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番外5
夜色深沉,今年蘇家送過來的臘八粥,洛陽特意叫人送了一缽去蒼凈院,就是冷書啟和蘇婉雲住的院子。
蘇家的臘八粥里不用糖,用的是上半年存下的蜜,蘇婉雲一嘗就知是自家廚娘的手藝,對著一隻用空了的青花瓷碗默默地垂下淚來。
林氏上回說的話她還記得很清楚,兩人立在垂花門下,林氏蜿言勸她料理好身體早點兒給冷書啟生個孩子。有些話她實在說不出口,金堆玉繞千嬌萬寵的長大,她向來自信且驕傲,叫她去跟人說自己不得丈夫歡心至今還是完璧,她說不出口。
正胡思亂想著,聽到簾外的請安聲。
蘇婉雲知道是冷書啟回來了,他從不走進正房,而是直接就去他自己住的西跨院——那本是他的書房,狹窄且簡陋,可他寧願在那裡住著苦著自己,也不願舍下臉面來與她修好。
蘇婉雲跟楊嬤嬤打個眼色,楊嬤嬤會意,掀了帘子徑直朝西跨院去,立在門前跟冷書啟問好:「四爺,今兒親家伯府的的十三姑奶奶來瞧奶奶,還帶了東西給四爺,四爺不若去正廳里瞧瞧?」
裡頭默了片刻,走出來一個年約二八的婢子,笑著跟楊嬤嬤福了福身:「楊媽媽,對不住,四爺身上不痛快,沐浴后就想歇下了,叫奴婢過來道聲謝,謝親家姑奶奶想著四爺,回頭四爺找十三姑爺說話兒,回個禮,不會失禮的。」
楊嬤嬤勉強擠出個笑:「話不是這麼說,四爺跟四奶奶那是夫妻一體,十三姑奶奶夫婦都是四奶奶的親人,自然也是四爺的自家人。自家人之間哪有那麼多禮數?凝碧姑娘,您行行好,勸勸四爺,眼看又是年節了,是不是和四奶奶商量下今年走親戚的事兒?也免得四奶奶諸事不知情,屆時要尷尬。」
蘇婉雲想好好過日子了。冷眼瞧冷書啟行事,是個穩重成熟謙遜知禮的,四房雖然沒有朝廷誥命,卻是從不短銀錢,蘇婉雲這兩年穿的用的他一點兒不吝嗇,給的比她在娘家還好。隨著年齡漸長經過的事兒多了,蘇婉雲也漸漸回過味來,這門婚事是不能悔的,且她都過門兩年了,與其相敬如「冰」的過日子,何不真做了夫妻,好有個人把她放心上疼,冷家那些下人也便不敢再給她臉色瞧,屆時懷了身子,冷長興和洛陽他們再如何不待見,瞧在孩子份上也得認她這個弟婦。好好的日子就在眼前,何苦再繼續置氣下去呢?
楊嬤嬤勸了兩年,見自家姑娘終於開竅了,心裡自是歡喜,因此鉚足了勁想把冷書啟往蘇婉雲房裡拉,臉面什麼的自是都豁出去了。
那凝碧倒也和氣,說願意再替四奶奶去勸四爺幾句就撂了臉子轉了回去,再回來時,一臉歉意地道:「對不住,楊媽媽,四爺已經睡下了,我也不好擾他,您看要不明兒再說?」
楊嬤嬤只得罷了。至明日,冷書啟卻一早就出門去了,蘇婉雲起床梳洗好,在房中候了整日,晚上卻聽楊嬤嬤打聽來說四爺在前院宴客,估摸今晚不回了。
這一拖延就到了年關,冷書啟叫凝碧傳話給蘇婉雲,「四爺叫人做了新衣給四奶奶,這幾套您隨意選,明兒一早依舊是祠堂祭祖,然後在侯爺的頤景軒用宴。屆時會有老家的族裡人過來,四爺會那是給您引薦。」
蘇婉雲坐不住了,什麼意思啊!躲著不見面,也不肯當面說話,什麼都叫丫頭過來傳,他就那麼不想見她嗎?
面前這個凝碧是新抽調上來的丫頭,去年冷書啟身邊貼身的兩個到了年紀各自配了人,他就把這丫頭提了上來,日夜在身邊服侍,蘇婉雲不免多心,見凝碧正是好年歲,容貌也生得精緻,也許冷書啟不想見她,就是這丫頭挑唆的。
跟前有個這樣貌美的人兒伺候,他哪裡還記得自己的妻?
蘇婉雲越想越覺得定是這樣,一拍桌案站了起來,「這些話,叫他自己來跟我說!」
凝碧抿了抿嘴唇:「奶奶,四爺不方便……」
「哪裡不方便?方便與你說,不方便與我說?這個屋子原是他的,我住了進來,他就與你去別處住著,當我是什麼?我定要聽他親自跟我交代!」
蘇婉雲站起身就往隔院走。
這兩年的孤寂日子她過夠了!她不信,那人當真對她沒半點意思?明明新婚當夜,他還想湊近過來牽她的手。
過去短暫的幾回相處的情形深深刻在她腦海中、心田裡。她每每寂寞到快發瘋了,就用那點殘存的溫情撫慰自己。她要有個人伴在身邊,聽她說話,呵護她照顧她。她要一個真正的丈夫,在外頭也是鶼鰈情深叫人艷羨。
她不要獨守空房寡婦一樣的活著!
蘇婉雲腳步加快,不管不顧地推開隔院的門往裡沖。
冷書啟剛沐浴過,腰上系著巾布,露出壯碩的胸膛和臂膀。
蘇婉雲進來時,他正要穿衣,帘子一掀,冷書啟錯愕的面容映入眼帘。他面色微紅應是喝過酒,光華的身線盡顯男人的健美,腹部一道橫向猙獰的疤。那疤痕顏色發暗,鮮明深刻地印在他腹上。
永遠抹不掉的一條疤痕,結束了她和他之間所有美好的可能,堵死了她通往幸福的路。
蘇婉雲見過他這幅模樣,他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的時候,是她貼身照顧他的。可此刻他醒著,還輕輕蹙了蹙眉,將身上的袍子迅速拉緊,這叫她感到一股難以名狀的羞恥感,好像她故意闖進來要偷窺他一般。
蘇婉雲闖進來時的凌人氣勢登時短了半截,她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趕緊收拾好,我有話說!」
她扭身退了出去,捂住自己胸膛,想抑住那劇烈的心跳。
她這是怎麼了?
臉上發熱,心臟跳個不停,手腳都有些虛軟,一閉眼,眼前全是他剛才更衣的模樣。
外頭跟上來的凝碧和楊嬤嬤對視一眼,頓住了步子。蘇婉雲沒有發現他們的到來,她心裡好亂,激動得好像有一籮筐的話想對裡頭的那個人說,她該從何說起才好呢?
片刻,裡頭的冷書啟收整好了,他緩步走出來,在炕前坐了,叫凝碧給蘇婉雲上茶。
他沒注意到蘇婉雲的慌亂無措,用平靜無波的聲音道:「不知蘇姑娘尋我何事。」
蘇婉雲被那稱呼傷到了,她抬起悲戚的眼,眼底有點點淚意,「冷……我、我們……」成婚兩年了,他還要喊她蘇姑娘?生分若此,她那一肚子話,更加不知該從何說起。
「明天還有許多事要煩擾姑娘,若沒緊要的吩咐,不若過兩日閑時再說?」冷書啟甚至不給她繼續猶豫的機會,溫和地下了逐客令,「凝碧,送蘇姑娘。」
他就站起身來。蘇婉雲坐在那兒,心裡猛地一沉。
她深吸一口氣,假裝看不見屋裡立著的凝碧和楊嬤嬤,豁出了臉面,用最大的勇氣喊住了冷書啟。
「冷書啟,我嫁了你了,你就這樣晾著我?」
羞恥,不甘,難過,無數的負面情緒凝在心底緊緊堵著,找不到發泄的出口。她漲紅了臉,垂頭立在那兒,她不敢去看冷書啟,更不敢去看身後兩個下人的表情。
她急速地說著話,生怕給人打斷了,更怕自己的勇氣用盡就再也沒機會說。
「你生我的氣,兩年了,什麼仇也淡了吧?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麼會想到那簪子能傷你那麼深?這兩年我在你們家,看盡白眼,你們憑什麼這樣待我?不滿意我,你們找皇上說理去啊!叫他收回成命,難道我願意嫁你?願意在你們家?」
聽她說的都是些負氣的話,楊嬤嬤當即就暗道不好。那冷四爺瞧來溫和,可脾氣也是頂執拗的,果然就聽冷書啟笑了下:「你尋我,就說這個?」
他嗤笑一聲,提步掀了帘子,丟下一句:「凝碧,送客!」
凝碧上前來攔住要往裡頭沖的蘇婉雲,見勸她不住,只得把話說得重些:「四奶奶,您自重!」
蘇婉雲怔住了,楊嬤嬤上前把她往外扯,低聲勸她:「奶奶,你別跟四爺硬碰硬,四爺今兒不想說,您改天,尋個合適的時機再跟四爺好好掰扯。再說,您哪能翻舊賬?四爺還沒跟您翻舊賬呢,您怎麼能自己往槍上撞?四爺想起那些事兒,心情豈會好?我的好姑娘,您別鬧了,別罵了,仔細叫洛陽殿下聽見,又要罰您跪祠堂……」
夜漸漸靜下了。
轉眼過了年節,蘇婉雲歇了與冷書啟和好的心。她開始熱衷於求佛拜神,人空虛久了,心裡頭總得有個寄託,楊嬤嬤由著她,洛陽也不好阻止人參禪禮佛的事兒。
蘇婉雲開始頻繁地請比丘尼來家中說經。日子就在那濃重的檀香味中漸漸飛逝。
蘇婉雲年逾二十,她嫁進來四年了。
冷書啟因生意上的事久在外地,她一個人,就在那些經文禪理上熬過了孤清的歲月。
漸漸府里開始有些風聲。
四房那個影子般存在著的四奶奶,好像遇到了什麼喜事兒,精神越發好起來。
府裡頭沒人願意與她來往,長寧舊日與她有些交情,可長寧也早就嫁出去了,她能接觸到的人,不過就是那些來講經的師太罷了。她卻越發注重裝扮,一個月要喊好幾回裁縫上門做新衣。
凝碧覺得不大對,四爺不在家,四奶奶又不出門,不過見幾個師太,又是參佛,做什麼要隔幾日就做些新衣裳?四爺雖然不短這點銀錢給她用,可也要知道去處才是,凝碧開始暗中留心。
這一留心不打緊,凝碧發覺這件事嚴重到她一個小丫頭根本不敢拿主意。
要跟四爺說嗎?還是偷偷跟洛陽殿下告狀?
凝碧很快否定了后一個想法,事關四爺聲名顏面,她不能叫別人知道!
可四爺如今人在外地,她寫信去,萬一在路上給其他人拆開瞧見,四爺的聲譽,不是一樣受損?
凝碧輾轉反側,短短几日瘦了好多。她日夜注意著隔院的動靜,暗暗將蘇婉雲的詳細動向記在心裡。她得忍耐著,不能打草驚蛇,要等四爺回來親自處置。
四月初,冷書啟回到京城,當晚,凝碧在屋前踱步,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語言才能將這件事對四爺的衝擊和傷害降到最低。
冷書啟自來是個心細的人,他在簾下看見外頭徘徊的影子,內室傳來他平淡的語聲:「凝碧,你有什麼難事,可與我直言。」
凝碧把心一橫,掀簾走入跪了下去,眼淚涌了上來,帶著哭腔道:「四爺,奶奶她、她對不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