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鮑汁海參
譽臻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半時分,卧室內一片漆黑,只剩下半簾月光照在床尾處。
她轉身想要去摸床頭的手機,一動,背後將她抱在懷裡的聶聲馳就醒了過來。
「怎麼了?」聲音帶著朦朧的啞,環抱在她腰間的手也緊了緊,「去哪兒?」
譽臻夠不著手機,說:「不回去嗎?」
「不回。」聶聲馳將她翻了個個,要她面朝自己,下巴抵在她頭頂,把她往自己懷裡塞了塞,說:「留下,還要一起吃年夜飯。」
已過凌晨,今天就是大年三十。
「反骨。」譽臻嘟囔一聲。
「你不願意信我說的話,就自己看看吧。」
譽臻再不應答,側身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重新入睡。
大年三十團圓日,早餐餐桌上也還不見寧寧的外公和父母。
餐桌上一片祥和,彷彿寧寧來「告密」是從來沒有發生過,聶父莊嚴少語如舊,聶母對譽臻親切關照到了極點,女主人待客挑不出一丁點錯處來。
聶聲馳也寡言,除了給譽臻布菜,也只有寧寧玩鬧的時候才逗她兩句。
寧寧昨天被聶聲馳嚇了一回,早上起來,又是歡歡喜喜地跟他打鬧,「壞舅舅」「臭舅舅」叫個不停。
都說孩子忘性大,也不是沒有道理。
寧寧坐在加高的椅子上,一面吃一面晃著兩條小短腿,忽地問她外婆:「外婆外婆,我爸爸媽媽什麼時候過來啊?」
「今晚。」
聶聲馳的姑姑拿起寧寧面前的小碗,轉身正要遞給傭人,手腕卻一偏,往譽臻身前:「譽小姐,幫寧寧添碗小米粥吧,你近些。」
譽臻還沒伸手,聶聲馳先截了那隻碗過來,側身遞給了旁邊的傭人。
聶聲馳的姑姑這一下將抿起嘴唇來,赭紅色的雙唇薄薄,上頭一瞬布滿了細碎褶皺。當她看向譽臻時,那眼角也浮上碎紋來,魚尾巴一樣,將目光變得更幽暗。
「譽小姐家裡人不在燕都嗎?」
上首的聶父終於開口。與莊嚴寶相不同,他開口時面上帶了些笑容,一時間與旁邊的聶母有了幾分相似。
譽臻搖搖頭,說:「母親在舊金山。」
聶母似是來了興趣,追問道:「是在舊金山工作嗎?譽小姐母親是做什麼工作的呢?父親呢?」
聶聲馳的姑姑早對她了如指掌,卻沒有跟自家兄嫂說過她的底細,誰都不會信。
譽臻照答:「母親身體不好,在舊金山養病,她從前是芭蕾舞者。我父親……」
「臻臻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
聶聲馳說完,筷子夾了一隻小巧灌湯包,放進譽臻面前的瓷碟中。
「我們今晚吃了年夜飯就回明成華府,就不留下過夜了。」
上首筷子落桌面,檀木筷子敲在瓷筷托上,清脆明朗一聲響。
聶父撂了筷子,聶母面前一口還未提起,也隨著放下來,聶家姑姑亦然,連小寧寧也是,一口不再吃。
聶聲馳的筷子在此刻又伸出去,挑了一筷子涼拌豆苗,放到譽臻面前的粥碗里。
「嫩豆苗不做涼拌不好吃,可你不能吃涼的。在粥里泡一泡,泡暖了再吃。」
聶父眉間川字溝壑更深,卻是一言未發,起身就離了席。聶母也是擰著眉頭看了聶聲馳一眼,跟著丈夫走了開去。
寧寧的外婆卻不緊不慢,從傭人手裡接過來一碗粥,夾了些小菜,放到寧寧面前,哄她繼續吃兩口。
長長餐桌,只剩下四人面對面。
「怎麼今晚這麼急著就要走,長大了就連陪長輩守歲都不會了嗎?」
聶聲馳笑了笑:「免得大家不自在,大過年的,難得一日開心自在不好嗎?」
寧寧眨著眼睛,捏著勺子,葡萄眼珠在表舅舅和外婆之間轉。每一句都聽得懂,可又好像每一句都不太懂。
譽臻垂眼下去,手中勺子在面前八寶甜粥中翻攪,如不管己事,半句不參與。
***
大年三十,全中國都要休憩歡聚的日子,聶聲馳仍舊要抽空辦公。日頭正好,陽光也懶懶,譽臻可不願意陪他窩在書房卧室。聶聲馳讓傭人收拾了玻璃花房,陪譽臻一起,把工作也搬了過去。
玻璃花房頂上綠藤滿布,花匠定期修剪,留下空隙以供陽光稀疏透過。
譽臻擺了張躺椅過去陰涼地里,窩在裡頭抱著部kindle看。花房裡頭暖氣充裕,聶聲馳還是讓傭人抱了兩張毛毯過來。譽臻身後墊著一張厚的,懷裡鋪了一張薄的,整個人像被棉絨包裹一樣舒適。
聶聲馳在不遠處的一張玻璃圓几上辦公,等他開完一個視頻會議,一抬起頭來,卻看見譽臻已經靠在躺椅上睡熟了。
聶聲馳起身,走到躺椅邊上,俯身下去,將譽臻手中就要掉到地上的kindle拿走,輕輕掖了毛毯一角。
陽光從頭頂漏下來,隨著時光流轉,一片光斑已經落到譽臻臉頰上,碎碎的像是雀斑一樣,在瓷白皮膚上跳躍。
另一個工作電話打進來,聶聲馳按了靜音,握著手機走出玻璃花房去,臨走時還將玻璃頂亮度調暗,這才出去接了電話。
譽臻在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響中醒來。
玻璃頂一片暗色,分不清日頭時分。譽臻低頭下去,卻見手中kindle已經不見了,扭頭正要去找,倒是先看見一個小小身影趴在綠花壇前,伸手要去攀摘枝頭開得正艷的月季。
「小心刺。」
寧寧一回頭,看見譽臻站在背後,手中還拿著一把園藝剪刀。
「想要哪一朵?」
寧寧也不客氣,笑著指著花叢中最高一枝:「要那朵最紅的。」
譽臻笑了笑,俯身過去,將寧寧要的那朵月季花剪下來,用剪刀除去荊棘,這才遞到小丫頭手裡。
月季開得四季不敗,花壇裡頭各色嬌艷,紅色出挑,卻並非最美。
寧寧握著自己的紅月季,仰頭看她:「我吵醒姐姐了嗎?」
說著,小丫頭還看向譽臻那張鋪滿了毛毯的躺椅,眼睛裡頭滿滿的羨慕藏不住,就像她剛剛看著那朵紅月季一樣。
小丫頭擠擠眼睛:「姐姐還困嗎?在這兒睡不舒服吧,我陪姐姐回去睡吧?」
譽臻看出她對躺椅的覬覦,努起嘴來搖搖頭:「我就想在這兒睡呢。」
寧寧不免悻悻,將紅月季藏在身後,嘟囔道:「好吧,那我回去吧,姐姐好好睡午覺。」
譽臻笑著伸手揉揉寧寧的發頂:「你都吵醒我了,不陪我再睡一會兒當補償嗎?」
小丫頭先是一愣,接著眼睛都亮起來,將手裡的紅月季往譽臻手裡一塞,撒開腿跑到躺椅邊上,鑽進兩張毯子之間,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側躺著,還拍了怕身側的位置,喊譽臻快來。
譽臻低頭聞了聞手裡的月季花,走到躺椅處,側身在小丫頭身邊躺下。
寧寧蠕動著轉身,窩進譽臻的懷裡,舒服得將眼睛都閉上。譽臻將滑下去的薄毛毯拉起來,蓋到寧寧的背上。
「要拍拍背才睡午覺喔。」
奶聲奶氣,叫人難以拒絕,譽臻笑著說聲好,枕在躺椅靠枕上,一隻手搭在寧寧背後,一下一下地輕輕拍動。
曾經從母親口中聽到的搖籃曲,在此刻自然而然地從口中哼唱出來,像是刻進了骨子裡的記憶。
小丫頭閉著眼,舒服得哼哼唧唧,腦袋又往譽臻懷裡拱了拱。
聶聲馳走回玻璃花房裡頭的時候,就是看見的這一幕。
一大一小,窩在躺椅的厚厚毛毯中,搖籃曲被溫柔哼唱,連日光也柔和,連花香都溫暖。
「姐姐。」
譽臻低頭應了一聲,問:「怎麼了?」
「姐姐以後會成為我舅媽嗎?」
聶聲馳的目光凝在譽臻的背影上,一寸不敢挪動。
玻璃花房裡靜謐,聶聲馳聽見譽臻回答聲音輕輕,卻字字清楚。
譽臻答:「不會的。」
寧寧睜開眼來,細細的眉毛皺起來:「姐姐你不喜歡我表舅舅嗎?可我表舅舅對你很好很好呀,我以為你喜歡他的,他還說你是他的女朋友啊!」仟韆仦哾
聶聲馳站在藤蔓陰影里,壓著沉沉呼吸,轉身朝玻璃花房外走。
「喜歡的。」
腳步在那一瞬頓住,聶聲馳卻沒有轉過身去,只木在原地。
「喜歡的。」譽臻重複道,聲音帶著嘆息,像搖籃曲一樣輕,「喜歡也沒有辦法,我和你舅舅啊,沒有辦法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這是小孩子無法理解的事情,為什麼喜歡卻無法長長久久在一起?難道不是像童話里那樣,王子和公主一相見,就能永永遠遠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嗎?
「寧寧還小,你長大了……」譽臻說著卻自嘲一笑:「你長大了也不會懂的。姐姐跟你不一樣,姐姐還有其他要做的事,還有其他要照顧的人,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和事。如果我可以把那一切都處理好的話,也許……」
寧寧急急追問:「那你就能和我舅舅長長久久地幸福快樂生活下去嗎?」
譽臻笑了笑,將寧寧額頭的頭髮往後捋:「也許吧。如果你舅舅那時候還喜歡我的話。」
寧寧將譽臻的手緊緊握住:「會喜歡的,我舅舅很喜歡很喜歡你的,一直都很喜歡的。」
譽臻是真的被寧寧這模樣逗笑了,捏著她的臉頰道:「你又知道什麼?」
寧寧生怕譽臻不信,話語如連珠炮:「我知道的!我外婆說的!外婆說舅舅因為你連英國都沒有去呢!連什麼唐家姐姐都不要了呢!」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