠呢，讓她發照片也是因為她長得好看吧！」

看見郭思文漸漸紅了眼眶，葉賽兒就跟變臉一樣，又變得溫柔起來。她走上前，安撫著郭思文坐下，拖了旁邊一把凳子，坐在她對面，輕輕拉著她的雙手。

林乙不知道她又演的哪一出，他聽見她輕輕嘆了口氣，輕聲細語地說：「你先別激動，這樣對肚子里的小孩不好。我們不是要為難你，我們也理解你的工作不容易。」

「你，你能理解，就，就好了。」郭思文開始抹眼淚。

「我們當然能理解啦！當然，我們也希望你同樣能理解我們，這畢竟是一起命案啊！我們只能把所有能考慮到的都考慮進去，為的是給於曉楠和她家人一個交代。」葉賽兒就近抽出幾張紙塞到郭思文手裡，觀察她的表情，開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對於於曉楠這件事......我是女的，你也是女的，我們都知道這個世界對女人的要求是很嚴格的。女人只要在工作中稍微出頭那麼一點點，很多人都會覺得一定是走後門，要麼是靠身體上去的，甚至還有些人說，『這不是過是男的不想和你爭罷了。』這公平嗎？當然不公平！誰要說我們斤斤計較，我第一個不同意！你是人事經理，都當上經理了，肯定是你兢兢業業努力換來的，我說的對不對？其實這些事，我們警察管不了，我們只是法律的執行者，不是道德的執行者，我們能做的，都是事後的補救，為受害者討回公道。」她嘆了口氣，裡面充滿了無奈。「我不怕跟你說，這次的受害者不止於曉楠一個人，還有另一個女孩子，她們都那麼年輕，才二十齣頭，本來還有美好的未來等著她們，可現在......唉！」

郭思文不安地問：「還有另一個？」

「是的呀！我這麼說吧，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也不是說這個人就一定有問題。退一萬步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要真的是，也不是你們公司的問題啊，對吧？」

「對啊，對啊，我們也不容易。」

「我說實話，只要我們查，不管什麼狗屎樂色我們都肯定是能查出來的，只是遲早的問題。為了儘快破案，還公民一個安全的生活環境，我們還是希望能得到你這位守法公民的幫助。」

郭思文疑惑地看著葉賽兒的眼睛，「我......我能幫助你們什麼？」

葉賽兒堅定地看著她，「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