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清君側（上）
城北郊。
此時已是深夜，威武軍軍營內，軍士們經過一整天的訓練，早已進入夢鄉。只有來往不停巡邏的一隊隊執夜的士兵們，仍握著手中的長矛，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主帥大帳內，仍然燈火通明。
威武軍大將軍趙風坐在案前，皺著眉頭默默不語，眼皮不住的跳動著。
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張薄薄的紙，紙上寫著寥寥的幾個字：「時機即到，伺機起事。」
讓趙風皺眉的，便是這幾個字。
副將白岩看著趙風，等著他開口說話。
趙風仍然默默無語。
對他來說，這幾個字，彷彿帶著一股神奇的魔力，也許能令他從此飛黃騰達，極盡榮耀，或許，也會因此身敗名裂，滿門無一倖免。
趙風是個孤兒，五歲的時候家鄉鬧災荒，一家子全蹲在野地里刨野菜充饑，屋漏偏逢連夜雨，他的父親不巧染上了重病，拖了個把月就撒手人寰，留下母親和他，日子過的更艱難了。一個家庭沒了頂樑柱，遲早都會崩塌的。果然，父親去世后兩個月，母親實在沒能捱過去，還沒等到天氣開春，便活活餓死了。
五歲的趙風頓時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小小年紀就這樣跟著逃荒的饑民，一路走到了京城，為了活下去，他什麼苦都受過，甚至吃過死人肉。
當時的劉逸才剛剛執掌吏部，有一天走在街上，在眾多面黃肌瘦的饑民中他第一眼便發現了這個小孩，儘管已經餓得奄奄一息，但他的眼中仍閃爍著強烈的求生意志。劉逸毫不猶豫的吩咐下人將他抱走，養在京城附近的農莊，並給他取了一個名字，趙風。等到他再稍大一點，劉逸又暗中派人教他識字，教他武藝，並不著痕迹地讓他中了武舉，入了軍伍。終於，在趙風三十六歲這一年，他如願以償當上了威武軍的大將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趙風等於是劉逸養的義子，劉逸對他有救命養育之恩。然而這麼多年過來，除了劉逸貼身的親信知曉，沒有一個外人知道，趙風與劉逸之間居然有著如此密切的關係。
帳內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良久趙風才輕吁了一口氣，將紙折好，伸到燈火前，點燃，二人默然盯著這張紙漸漸燒成了灰燼。
強忍住心中莫名的懼怕，趙風低聲道：「老大人還有什麼話嗎？」
白岩小心地看了主子的神色，這才開口道：「右丞相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儘管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可趙風臉上的肌肉仍然不受控制的顫抖了一下。
老大人這是打算謀朝篡位啊！
他到底有幾成勝算？若是孤注一擲，我是否應該跟著老大人一條道走到黑？
關乎生死的事情，沒有一個人能毫不猶豫的慷慨赴死，儘管老大人對他有著天高海深般的恩情。
不知怎的，趙風的思緒飄到了那個寒冷的冬天。——那個不滿六歲的小孩，飢腸轆轆的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顧不上去害怕滿地餓死的屍體，如人間地獄般人吃人的景象，睜著麻木而空洞的雙眼，茫然的跟著逃荒的災民，高一腳低一腳的走進了京城。沿途不斷有人倒下，然後一群人圍了上去，一刀一刀的割下死者身上的肉，血淋淋的便送進嘴裡……
然後他依稀又看到了當時正值壯年的劉逸，含著淡淡的笑容，捋著鬍鬚，威嚴地吩咐下人：「快去！這個孩子快餓死了，快把他抱過來。」
……
「風兒，長大了想幹什麼？」劉逸的臉慈祥可親，一如逝去的父親。
「我要當一個威風的大將軍！」六歲的趙風挺著瘦弱的小胸膛，像個小大人似的，許下了這輩子的第一個願望。
「哈哈哈，好！老夫便讓你當大將軍！」劉逸笑得很開懷，眼中的疼愛之色溢於言表。
……
趙風揉了揉臉，抬頭髮現，帳內一盞孤零零的油燈更加昏暗了。
看了看正等著他吩咐的白岩，趙風苦笑了：「趙某這條命是老大人給的，多活了四十年，從一快餓死的孤兒，再到如今掌兵數萬的大將軍，夠本兒了！」
白岩沉默了一會兒，遲疑著開口道：「將軍，……天下沒幾個人知道您與老大人的關係，其實您若不予理會，就算老大人倒了，也不會連累到將軍的前程……」
「住口！」趙風怒目暴睜，「我趙風不敢自稱是個忠臣，但好歹也是一條堂堂正正的漢子！老大人從死人堆里把我救了出來，活命養育之恩，便是一條狗，這麼多年過來也該知道報恩吧？！如今老大人正是需要我之時，我怎可做出那無情無義之事？」
白岩被趙風的怒喝，嚇得後退了一步，誠惶誠恐地跪下道：「末將該死！末將失言！」
疲憊地嘆息了一聲，趙風有氣無力道：「……你去傳個話，告訴老大人，趙風願為老大人效死，威武軍隨時準備入城——清君側！」
最後三個字，趙風近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牙縫中迸了出來。
白岩聞言眼皮一跳，身子感覺到一陣冰冷的寒意，不由抖了一下。
「害怕嗎？」趙風忽然笑了，笑容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顯得不可捉摸。
白岩搖了搖頭，表情堅定道：「將軍待我恩重如山，末將誓死跟隨！」
趙風嘆了口氣，揮了揮手，白岩不敢多言，行禮後退出了大帳。
趙風無聲的笑了笑，「清君側」，古往今來多少亂臣賊子，謀朝篡位時用爛了的借口，有的功成了——黃袍加身。有的失敗了——九族被誅。——老大人會是哪一種下場？而我呢？
趙風獃獃地坐在大帳內，夜風掀開了帳前的帘子，一團烏雲正悄悄地遮住了明月。夜色茫茫，萬物無聲，趙風的心也如同被籠罩在這烏雲之中，沉甸甸的，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
御書房內，項景武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沉穩平靜：「你的情報是否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