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鄉

「決定回去了嗎？」

「嗯，保重。」

「希望還能見面。」

「也許吧。」

秦奉靈，告別朋友，踏上歸鄉之路，結束了五年的漂泊旅程，放棄了奮鬥至今的事業。

車窗外的樹，不知是向前還是向後移動。秦奉靈的手機響了，接完電話，他一直沉默著。車廂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什麼樣的人都有，背著行李袋的工人，挎著背包旅行的老人，抱著小孩兒走親訪友的人，還有求學的青年男女，也有像秦奉靈一樣，行色匆匆的打工人。

列車穿過桂林郊區，如畫的景緻，沁人心脾，令人神往。秦奉靈，無暇欣賞，有兩件事，如泰山之勢，壓在他的心頭。

第一件事，北海的事業，經過多年苦心經營，專業方面，得到了同行認可，項目實施，獲得了官方扶持。他這一走，恐怕……

第二件事，母親的病情，反覆發作。舅舅在電話里說，情況比以往更加糟糕。他這一去，也許……

站點的廣播提示，打斷秦奉靈的思緒，長沙站到了，大部分乘客，在這裡下車。然後，新的乘客，擠進車廂。

天已經黑了，他不想吃車上的快餐，泡了一碗面當晚飯。

趁著座位附近人不多，他打算躺下，隨便休息會兒，一個年輕女孩兒，走了過來，坐在他對面。看樣子，像剛畢業的打工少女。

女孩兒戴上耳機，聽著音樂。秦奉靈，靜靜地看著她，彼此都不說話。

夜深了，車廂里所有人，都困得打瞌睡，包括對面的女孩兒。秦奉靈，睡不著，坐車不睡覺是他的習慣。坐長途車的話，這習慣簡直是陋習，他睜著眼，精神萎靡，痛苦地掙扎在崩潰邊緣。

列車什麼時候駛過武漢，秦奉靈，並不知道，當他的意識再次清醒，車廂內瀰漫著熱乾麵的味道。對面的女孩兒，勉強吃了半碗熱乾麵，剩下的放在桌台上，顏色漸變深沉。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列車到站了。秦奉靈的家鄉，是一座美麗的山城。常駐人口不多，建築風格偏向80年代。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山城的沙河，依舊清澈，沒有因為城市建設的喧囂，渾濁了本色。

大件的行李，要等託運，秦奉靈拉著行李箱，挎著背包，走向出站口。

醫院，距離火車站還有一段距離。他走過出站口，在馬路對面，攔下一輛計程車。

車內擠滿乘客，秦奉靈，揮揮手，示意司機走了。他的手機再次響起，舅舅說，母親的病情穩定，叫他不要著急。

秦奉靈，連續打了幾輛車，全是拼客，無奈，他打算徒步趕往醫院。

山城的街道，熱鬧非凡，各種小商小販，沿街叫賣，這情形在大城市是不容易見到的。

秦奉靈，記得上學的時候，每到假期，就和幾個同學穿梭在山城的大街小巷，流連於網吧、茶社之間。

如今，網吧變成了網咖，環境更好，電腦配置更高，可是，好像缺了點什麼。茶社變成了茶堂，出入其中的，都是假裝事業有成的「企業家」，但山茶的味道，越來越淡。

空氣中飄來熟悉的炒菜味，秦奉靈的母校到了，越過校園，再有兩條街，就是山城醫院。

站在醫院門口，瞧著行色匆匆的病人家屬，焦急地往來於醫院和飯館之間。秦奉靈，突然想起，上次回家見到母親，已是兩年前。

一種莫名的疏離感，湧上心頭，他愣在原地，

不知所措。

大概過了很久，秦奉靈的手機又響了，他回過神兒，掏出手機，舅舅問他到哪了，要不要等他一起吃飯。

「馬上到，我就在醫院門口。」秦奉靈，對著手機，說道。

醫院的走廊，住著許多加床的病人。看來不管在哪座城市，醫院的床位，永遠不夠。

電梯口擠滿了人，等了很久，秦奉靈，終於乘著電梯，到達了母親所在病房的樓層。

「請問，602病房在哪？」秦奉靈，向醫護站的工作人員，詢問道。

「那邊！」一個年輕護士，指了指北邊的走廊，說道。

「奉靈！」病房門口，一個半鬢白髮的胖男人，看見秦奉靈走過來，喊道。

「舅舅。」秦奉靈，回應道。

「你可算回來了，你不知道，昨天情況多危險，剛轉到普通病房。」秦奉靈的舅舅，說道。

「辛苦你了，舅舅。」

「這話說的，你不在家，我不管誰管。來，快進屋，看看你媽。」

病房裡，中間的床位，躺著秦奉靈的母親，鼻子還插著輸氧管。歲月走過她的臉頰，留下滄桑的足跡，枯瘦的身軀，彷彿經不起風霜。

「媽！」秦奉靈，喊道。

「她的意識還不清醒，剛睡著。」秦奉靈的舅舅，說道。

「嗯，舅舅，你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守著。」

「行，你留意啊，醫生還要來查房。對了，一會兒，讓你表弟給你送點吃的，你也沒吃飯吧。等你媽醒了，讓她也吃點兒。」

「唉。」

病房裡，剩下秦奉靈和他的母親，另外兩個病床的病人家屬，都去打飯了。

秦奉靈，看著母親蠟黃的臉和滿頭白髮，一時間，五味雜陳，難以言訴。

陽光，悄然走過病房的窗沿，他回憶起小時候，一家三口，平靜地過著生活，後來，就是他和母親相依為命。

那時，年輕不懂事，沒有認真看待學業，以至於年少打工，四處奔波。

如今，雖說小有成就，但其中的艱辛，不是一般人可以體會的。

「李秋芳的家屬！」病房外，走來一個戴眼鏡的男醫生，喊道。

「我在。」秦奉靈，答道。

「你是她兒子吧。」醫生，說道。

「嗯。」

「病人情況穩定，按時吃藥，過些天，就可以康復出院了。」

「唉，謝謝您，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少惹你媽生氣，病人的情緒不能太激動，不能受刺激。」

「哦，知道了。飲食呢？」

「清淡為主，搭配營養要均衡。」

「好的。」

醫生囑咐幾句，轉身走了。此時，秦奉靈的母親，李秋芳醒了。

「奉靈。」李秋芳，虛弱地喊道。

「媽，我在這。」秦奉靈，說道。

「你怎麼回來了，媽沒什麼事兒。」

「哦，那邊的事處理好了。你別多說話，餓了嗎？」

「有點渴。」

秦奉靈，給母親晾了白開水，李秋芳喝完，又睡了。

臨近中午，他的表弟，來到醫院，從家裡帶了吃的，秦奉靈，吃了一點。

「哥，你再吃點。」秦奉靈的表弟，說道。

「我吃飽了，你吃了嗎？」秦奉靈，說道。

「在家吃了。」

「舅媽做的飯？」

「嗯。大姑什麼時候醒。」

「剛才醒了，又睡了。」

「哥，你在北海的工作怎麼辦？」

「那邊的事，結束了。」

「什麼是結束了？你奮鬥打拚那麼多年，就這樣放棄了？」

「故明，人生會面臨很多抉擇，一段旅程結束，代表新的旅程開始。」

「哥……」秦奉靈的表弟，李故明，還想說什麼，看著表哥，冷漠的神色，一時語塞。

李秋芳又醒了，這一次，清醒很多。李故明，帶了病人餐，秦奉靈，喂她吃了一點。

「故明，你也來了。」李秋芳，說道。

「唉，大姑，你感覺好點了嗎？」李故明，說道。

「我沒事，你回去吧，別耽誤學業。」

「大姑，我都工作一年了。」

「哦……」李秋芳，說著，彷彿又睡著了。

秦奉靈，發現母親還不是很清醒，拉著表弟走出病房，站在門口不遠處。

「故明，這次你大姑住院，花了多少錢？」秦奉靈，說道。

「不清楚，我爸交的錢。」李故明，說道。

「嗯，一會兒我去看清單。」

「哦。你問這幹嘛。」

「沒事，看情況，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出院。」

「我看也是，大姑都不記得我上班了。」

秦奉靈，讓他表弟留在病房，自己去了醫院繳費窗口。

「你好，李秋芳，再繳費八千。」秦奉靈，對繳費窗口的工作人員，說道。

「哦，正準備通知你們呢，快欠費了。」工作人員說道。

「那，再繳費一萬吧。」

「行，早晚都得花錢。」

秦奉靈，交完醫藥費，從窗口接過收據，看著往期費用，三萬四千八百七十二。

母親是心腦血管阻塞，短短兩天，用了三萬多，看來這次的病情，又急又重。

回到病房，秦奉靈，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堵住了胸口。

「哥……哥……」李故明，喊他道。

「啊……」秦奉靈，回過神道。

「哥，你怎麼了？」

「沒事。」

秦奉靈，的確沒什麼事兒。他只是后怕，后怕是最可怕的。

一件事，剛發生的時候，人處於接受信息的過程中，本能的，會做出初步判斷，先得出一個基礎結論。

把這個結論，進一步分析處理，後面的事，清晰以後，得到的事實結果，會很殘忍。

對於秦奉靈來說，目前最殘忍的結果，他將無限期地延長待在家鄉的時間。

李故明，上班去了，李秋芳，睡著了。

秦奉靈，坐在母親的床頭。

窗外的太陽，留下最後一點餘熱，溫暖了人間。自己則悄然地離開了世界。當太陽再次升起，陽光依然炙熱，但，不會再是昨天的太陽。

晚飯，李秋芳，吃了一點。秦奉靈，吃不下。

「奉靈。」秦奉靈的舅舅，走進病房，說道。

「舅舅，你來了。」秦奉靈，說道。

「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

「哦……大姐。」秦奉靈的舅舅，向病床上的李秋芳，喊道。

「沐英，你吃過飯了。」李秋芳，清醒過來，說道。

「吃了。你也再吃點，奉靈都回來了。」秦奉靈的舅舅，李沐英，看見床頭還剩很多病人餐，說道。

「我吃好了。」

「行，你再休息會兒。」

「嗯……」

李秋芳，說完，又睡著了。秦奉靈拉著舅舅，走出病房。

「舅舅，這次我媽住院，花了三萬多，出院后，我拿給你。」秦奉靈，說道。

「你說這幹嘛，她是你媽，也是我姐。先把病治好再說。」李沐英，說道。

「我……」

「你的行李呢，留下生活用品，其他的我拿回家。」

秦奉靈，還想說什麼，又不知道怎麼說。李沐英，待了一會兒，帶著秦奉靈的部分行李，回家了。

醫院的走廊，回蕩著蟋蟀的叫聲。大部分病人和家屬，都休息了。

秦奉靈，拿出手機，看了看北海的項目情況，進展順利，但，已與他無關。

他來的匆忙，沒來得及租床位。就近找個沙發，躺下了。

醫院的清晨，總是來得很早，對於習慣了朝九晚五的秦奉靈來說，很不適應。所幸，母親的狀況良好，整夜沒有叫她。

「媽，你想吃點什麼。」秦奉靈，來到母親床前，說道。

「隨便吧，有包子，給我帶一個。」李秋芳，睜開眼，說道。

「唉。」

醫院的食堂，主要是病人餐。秦奉靈，帶了一碗粥和兩個包子，回到病房。

整個上午，沒有人來探病，醫生又查了一次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