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六博居賭命
六博居是田氏博戲社最奢遮的所在,只要等天一黑下來,這裡最不缺的就是賭客了。當然,金銀、銅錢、好酒、美女還有那美輪美奐的各式彩燈也是必不可少的。而隔壁的鬥雞居與這裡比起來,只能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了。
六博乃是擲採行棋的博戲類遊戲,因為要使用六根博箸,所以稱為六博,以吃子為勝。其中的古玩法大博,由於是與象棋一樣要殺掉對方的特定棋子為獲勝,是很早期的兵種棋戲。象棋就是據此演變而來的。
六博分六白六黑十二棋,每人六棋,局分十二道,中間橫一空間為水。博時先擲采,後行棋,棋到水處則食魚。牽魚一次,獲得博箸兩根,連牽兩次魚,獲得博箸三根,誰先獲得六根博箸,就算獲勝。還有一種快速的取勝之法。六棋之中,一個為梟,其餘為散,如果一方先將另一方的梟吃掉,也算為勝。
典韋坐在六博居的一間jīng舍內,一盞接著一盞地喝著悶酒。這半個月來,他幾乎贏遍了光顧六博居的賭客,名聲早已在外,以至於如今再無人敢與他博戲。典韋並不賭錢,他只是酷愛賭酒而已,但是這些賭客有哪個能匹敵他的海量?況且典韋的六博之術學自於陳留劉氏,而劉氏據說家中有一本祖傳的《六博經》,是從皇宮內傳出來的,典韋雖說是個粗人,但是耳濡目染之下,六博技藝自是非同凡響。
此番典韋奉命而來,為的就是等待從冀州私奔而來的高幹。
同是陳留老鄉,典韋當然聽說過高幹的名頭,知道此人也是愛好六博,一rì無賭而不歡,便在濮陽城內的六博居設局,靜候候高幹上鉤。只要他在棋盤上贏了,把高幹留在濮陽就成了一件輕而易舉之事。
這是壽張令程立的主意,這樣既能完成荀彧的囑託,又能夠不傷袁、曹兩家的和氣。而典韋作為夏侯惇麾下的六博第一高手,自然當仁不讓地接受了這個任務。
原來,當年典韋因為替同郡的劉氏殺了梁國李永夫婦之後,一直在劉氏家中避禍。後來天下大亂,他的殺人案已經沒有人顧得上追究了,他才離開了陳留,到張邈的義軍處擔任牙門旗,近來投到東郡太守夏侯惇麾下,擔任軍司馬一職,只不過此時還沒有得到曹cāo的賞識而已。
典韋在jīng舍里坐了大半個時辰,忽然軍中細作來報,說是高幹等人到了濮陽城之後,便留在客棧休息,看來並沒有出來賭一把的雅興。
典韋稍稍有些失望,看了看天sè,覺得高幹今rì不會來了。他的嘴裡早就淡出鳥來了,可是一個人又懶得吃悶酒,便走到jīng舍門口大聲嚷嚷起來:「某久聞東郡多才俊,誰知到了這裡一看,皆是膽小如鼠之輩,博戲贏不了某也就罷了,難道連區區幾碗水酒也喝不得嗎?」
典韋這句話一出,惹惱了一夥東郡本地的遊俠少年,便要來與典韋比試,但卻被同伴拽住:「兄弟不必與此人計較,他乃便是在鬧市殺人的陳留典韋,如今是太守帳下軍司馬,這廝力大無窮,酒量大,博藝jīng,武藝又好,不把人灌得爛醉絕不干休!田氏的三公子田雙年少氣盛,約了幾個朋友到此與其對決,結果大敗虧輸,喝酒喝的幾乎把膽汁吐了出來,從此連這六博居的門也不敢進了。」
雖說兩漢時風氣質樸,推崇極富有勇武進取的jīng神,但是這些遊俠少年久仰陳留典韋的大名,又聽說田氏的三公子都吃了虧,知道惹他不得,只好一走了之,連一個眼不見為凈。
典韋見無人應戰,不由得意興闌珊,到屋內取了那雙大鐵戟剛要走,忽聽耳旁有人朗聲道:「沒想到陳留典韋也是膽小如鼠之輩,本公子這個天下才俊一來,你就要嚇得落荒而逃嗎?」
「敢對某如此說話,閣下果然膽氣非凡,倒也當得起『天下才俊』四字!」典韋回首望去,只見jīng舍門口站著一人,身上一襲藍袍,一個斗笠遮住了大半個臉龐,不由得搖起了頭:「閣下連以真面目示人的勇氣都沒有,倒是讓某空歡喜一場了。」
「典壯士,你也不是當今天子遣來選秀女的宦官,何必計較某是誰,長得如何呢?」藍袍人哈哈大笑道:「你這般的婆婆媽媽,著實是辱沒了陳留典韋的英名!你我還是以六博說話,你贏了,某吃酒,某贏了,你吃酒便是!」
「痛快!痛快!值得你我連干三盞!」典韋說著,連倒了三大盞美酒,一飲而盡。藍袍人不甘示弱,也是連倒三盞,眨眼下肚。
典韋展開了棋盤,嘿嘿笑道:「看閣下也是海量,正對某的脾胃,不如你我一局賭十盞酒如何?」
藍袍人跪坐下來,輕笑道:「你說十盞就十盞,某自當奉陪到底!」
「我的媽呀,十盞酒?若是一連輸個十局,那還不得讓人抬著出去了!」
「看你那點兒德行?才不過是十盞酒而已,人家既然敢來迎戰,就沒有不戰而退的道理!」
「就是,就是,沒有金剛鑽,怎敢攬這瓷器活?」
雖說漢末時期的酒風極盛,酒風剽悍,很多人嗜酒如命,但是這樣的狂賭加狂飲還是很少見的。於是,看熱鬧的人把jīng舍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話語幾乎把jīng舍變成了熱鬧的早市。
典韋與藍袍人恍若未聞,一場賭酒大戰就此展開。
第一局擲采之後,典韋執黑先行,他的手段的確高強,也就是一盞茶的工夫,便贏得了六根博箸。藍袍人推秤認輸,連喝了十盞酒之後,又開始了第二局。誰知第二局擲采又是典韋佔先,趁勝追擊之下,藍袍人一敗塗地。如此一來二去,藍袍人連輸了九局,加上剛來時喝的三盞酒,已經連喝了九十三盞酒。
典韋心中不忍,道:「閣下酒量不在某之下,只是博藝太臭,如此下去,閣下就是酒量再大,也會有醉倒的時候,不如就此結束如何?」
藍袍人冷笑道:「某這個輸家還沒開始怕,你這個贏家就怕了嗎?」
典韋一片好心被當作了驢肝肺,不由氣得哇哇大叫道:「某怕你個鳥?咱接著來!」
藍袍人擺手道:「典壯士且慢,能否且聽某一言?」
「閣下請講。」典韋自到東郡以來,因為博藝高深,幾乎所向披靡,見識過許多人的酒品和賭品,還見識過讓他親自去灌酒的極品,卻從沒有遇到過像藍袍人喝酒這般爽快之人。從酒品、賭品見人品,典韋不由心中頓生惺惺相惜之感。
藍袍人不緊不慢道:「光是賭酒未免無趣,不如你我換個玩法如何?」
「閣下說賭什麼,就賭什麼,某是來者不拒,大小通吃!」典韋自以為眼前之人博藝稀鬆平常,心裡早就沒有了戒心。
「陳留典韋,敢在鬧市快意恩仇,果然是快人快語!」藍袍人撫掌大笑道:「典壯士,你我不如賭命如何?某輸了,某的命就是典壯士的;典壯士輸了,你的命就是某的!」
「賭命?」典韋略一遲疑,但還是使勁點了點頭道:「賭命就賭命,某怕過誰來!」
一場別開生面的賭酒盛會瞬間變成了殘酷的賭命大賽,圍觀的人一時間都嚇得噤若寒蟬了,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只是強烈的好奇心給了他們誓把好戲看到底的勇氣。
「典壯士,你我一局定生死!可敢否?」藍袍人伸出白皙的手指,把六黑六白十二棋整整齊齊地擺好。
「依你!」典韋也是個老江湖,此時彷彿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但是事已至此,宛如箭在弦上,也只能是不得不發了。
這一次的擲採風向大變,好運氣的人變成了藍袍人。藍袍人執黑先行,他沒有到水中牽魚,從而贏得博箸,而是直搗黃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吃掉了典韋的梟。
「我輸了!」典韋輕嘆一聲,長身而起,從背後拿出一支大鐵戟擲於棋盤之上,正sè道:「閣下可是為梁國李永報仇而來?果然好絕妙的手段!某願賭服輸,這條賤命你儘管拿去,某若是皺一皺眉頭,便是狗娘養的!」
「本公子在外面為李永設了靈位,姓典的可敢跟某出去受死?」藍衣人站了起來,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冷聲問道。「出去就出去,某有何不敢!大不了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典韋收回大鐵戟,剛要出去,卻被麾下的親兵抱住了腿:「典司馬,理此人作甚?博戲嗎,只是玩玩而已,何必無端送了xìng命呢?你若是這麼走了,讓小的如何向夏侯將軍交待?」
「給老子滾一邊去!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怎能反悔?」典韋一腳踢開親兵,跟著藍衣人走出了六博居的大門。
親兵見勢不妙,一邊令人去稟報夏侯惇,一邊發出信號,糾結了候在附近的數十個軍漢,跟了出去。
典韋怒極,猛地祭出一戟,打斷了路邊一棵比腰還粗的大樹,恨聲道:「再有跟來者,便如同此樹!」
眾人膽寒,一個個面面相覷,腳下卻是再也邁不開半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