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員:六
「阿姨她......」
蘇明水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便又不再作聲。邢文瀚疑惑地看著蘇明水,然而蘇明水卻好似陷入了回憶的深潭,又彷彿在斟酌是否應該說出這個秘密。邢文瀚看看蘇明水,又看看別處,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幹什麼。
蘇明水輕聲嘆了口氣,苦笑一下,忽然開始說了起來。她的語氣不像是在給邢文瀚訴說,而是在穿越自己的記憶,在那些迷霧一般模糊的記憶中尋找那僅有的一段明晰。
......
對小時候的回憶總是沒頭沒尾的,不是嗎?小孩子嘛,腦袋還沒發育成熟,好像看世界也是模糊的。如果沒有我的父母,或許連那些懵懂的歲月都會消散。那我還怎麼能知道自己是否活過那些時光呢?所幸我還記得,雖然我寧願那些事情從未發生過。讓我想一想,應該怎麼開頭呢,如果說最為深刻的,那大概是......一場吵架?
......
「把孩子送到哪裡?我問你,把孩子送到哪裡?」蘇磐一邊開車一邊對著譚秋雨大吼,「只有在基地他們才是安全的!」
「然後呢?讓他們一輩子都活在南極冰蓋下面?你也希望他們過我們這樣的生活?」譚秋雨回擊道,「你不是自己也後悔了嗎?既然把孩子生下來了,就必須對他們負責!」
「這跟我后不後悔有什麼關係嗎?你覺得把他們寄養出去安全嗎?」
「寄養在退休探員家裡不也很安全嗎?會裡對退休探員的保護等級不是很高嗎?你應該給他們自己選擇生活的權力。」
「你想想我們在做的是什麼一個工作,我們和正常探員做的是同一個性質的任務嗎?」
「成果呢?我們現在成果顯著嗎?我們現在就把他們寄養出去,會裡把信息一抹除,怎麼找到他們?」
「你自己想想我們根據現有資料推測出來的是什麼?他們能騙過這個世界這麼久,怎麼就不能找到我們的孩子?」
譚秋雨頓了一秒,像是在撫平情緒,隨後淡淡說道:「所以呢?你希望孩子們長大了和咱們兩個一樣?」
蘇磐沉默了。
「我們知道我們在做的是偉大的事業。」譚秋雨繼續說道,「我們的目標不就是守護這個世界脆弱的安定嗎?孩子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嗎?如果他們將來連過正常人生活的權力都沒有,如果他們將來連成家生子都要像我們一樣小心......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們想要的生活。」
「他們已經見過眼魄了,總有一天,他們會和會裡產生接觸。」蘇磐的聲音也平和了下來。
「可是探索會會給他們選擇的權力。」譚秋雨說道,「如果我們把他們送到了基地,他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譚秋雨回頭看向稚嫩的蘇明水。她緊緊依偎在蘇明山的懷裡,一雙大眼睛膽怯地看著駕駛座上的父母。蘇明山這時候也不大,面色蒼白地聽著父母的對話。他似乎能理解他們在說什麼,可是這言語中的一切卻很難和他的世界關聯起來。他從未覺得父母和他如此遙遠。
「孩子們的人生應該由孩子們自己選擇。」譚秋雨轉了過去,淡淡說道。
「你已經有準備了,是嗎?」蘇磐嘆了口氣。
「嗯。」譚秋雨說道,「瑪利亞會幫我們撫養他們長大。」
「瑪利亞參加過埃及事件......」蘇磐遲疑了,「這個我們之後......等等。
」
譚秋雨也緊張了起來。在他們交談的過程中,周圍的環境發生了悄無聲息的變化。他們就像......駛進了某個古戰場。
年幼的蘇明水向著車窗外看去,周圍黃沙四起,遍地橫插著兵戈與白骨,就連天空都陷入了昏暗。蘇明水死死抱緊哥哥,不敢睜開眼睛。蘇明山面色慘白,冰涼的雙手撫著蘇明水的頭髮,輕聲安慰她。
「是在一瞬間完成的嗎?」譚秋雨問道。
「不知道,他可能騙過了我們的感官。」蘇磐低聲說道。他的眼中閃爍著光芒,似乎很是緊張,卻又略帶著一些興奮。
「和你的眼魄很像。」
「確實,但是我的搭建速度遠遠不如他。」蘇磐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和記載里的符合度很高。」
「他居然追過來了。」譚秋雨左眼中閃爍著光芒。
「他才剛剛蘇醒,力量很弱。」蘇磐把幾台儀器掛在自己的身上,「希望會裡的東西好用。」
譚秋雨看向蘇磐。
「你開車把孩子們送出去,至於孩子們怎麼辦......先按你說的做吧。」蘇磐左眼中閃爍起宛如宇宙繁星的光芒,「如果我戰死了,希望這些儀器能夠把數據傳送回基地,那樣我們的工作還算有效果。」
譚秋雨的左眼忽的變成灰色,隨後又轉換成鏡面。轉瞬之間,他們所乘坐的汽車面前彷彿多出了一面巨大的鏡子。
「我暫時把他困住了。」譚秋雨對蘇磐說,「你一緊張就說話多的老毛病也該改一改了。」
「下輩子再改吧,這輩子算是改不掉了。」蘇磐摸了摸自己長滿胡茬的下巴,「我有緊張嗎?嗯,好久都沒緊張了啊......」
蘇磐推開車門,鄭重地下了車,抖了抖大衣。
「不許抽煙。」已經挪動到駕駛位上的譚秋雨指著蘇磐的鼻子說。
「哎呀,不抽啊。」蘇磐擺了擺手。譚秋雨關上車門,眼角微微濕潤,隨後開著車向著反方向急速駛去。
前方似乎傳來鏡面破碎的聲音,蘇磐身影一閃,一把戰斧落在自己腳邊。
「的確很強啊,打破我們家秋雨的鏡面居然這麼快。」蘇磐給自己點上一根煙,「那就讓我來會會你吧。」
蘇磐眼中的星辰忽然放出光芒,這一片古戰場驟然被黑夜籠罩。深邃的穹頂上,萬千星辰顯現出光芒。
眼魄·星界!
蘇明山回過頭,他只看見那黑夜中滾起了黃沙,黃沙之中似乎出現了一個龐大的身軀,只需抬手就能遮蓋住天穹上的星光,彷彿降世的神明。
蘇磐對著那個龐大的身軀伸出手指,無數光芒驟然從天穹降落,彷彿群星帶來的懲戒。目睹這一幕的蘇明山瞪大了眼睛,年幼的蘇明水也在哥哥的臂彎中看見了這幅景象。他們並非第一次接觸到眼魄,但面前發生的一切已經遠遠超越了他們的認知。
「別回頭看!」譚秋雨呵斥道,「你們那個爹肯定不會有事的!」
譚秋雨迅速用顫抖的手抹去了眼角的淚珠,周圍的空間似乎被一層又一層的鏡面的覆蓋住。那輛汽車周圍的空間在不斷地加速,彷彿要撞破整個空間。譚秋雨眼中的光芒驟然變換,似乎組成了一面百花鏡。她猛地扭動方向盤,汽車在一面鏡子上華麗地漂移。譚秋雨看了一眼後視鏡,那個黑影正在不斷地追逐著他們。譚秋雨空出左手,猛地一拳打碎了車窗,碎裂的玻璃驟然互相拼合,彷彿組成了一面透明的牢籠,將身後的那個黑影牢牢束縛。而就在這時,譚秋雨伸出手,抓住最後一塊碎玻璃,手腕猛地抖動,那片玻璃一邊生長一邊向前飛去,彷彿一道劃破空間的利刃。譚秋雨眼中的光芒再次發動,整輛車似乎像是經過鏡面的反射一般穿越到了那片玻璃上。
譚秋雨的胸口起伏著。這麼做對她的體力消耗很大。她看向身後,那個黑影早已經打穿了她製造的牢籠。譚秋雨心中一動,一頭撞碎了前擋風窗,整輛車再次瞬移到前方。以此同時,一把利斧穿過了他們剛剛處在的鏡面,一個宛若鬼神的黑影出現在那個鏡面下方。
譚秋雨微微一笑。她的戲法將敵人困在了鏡面另一側,敵人一直在追逐著那個虛幻的譚秋雨,然而真實的她正帶著孩子在另一側飛馳。敵人意識到了這一點,故而擊碎了鏡面來追擊他們。
譚秋雨從衣服兜里掏出一支筆和一張便貼紙,迅速寫下一個地址,遞給蘇明山:「明山,帶明水去這裡。瑪利亞奶奶會來接你們。」
「媽。」蘇明山趕緊在身上抹去手心的汗,接過了那張紙,看著母親。
「媽媽。」蘇明水眼淚汪汪地看著譚秋雨,像是一隻剛睜眼的小兔子。
譚秋雨溫柔地摸了摸蘇明山和蘇明水的頭,與此同時,他們所乘坐的這輛車在無數個鏡面上不斷穿行。譚秋雨親了親他們的額頭,用她這輩子最溫柔、最溫柔的聲音說道:
「媽媽愛你們。」
下一秒,譚秋雨回身扔出一把折刀。那把折刀被打磨得無比明亮,明明已經被投擲出,卻分明地映照著蘇明山和蘇明水的面龐。而在折刀另一面,一把利斧正向著它飛來。在這一個剎那,譚秋雨的眼魄「千鏡」全面展開,那把折刀兩側驟然迸發出奪目的光芒,那道光芒驟然穿透整輛汽車的中部,將譚秋雨和蘇明山蘇明水分開。下一個剎那,折刀自行翻轉。古戰場上,一把利斧向著譚秋雨飛來,而蘇明山和蘇明水則雙雙墜落在公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