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釀豆腐
譽臻兩三步衝到書桌前,將聶聲馳面的的電腦拉過去。
只一眼,什麼都明白了。
起因看起來不過是娛樂圈尋常事,女星被狗仔跟拍,與陌生男子深夜出入酒店。
圖片模糊,但仍可分辨清晰,是姜婉的身影,而她身邊的人是誰也不難猜,不足一月之前的事情,杜雁峰還沒有將她厭棄。
可接下來追著被扒出來的八卦就抓了足了眼球。
火星追逐著引線蔓延。
昔日金主聶聲馳,「橫刀奪愛」的京華酒店總經理譽臻,對私生女委以重任的京華老總謝正光,被藏在舊金山的情人譽若華。
小三卷錢遠逃舊金山,私生女逼父捐腎救母。
哪裡找來這樣齊全勁爆的新聞?
大壩崩潰一樣,藏在其後的豪門秘辛洪水一樣撲出來。
聶聲馳正要開口安撫譽臻,卻聽見她對那頭的孟叢陽說:「她離不開透析機,家裡呢?沒找過嗎?」
孟叢陽的聲音剛要出來,譽臻就將手機接聽模式調回聽筒,一手捏著手機貼在耳邊,轉身就朝書房外走去,腳步匆匆,直向主卧。
「我趕最近的班機回舊金山,最快也要16個小時,我接下來說的這幾個地點,你記好了,一個一個去找……」
聶聲馳給助理髮了一條消息,追著譽臻的腳步回到主卧,她已經將那串地名重複一遍,問孟叢陽記下了沒有。
「……報警,雇消防員去找,一定要把她找到。我等會錄一段話發給你,我在飛機上沒有辦法跟你聯繫的話,你把錄音放給我媽媽聽,這樣才能勸她回來,叢陽哥哥,我……」
「我在舊金山也有人脈,我讓人去找了,你別急。」
聶聲馳一開口,譽臻的話便停下來,一手扶著打開的衣櫃門,回頭去看他。
他繼續說下去:「臻臻,國內的消息天亮之前就能壓下去,你不要怕……」
聶聲馳的手握住譽臻的手腕,她連手腕都發涼,整個人都在微微發著抖。
「你別怕。有我在你身邊,我陪你一起去舊金山……」
「不行,你要留在燕都。」
譽臻甩開他的手。
聶聲馳一愣,木然地伸著手,還維持著握住譽臻手腕的姿勢,而她已經將注意力移走,對孟叢陽那邊匆匆收尾掛斷電話,繼續將衣櫃裡頭的東西取出來。
一隻大手包,內外衣衫,她毫無避忌,在他面前將衣服換上,一面換,一面說:「我媽媽身體狀況很差,我回去之前,不一定能找到她,找到她之後,她的身體也不一定能撐下來。」
譽臻將柜子里的羽絨服扯出來,利落穿上,抓起床上的包,打開檢查裡頭放好的證件細軟,抬頭來面對聶聲馳。
「我要謝正光的腎。」
她將他的手握住,眼底一片誠摯。
「聶聲馳,我沒有時間再跟你拉扯了,如果你能救我媽媽,這輩子我都會呆在你身邊,直到你厭煩我,把我送給杜雁峰送給靳信鴻送給誰都行,我永遠不會主動離開你。」
「我永遠都不會忤逆你,你喜歡我是什麼樣的,我就能成為什麼樣的。只要你救我媽媽。」
聶聲馳的眉頭動了動。
此刻窗外大雪如天化成塊狀墜落,窗內一片寂靜像是湖面千尺冰凍。
聶聲馳在這一刻忽然想到譽臻與他的第一次。
這些年他時常想起那一夜那一刻的譽臻,可至多是朦朧,從未如此清晰。
是如同初冬時分剛剛結冰的湖面,在最輕最溫柔的碰撞中都能全然碎開,譽臻在星光之下露出不假修飾的貌容。
聶聲馳想過很多回,那一夜的譽臻,或者說,那一刻的譽臻,是否才是他見過的,最貼近她本真的她。
是否只有那一刻的驚慌無措中,她才願意向他展示自己。
是否僅僅只有那一刻?
是的,只有那一刻吧。
如果他足夠幸運的話,還能有過那一刻。
「你什麼意思?」聶聲馳發問。
譽臻放下手來,回答:「字面意思。」
她說完,與他對視一眼,眼底無半分愧疚難挨,只皺了皺眉頭,似是不滿意他此刻的反應遲鈍。
「我時間不多了。先走了。」話音未落,她已經將手機拿出來,挑出了航班信息,要購票遠飛。
窗外似乎響起了一聲冬雷,雪花被雷電炸得發亮,陰暗的室內也在那一瞬,連空氣中塵埃都可見。
聶聲馳站在其中。孤身一人。
狼狽。
當初將譽臻叫到京華酒店時就覺得自己狼狽,滑雪場上更是,每一次他被譽臻拿捏在手心的時候都是。
狼狽著,也看著自己狼狽。
當年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
他原本就知道譽臻聰明,聰明到冷血。
從她利用他重新跟謝家搭上關係就知道,從她利用他去打穀曉蘭的臉時就知道。
或者更早,從她捏著別人的證據為自己搶來遊學營的資金時,從她嚇退了那幫小混混時。
甚至是從第一眼,她用眼神將他剖析,她就沒有對他掩飾過自己的本真。
可他還是陷進去了,起初是覺得不算什麼,利用就利用,互取所需,彼此開心。他心甘情願地做她手中的刀子,捅她痛恨的敵人,得到她一刻的歡心。
他知道譽臻冷血,可譽臻對著他的時候是暖的,是溫柔的,是他想象中的家人那樣。
聶聲馳看向窗外。
此刻冬雷暴雪,一如當年仲夏的大雨滂沱。
譽臻退學,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怒到極點提了分手,他還在傻乎乎地等譽臻來求他和好,可卻得到了譽臻早已買了機票飛舊金山的消息。
他追到家屬院那天,雨下得將午後都變成深夜。
他創進雨幕里,在家屬院門口攔下譽臻的計程車,硬生生將她逼下車來。
大雨澆在身上,澆不滅心中的怒火。
他質問譽臻,要她對他說哪怕一次真話:「什麼時候開始騙我的?
譽臻撐著傘,手臂被他攥住,袖口濕了,惹得她皺起眉頭來。
她回答:「從最開始。我的名單上,你是我最好的選擇。」
她說她能力太小了,謝家與谷家面前,她如同蚍蜉撼樹,沒有籌碼,一句話都說不出,一面都見不上。她說她只能自保,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有她自己。
可他只記得她第一句話:從最開始。
他最後問她:「人怎麼能做到像你這麼冷血?」
窗外冬雷又炸出一聲響來。
聶聲馳捏緊了拳頭,轉身摔門追出去。
譽臻已到玄關,門被打開,一隻腳已經踏出去。
聶聲馳兩步上前,將她一把拽回來,一腳踢上門,掐著她的下巴就把譽臻推到門上。
肩胛骨在門上狠狠一撞,譽臻手中的包都摔在地上。
一隻磨砂藥瓶掉出來,藥瓶散了一地,只有小半瓶葯。
聶聲馳一愣。
什麼都是假的。
眼淚是假的,吻是假的,擁抱是假的,纏綿是假的,信任是假的。
每一個聶聲馳以為從譽臻那裡得到了哪怕一絲愛的瞬間,都是假的。
聶聲馳忍不住冷笑,手都發抖,咬牙低著頭,抬眼再看譽臻時,一雙眼中紅血絲如爆。
他恨不得咬上去,將譽臻撕開來看看,她這顆心是不是冰雕的雪捏的,怎麼就捂不熱呢?
「譽臻,你到底有沒有心啊?你的血是冷的嗎?」
「這次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騙我?也是最開始嗎?從見了謝槿珠之後開始?還是從在聶家的時候?滑雪場也是吧?」
譽臻沒有回答。
聶聲馳手上力道加重,逼迫她抬頭到近乎頂點。
「說啊?怎麼不繼續騙我了?」
聶聲馳怒極反笑,譽臻卻也笑起來。
「聶聲馳,你就很光明磊落嗎?你在我身上就沒過骯髒心思嗎?謝正光現在還在外頭逍遙快活,你幹什麼去了?」
他看著她的笑容,牙都咬的咔咔作響,手往下滑,幾乎要捏上她的喉管。
聶聲馳一甩手,譽臻失了支撐,差點摔在地上,扶著門把手才站穩。
他背向譽臻,冷聲說:「滾。謝正光的事你再也不要想了,我還活著一天,你也別想好過。」
四面牆之間冷清清,只聽見急緩呼吸相重疊。
「我娶她做什麼。白給人當笑話嗎。」
聶聲馳身形都一抖。
譽臻冷冷自顧自說下去,一字不落,字字平穩,每一句都成了冰一樣的陳述。
聶聲馳艱難轉身過來,看向譽臻的眼中儘是難以置信。
「臻臻……」
他想反駁,可震驚之中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始反駁,開口只能無助喊她的名字。
「姑姑。我好不容易把人追到手,新鮮勁兒還沒過呢,說什麼分手啊,多晦氣。您就放寬心,還有兩年呢,到那時候早就膩了分了,著什麼急。」
譽臻跟他對視,眼神如口中話語一樣平靜。素日水汪汪柔媚的一雙眼,此刻像是結了冰。
「聶聲馳,你知道那天我回學校是去做什麼嗎?我拒絕了出國交換,我原本是要靠那個帶我媽媽出國的,因為你我選擇留下了。」
「謝家那時候還是眼手通天,我跟你姑姑見面之前,謝正光就找我好多次了。我一直沒有見,見你姑姑之前,我早沒了要去找謝家人的念頭了。」
「我想著算了吧,不要利用你,就那樣和你在一起,相信你依賴你。對謝正光的恨也好,怨也好,有你在我都可以放下吧。」
「臻臻……」
聶聲馳想朝她走去,可這一瞬間,這一步卻沉重得邁不出去。
「你問我對你有沒有過真心。聶聲馳,你還沒對我用真心的時候,我的真心就已經用完了。」
譽臻忽然笑起來,歪著腦袋看著他。
「你說我總是騙你利用你,可是聶聲馳,我用真心對你的時候,是你自己不要的。」
她一字一頓:「是你自己,不要的。」
聶聲馳下意識要喊她的名字,可是嘴唇一動,卻半個音都發不出來。
他只站著,如同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對不起,臻臻,我那時候……」他似是艱難找到舌頭,重新將話語組織,「我那時候沒看清,我是混蛋,現在我……」
「你和姜婉在這裡做過愛嗎?」
譽臻忽然發問,將他的話截住。
她抬起一隻手,指向廚房,「在流理台上做過嗎?餐桌上呢?沙發呢?落地窗前總有吧?你最愛那樣的,她住在這裡的時候,也像我一樣吧。」
譽臻看他半晌,忽然自嘲一笑,垂下頭去搖了搖:「不對,藏嬌窟也得分個先來後到,該是我像她一樣,對你來說不過寵物、床.伴,是拿來玩玩兒的,上不了檯面。充其量不過是你跟家裡鬧脾氣爭自由的小玩意兒。是啊,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娶回家?整個燕都都會笑掉了大牙。」
「不是!不是!」
譽臻還是搖搖頭,笑了一聲,彎腰胡亂將包撿起來,轉身開門要走。
「臻臻!」
聶聲馳衝上前,從背後將譽臻環抱住。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句辯解的話都無從找尋,他的罪名像鐵做的烙印一樣,洗也洗不掉。
他只能哀求,求她施捨一絲的寬恕,可他卻連哀求的懺悔詞都說不出來。
「如果你哪怕有一絲一毫愛我,沒有愛的話,哪怕一絲一毫的愧疚也好。如果有的話。聶聲馳,救救我媽媽。」
此刻譽臻在他的懷裡,卻是千里遠的冰涼。
「只要她活著,我什麼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