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良夜望同歸

第 151 章 良夜望同歸

這樣子像再次陷入昏迷,姬雲都低喚:「雨初?」

癱軟的葉雨初毫無回應,呼吸細微斷續。手安靜的放在姬雲都掌心,姬雲都卻不敢用力握——指甲緣溝溝豁豁,原本柔嫩的指腹上全是口子。之前卧床吸氧,污黑的手套束緊她手,十指瘀腫變形,磨得通紅,一脫就破皮,只能剪碎手套,把爛布剝掉。

一偏頭,目光落在她高高腫著的額頭,姬雲都眼睛驀地濕潤了。

她睡散的額發滑落,搭在鼻尖。姬雲都抬指,替她攏至耳後,捨不得放手。無論指尖還是昏睡的容顏,都毫無血色,蒼白到近乎透明。仟韆仦哾

姬雲都忍而復忍,眼眶濕紅,卻不敢滴落叫她醒覺。

良久,她把人抱回副駕位,葉雨初突然肌抽躍,撞她腰肌,她眉頭暗皺,依然抱得很穩,輕輕放下女人,裹好毯子,下車接電話。隔著車窗,凝視葉雨初安靜的睡顏,嗓音低得啞了:「我接到了。梁警官,幫她請兩天假吧……她需要緩一緩。」

等車子快開到老城,葉雨初感覺有什麼刺著眼皮,一輪一輪,她意識朦朧,忍著酸澀覷開一線,濃烈黃光刺進眼底,激得眼淚流出來了,姬雲都在她眼裡變成一團模糊色塊。

排排路燈自她身後無聲遠去。

她無力地闔上雙眸,面色陰鬱——肝腸還隱隱作痛。又是突然無力,瞬間暴盲,只記得剛將姬雲都擁入懷中,肋骨下猛地絞痛,兩眼一黑,頓失光感,和上次南山滾下台階一樣,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這次更甚,掙扎的氣力也無,徹底昏迷。

車廂里有血的味道,估計止血敏葯勁在消退。

葉雨初僵著,等眼睛適應,影影綽綽的姬雲都終於銳化出清晰的輪廓。她觀望她開車,快接近家,每一個路口都瞭然於胸,為不叫她發現,眼淚也沒擦,想多看會兒。

結果小腿肚子開始一陣陣的疼,倒也不厲害,只是沒完沒了,綿綿密密,鎮痛功效一過,持續難忍,她暗暗綳了綳腳尖。

就這一點動靜,姬雲都驀地察覺,偏頭見她皺著眉,臉上淚痕未乾,扶她起來吃了止疼葯:「醒了怎麼不出聲?」

「不算太疼。」

「哭了還不疼?」

「不是疼哭的,燈照的。」她揉眼睛。車停的路邊烏漆墨黑,姬雲都無話可說,整個人沉默在黑暗裡。葉雨初也回過味來,一切太巧,是像自己在嘴犟,還顯得傻裡傻氣,反而先噗嗤笑了。

她摸索著環摟姬雲都脖頸,順著呼吸聲湊近,帶三分孩子氣,暈開狡黠笑意更深:「是真的……我想借燈偷眼看你啊。」

交融的鼻息里,有一道微微不穩。

「當然,現在這樣更好。」她下巴擱在姬雲都肩頭,雙臂滑到她的背。被熟悉溫涼的氣息包裹,葉雨初安心地閉上了雙眼。

「我去了很可怕的地方。一直很用力的爬,拚命地游,就是出不去。」她喃喃傾吐,五官埋在姬雲都長發里,聲音有些悶,錯覺遙遠恍惚,她一時沒了聲音,有水珠滾燙,砸在姬雲都後頸,順著肌膚滑落不見了。姬雲都呼吸聲很重,托在她腰間的手臂慢慢收緊。

力道卻綳著放輕,只怕人一動,壓到瘀腫。

相偎片刻,葉雨初抽抽鼻子,睫毛尖綴著細小淚珠,破涕笑了:「一定是人太笨了。」

姬雲都未回應,低下頭去,輕吻她右臉。

溫柔蘊著朦朧,極輕,又極軟,彷彿竹葉滑落了雪霧,氤氳透骨。

「只親臉啊。」她咕噥,「外面就是不好。回家回家。」尾音未落,嘴巴就覆上冰涼柔軟的雙唇,抿著溫柔地啄。

她亦本能微抿,雙唇貼合,親密無間。沒有熱烈的索取,僅僅溫軟相依。好似克制,卻誠摯而自然。

「我親你哪裡都可以。」姬雲都於她耳畔啞聲道。

「……回、回家親。」葉雨初微微窘迫,像懷揣兔子,臉頰發熱,到底麵皮薄。手機忽然響了,她看一眼來電,原本羞赧的胡思亂想驀地驚飛,對著號碼忽然正色,眉心微擰。

「怎麼了?」

「沒什麼。」她視而不見,等來電因為響鈴太久,自行斷了。人只低頭不言語,彷彿真的沒聽到。

可第二道鈴聲,不依不饒再度響起。

葉雨初臉色蒼白,咬著唇移開視線,在刺耳的鈴聲里,她五指嵌入皮椅里,憑空捏緊。

姬雲都眼中光澤微微一黯。等第三道響鈴緊隨而來,葉雨初失神,疲憊再抑不住,拿起了手機低聲說:「……張副短號。」那端仔細問完她身體情況,突然說:「大梁說你回家了,怎麼沒見燈亮?」

「已經進城,最多五分鐘到。龍山耽擱了。」

「行。我不放心,過來看看。正好有點事和你說。你慢開,注意安全。」

她收了線,咬緊牙關,姬雲都一眼就看穿她心思沉了,悄然加速,黑漆漆的行道樹飛也似的後退。葉雨初掀了毯子,露出披肩上的姬雲都的外套。她一個深呼吸,努力拉扯。姿勢彆扭,眼瞧要再把傷口弄出血,姬雲都趕緊踩腳剎,仔細為她穿了。「他在樓下。估計要跟他回去交代情況。葛倩沒醒,不能問不能動,他等不及。」葉雨初長舒一口氣,頓了頓,扯出個蒼白的笑,「副隊是鐵人,急性子,看不慣拖泥帶水。」

「還笑。帶傷工作很開心?」姬雲都低嗔。正給她理衣領,臉貼的近,她攀上姬雲都脖子,仰頭認真地吻她臉頰,眼底映出的,滿滿的只有一個人影子。

「嗯,要笑。老是哭你心疼。」

遠處漫折的微弱燈火,讓葉雨初原本清瘦的輪廓暈開晦淡陰影,一如心緒細敏沓雜。

姬雲都回望她,端詳得小心翼翼,如珍尺璧。

聚不了一刻,便猝然要道別。

良久,姬雲都半垂眼帘,低聲說:「有任何事,立刻叫我。不要出城區,下車盡量坐輪椅,非要拄拐,記得能慢則慢。注意傷處別碰水,不許再喝濃茶,咖啡亦然。還有……不可以逞強。」

私愛切切,終如既深且廣的大河,歸海無聲。

葉雨初低眉順眼不停點頭,卻令姬雲都眸光陡深,光澤盈盈:「小雞啄米。真上心了?」

她一呆,忙不迭地「嗯」,姬雲都把毛毯疊好,還是蓋回她膝上:「複述一遍。」

「啊?」

屁股就不輕不重地挨了一下。「不老實。到底上心了么?」

葉雨初低低驚呼,眼睛睜圓瞭望向姬雲都,完全沒料到素來端方的她會突然輕薄起來。下意識捂著臀部,兩腮噌得火燙,害臊到不想吭聲。「好好反省。」姬雲都與她坦蕩對視,淡定囑咐完,抬手調大了暖風,竟開門下了車。她正彆扭,盯回自己腳尖,別開臉。

沒多久女人回來了,將擰緊的保溫杯遞與她,邊說「小心別燙到手」,邊發動車子繼續向前。葉雨初臉上紅暈消了些,支支吾吾地,好歹終究把「不能逞強」銘記心頭,明眸星亮,懇摯期艾:「差、差不多吧?」

姬雲都雖專註路況,餘光卻盡被她吸了去,輕聲道:「……要言行如一。」「嗯。」

車子轉過巷子口的小路,窨井蓋軋得噹啷悶響,小區門已近在咫尺。

「雲都……你找梁哥請假了么?他還在道歉,炮仗一樣。」她聯繫梁信,結果對方像大錯已鑄,道歉不停,就差當面謝罪了。被蜂擁的信息圍攻,手機嘟嘟不停震動。見自己發的正事被一大團自責頂飛老遠,頗為無奈。

「你的假越發不好請了。」聽到姬雲都淡然揶揄,她微微笑了,水眸里浮光卻悠悠蕩蕩:「唔。要得空天天伴著,打算做什麼?」

「待你這件案子了結,到家就曉得了。」

葉雨初斂眸,神色極認真,低低說了聲好。大燈沒關,不遠處張副已經在招手。按規定,姬雲都是無關人員,不允許干涉偵查,她把車停穩,為她最後再裹嚴毛毯。外面男人越來越近,她扶著葉雨初椅背的手,終於無聲放下,只留深陷的印子。

葉雨初忽覺膝上毯子一重,低頭瞧去,竟放了部警用對講機。

她發怔,喉頭微哽,默默攥緊對講機。

手機早不知道掉在天坑哪處,深埋蟒腹。種種光怪陸離,她不願回想一分,稍動念頭,都心驚肉跳苦不堪言。

可這幾天對姬雲都而言,自己不啻忽然人間蒸發,憑空消失。

若她一直在找……

根本不用假設。必定一直在找。

葉雨初被深慟淹沒,慌忙抬眸,想再看看她,大燈光束里,張副與姬雲都揮了個手,疾走並小跑朝她這邊來。

那人走得慢,隱隱步履澀滯,可背影終歸還是融在夜色里。

「副隊好。」正事臨前,葉雨初強按下紛亂思緒,定住心神。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姬雲都忽地扶拄小區石柱后的鏤花鐵門,用力到指骨泛白。

「難為你了小葉,盡量克服一下。」張副隊上了車,砰的關門,「要睡一會嗎?」

「我不困。葛倩怎麼樣了?」

張副隊沒立刻回答她,反而問:「你在哪裡找到的她?」

顯然,相比已經能直接去醫院問的葛倩的身體狀態,他更在意人是怎麼來的。

葉雨初稍一想,勉力精確:「龍山縣城10點鐘方向,直線距離大約120公里的天坑。」說完她眉頭微皺,自己也不滿意,只好道:「更精準的位置我也說不上了。」

「為什麼去那裡?」張副隊還不滿意。

「兩天前在郭哥那裡,我看到搜獲雷大成的坐標,有新的推測,順著去查。」她愈發冷靜,很快應答。因這新的「推測」,她吃盡苦頭。

但也終於有望撥雲見日。所謂內情隱衷,近在咫尺。

「沒和大梁商量?」

「他在山裡,當時聯繫不上。」葉雨初不免自己也苦笑。陰差陽錯,竟至孤身涉險。她悄悄抬眸,望向四樓的位置。

廚房燈果然亮了,還有個影子立在窗邊。

葉雨初沒眨眼,捏緊對講機。

「當時她什麼情況?」

葉雨初回神:「傷得很重。重度缺氧,四肢都有骨折,人動不了。應該之前還溺過水。她的登山包也在,掛在十一二米開外的另一方岩石上。」她忍不住又問:「現在是不是好點了?」

「沒起色。」張副隊直截打破了預期,她一驚,失落欲追問,他已經說了下去:「手術做不下去,心臟驟停了兩回,臟器都在衰竭。我問的主刀醫生,撐不了多久,基本沒希望醒過來。」

張副面孔堅毅,瞧不出太多情緒,但眉間積鬱還是暗暗可窺:「你跟我去醫院。」

葉雨初沉默的看他倒車,要出巷子,她忍不住回望,模糊偷一眼,燈還亮著,因為轉彎太快,人影沒看清,但定是在的。

到了中心醫院住院樓樓下,葉雨初拄著單拐等電梯,張副隊迅速借了輛輪椅:「十四樓。」

隔著消毒玻璃窗,葉雨初終於見到了病床上毫無生氣的女人。

在天坑裡,人尚能掙扎求救。那時她背著她逃生,葛倩含混哭腔的喃喃低語仍清晰回蕩耳邊。

她心情沉鬱,拄起單拐默默站直。

張副隊卻無端說起了別的:「我看過你說的監控。也和梁信、搜救隊確認過,雷大成是在坡地上找到人的。不是你說的天坑。」男人的目光中透著審視。

「是我自己判斷的,他進了洞。衣服、位置和氣味有提示。」葉雨初沉聲道,「監控里的雷大成渾身濕透,押回警車裡,領子和袖口還在滴水,凍得瑟瑟發抖。如果只是登山,無論出汗或者被露水打濕,都不會有這種效果。我第一想到的是他掉進河裡了。但是,他低頭的時候,我看到後腦沾有很多濕泥,臉上多有划痕,應該是待在了活動不開的地方。綜合來看,可能是從有地下水的洞穴里跑出來的,頭經常撞到,臉一不注意也會划傷。至於氣味,是我的猜測。監視器本來幾乎可以看全整個麵包車廂,但雷大成上來后,有幾個搜救隊員的臉被擋住了。大家在儘可能讓開,也沒立刻讓他擦乾,除了梁哥的意思,我在想……可能因為什麼,本能想離他遠點。而洞穴里通風有限,難免有怪味,腐爛的植被,甚至蝙蝠糞便。最近的洞口,也就是我進的那個,距離雷大成被發現的地點不到五十米。」

「你說是洞口。那天坑是怎麼回事?」

葉雨初臉色忽地晦暗,不知道是不是站時間長了,腿和背上的傷又隱隱作痛。「是相通的。我下去之後迷了路。誤打誤撞掉進天坑。」

「這麼說,她也有可能是自己掉進天坑的了?」張副隊臉色不太好看,「我還聽梁信說,你認為馮軍對她施暴。」

葉雨初沒否認:「您應該也看到了,她脖子上有燙疤,耳部也有割傷。我在馮軍家中也發現了不正常的燙洞,還有捆綁痕迹,家暴的可能性很大。至於自己掉天坑……不可能。」葉雨初深吸一口氣,「她當時被密封在屍袋裡,很明顯是場蓄意謀殺。」

張副眉皺成川:「你說她在哪裡?」

「屍袋。」

張副陰沉著臉,許久才反問:「雷大成的動機是什麼?他撞傷馮軍,兩人結仇,還有的說。他和葛倩之間可沒什麼交集。」

「動機還需要繼續查。」葉雨初沒有託大,「副隊,能不能儘早化驗葛倩指甲縫裡的物質?有可能驗出雷大成的DNA。」

「如果是,葛倩她……撞見什麼了呢?」張晟喃喃。

「馮軍和她訂的一間,吃住都在一起,最有可能目睹兇案發生的,不正是葛倩?」張晟眼眸鋥亮攝人,彷彿燃起火苗。

「斷腿,斷手,裝屍袋,丟山洞……毀屍滅跡。沒她這個人,也就沒人能知道真相了。按這個思路查,跟我出來一下。」張副沉默良久,把她叫了出去。照顧她的傷腿,沒有走快。坐到車裡,男人點了根煙,猛吸一口,「姓雷的現在基本定了。兇器在,動機也有。葛倩也被他弄得要死了。除了個他老婆的不在場證明。他還嘴硬。你有多大把握讓他自己認罪?直接承認殺了馮軍。八成?」

葉雨初沉默半晌。

「小葉?」

她直視副隊,聲音很鎮定:「我的話,一成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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