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賈敏同黛玉一行人坐船至都中,今早登岸即往榮國府來,自然是隨賈母等人一塊安置用飯了。
你且看那賈敏安坐在賈母右手,拉著黛玉坐下了。又有迎春姊妹三個告了座,賈母又讓邢夫人坐了,賈珠之妻李紈捧飯,鳳姐兒安箸,王夫人進羹。鴛鴦執著個浮塵,李紈、鳳姐兒又從中布讓。一頓早飯下來,席間卻是咳嗽也不曾聞的。
黛玉素來愛靜,心下又十分挂念著那絳珠草,只是面上不顯露。飯畢又有丫頭上茶來,賈敏攔住了,道:「我倒罷了,玉兒從小要她飯粒咽盡了方用茶,這才不傷小兒脾胃。」
賈母道:「就依你。」丫頭只好待黛玉用完最後一口,上茶漱口,方又上了吃了的茶來。
一時間又撤下席面,賈母因問王夫人:「寶玉呢?」
「早時去了廟宇還願,只怕還在那裡用早飯。」王夫人看向黛玉聲也拔高了些,笑道:「外甥女兒還沒見過你寶玉哥哥,那是個家裡的『混世魔王』,只別招惹了他,和姊妹們一處倒好。」
「二舅母說的是,我在這並不敢招惹了表兄,只和姊妹們一處。」黛玉答應了,輕輕拉著賈敏的手。
賈敏道:「我們說話,怕也是悶著你了。」又喚了楊嬤嬤來,「帶玉兒出去散散罷。」
「是了,讓她小姊妹幾個去說話,我們在這他們反不大自在。」賈母笑著讓迎春姊妹幾個也跟了去,李紈鳳姐兒閑話幾句也退下了。
李紈辭了鳳姐兒自去了。鳳姐兒出了榮慶堂,便有幾個丫鬟婆子圍上來噓寒問暖,這是打量要牌子鑰匙領差事了。鳳姐兒沒搭理,睨了眼先問:「平兒呢?」
「平姑娘去看姑太太的屋子去了。」婆子跟著回道。
鳳姐回了平日做事的抱廈大廳,平兒倒是先壓著個婆子在那,婆子一面哭,一面罵,倒像是個委屈的。
「這是哪來的婆子?瘋瘋癲癲的?」
平兒回道:「我才剛去姑太太院子,這婆子便鬧出事來了。」
「你鬧了什麼?」鳳姐兒吊起眼對那婆子怒道,倒像是吃人的老虎。
那婆子見是鳳姐兒噤聲不敢回,只不住地磕頭求饒。
平兒又湊在鳳姐兒邊上小聲道:「她原是大太太的粗使婆子,只不知如何去了姑太太院子,翻了林姑娘的箱子,倒叫姑太太的丫頭們一頓好罵。」
鳳姐冷哼:「丟人都丟到親戚家了,這廂也不必留她,打幾大板叫牙人來一家子賣了去!」
那婆子聽了大叫冤屈:「奶奶,是二太太屋裡的叫我看看林家來的家當!我沒想……」
「還不快堵了她的嘴!」鳳姐兒愈發狠了,指著下人推那婆子下去。一時又軟倒了,向平兒哭道:「你瞧瞧,我這當家多久,這兒和那兒又鬥了多久。我還是她……」鳳姐兒指著榮禧堂,又看著花園方向,「幸而這是個憨的,否則早鬧起來,大家都不必要這臉子了!」
平兒拿著手帕子給鳳姐兒凈臉,欲言又止:「奶奶的苦我知得的,只是我們這邊賣了那個婆子,大太太那……」
鳳姐兒握住平兒的手腕子,擰著眉含淚又比劃著:「大太太哪比的了『這個佛爺』呢,你且看我做。」
鳳姐兒先使人去探邢夫人可回了,一面又讓平兒去她嫁妝箱子里拿了些好物,又帶了一隻上好的手提箱子裝著。整裝后平兒出了垂花門,小廝們拉過車來陪鳳姐兒坐著往東去賈赦門裡。
外面嬌憨的笑聲不斷,正是賈赦養的一群小妾們在院子里玩耍。
「那婆子跟著咱們也久,二奶奶好端端拿了她去,可不是看不得太太的人了。」邢夫人在屋裡喝茶,陪房王善保家的正在說婆子被鳳姐兒帶走的事。
邢夫人皺眉道:「這婆子怎麼跑去姑太太那裡?」大老爺往日最是念著幼妹,她的人去那裡作甚?
「怕是,有熱鬧去瞅瞅,再者咱們的人也殷勤,去幫姑太太的忙也不定。」王善保家的道,心裡卻是清楚那婆子怕是做了什麼叫拿了去,可要真被趕出去,這不是下他們太太的臉么!
邢夫人斟酌道:「既是去幫忙,鳳丫頭拿了她也無理。你使人去了要她回來處置。」
「二奶奶來了。」一個小丫頭進來道。
簾籠打起,鳳姐兒解下披風,笑道:「我來瞧瞧太太。」
邢夫人哼聲道:「正好,我也要使人問你呢。」
「那倒是巧了。」鳳姐兒拿過平兒手上的箱子,「得了些時興的玩意,我想著大老爺看了必是愛的就拿了來給太太。」
王善保家的接過去,打開一看:原來是好些玉石,形狀古怪倒也好把玩,下面還墊著幾條金子。
邢夫人見了便有些喜意:「我有句話問你,那婆子原是我的人,你拿去做什麼道理?」
「那婆子原是去姑太太院子探熱鬧的,只是她老了些,手腳不伶俐險些摔了姑太太救命的花兒。惹得一眾丫頭們怒了。」
「好在平丫頭來得是時候,岔開了去。我看她年紀也大了,經這一場嚇唬還不如一家子出去生活。姑太太那我們也好做個交代。沒得讓親戚說我們府上下人不好的,放出風聲是太太愛老,叫她去抱兒孫罷。」
見鳳姐兒說得懇切,邢夫人也覺得頗有道理,再者心裡也有十分拉攏賈敏的思量,便點頭讓鳳姐兒坐下一同吃茶。
鳳姐兒道家裡事務還未劃清,便辭了。
這邊王夫人倒是自在,搭著條半新的青緞子,背靠著坐褥,炕桌上點著一爐香。陪房周瑞家的坐在杌子上搭話。
「說是揚州那的碼頭被林御史封了查貨呢,消息傳不出來。走的陸路又比水路慢了,姑太太跟林姑娘來的事一概是不知的。」
「我說她怎麼好了也神鬼不知的。」王夫人冷笑一聲,又讓周瑞家的拿過鏡子來,照著道:「生的妖妖嬌嬌的,嫁出去還不肯做莊重點。」
周瑞家的又接過鏡子,「太太是一等的莊重人,她來了也得學咱們太太才是。」
王夫人又道:「偏她來了是親戚,你去叫寫封信,問問我妹妹什麼時候來京,正經我那外甥女來了比那什麼林姑娘、草姑娘的要好。」
周瑞家的笑道:「也讓我們沾沾薛大姑娘的福氣。」王夫人點點頭便起身去了小佛堂。
且說迎春一乾姊妹帶著黛玉去賈府內逛房舍,迎面又碰到一個小公子來。
只見他身著一件大紅箭袖,外罩著一件倭緞褂子,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曉花,脖子上還系著一塊玉。公子柔聲道:「姊妹們這是哪裡去?且等我收拾了同你們頑。」眾姊妹只是笑他,他也不惱。
黛玉便知這人是賈敏在家常說的二表兄賈寶玉了,悄悄退一步隱在楊嬤嬤身後。
探春笑道:「你從外面回來的?還是先去看老太太吧!」
寶玉應了聲,又急匆匆去得遠了。
探春道:「林妹妹莫要招他,平日有好的叫你倒罷了,沒好的也叫你,這才不妥呢。倒是」
「方才聽得妹妹帶了那救命的仙花來,不知我們姊妹可有緣一觀?」
黛玉聞言更喜探春舉止,三個姊妹都是一道的好,她道:「我正愁不能請各位姊妹去家裡頑,如今來了我自要請你們的。」
三個姊妹都笑道:「就等你這句話呢。」
賈敏院子已是布置好了,黛玉同迎春等到了,自然是林家的眾位丫鬟隨侍。
黛玉雖小,卻往炕上坐了,招呼著三姊妹也上了來,人挨人的十分親密。琉璃和瓔珞取了揚州帶來的新鮮點心和茶水,往來禮讓,倒也十分像樣。
窗几上的絳珠聽著小人兒嬌言笑語,竟有些恍惚,又聽三姊妹道:「這仙花竟好似哪裡見過?」
迎春道:「府里並沒這花的。」
「書里也不曾見過。」探春想了想,「倒是我們與這花有緣了,今日托林妹妹的福才見得。」
惜春年幼,只說:「林姐姐的花好看,回去我便要畫它送給姐姐。」黛玉連聲應好。
四個人兒說話間又是飲茶又是笑的,把個賈敏的院子弄得生動異常,本來該睡過去的絳珠又精神了好些,她細思:莫不是前世哭的太多,今生得多聽笑聲才能恢復?
榮慶堂。
賈敏和賈母正說話,丫鬟進來回道:「老太太,寶玉來了!」
只見那寶玉去了褂子,頭戴紫金冠,進來便是先請老太太的安。賈母樂道:「好孩子,快起吧。來見過你姑媽。」
賈寶玉趕忙作揖:「姑媽好!」
賈敏看寶玉,道:「是個周正的好孩子,可曾讀書了?」
「老爺請了先生教了半年,只讀了《論語》。」寶玉低低道,看了一圈問賈敏,「姑媽在這,林妹妹呢?」
「你來的晚,你林妹妹和你姊妹們頑去了。」賈母道。寶玉聽了痴痴的,纏著賈母要去看林妹妹。賈母看賈敏臉色有些不好,便讓寶玉回王夫人那去了,「你林妹妹累了,明日再讓你去看她。」
寶玉只得退下。
是夜,賈母使鴛鴦去賈敏院子瞧黛玉,鴛鴦回來道:「林姑娘已是睡下了。」
賈敏留在榮慶堂,著一身寢衣,正替賈母退簪子等物事,鴛鴦接過了。
賈母道:「敏姐兒卸這簪子就好,也別累著了。」
賈敏手沒有停,拿過木梳輕輕打理,「兒一去就是十來年,好不容易能伺候一回母親。」
賈母回握住賈敏的手,又問林姑爺待人,賈敏一一回了。
「嫁去那麼多年,並沒有紅過眼。」
「老爺是極好的,雖有幾個姨娘在,平日也不大見得。病的兩月里,公務繁忙也時常遣人問候。我這廂來了,便是老爺說的。『離家多年,怎捨得骨肉分離』,教我回來住兩個月,那便是他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