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臨淵番外(下)
一連在草藥園的小木屋裡蹲守了好幾天,臨淵才終於看到一道藍色遁光朝這邊飛來。
遁光停在了院子里,裡面現出一個清麗的身影來,剛一落地,那雙黑眸就直直看向了臨淵藏身的方向。
「出來。」
和原來相同的聲線,話語里卻感覺不到有絲毫的溫度,再加上常年刻苦修鍊換來的即使在天宮也排行前列的實力,讓人在她面前絲毫不敢造次。
這是臨淵從其他神仙口中打聽出的關於瓊涯仙子的評價,和雨昕看起來是兩個極端,但他知道她就是她。
臨淵笑眯眯地從屋后繞出來,一雙金眸毫不避諱地和她的視線相對,極自然地喚了聲:
「雨昕。」
讓臨淵失望的是,那雙黑眸里的情緒並沒有絲毫變化,回答他的語氣也只是公事公辦的陳述:
「你叫的是我在凡間歷劫時的名字,那並不是我。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若是她說全然不記得反而會顯得可疑,這會兒她的表現看起來就像是全然不在意,就好像將那些早已經放下了。
「可是你記得,對嗎?」
臨淵突然上前一步,毫不掩飾金眸里侵略般的火焰,盯著她的眼睛不放過她臉上的絲毫變化。
「對。但若上仙覺得我對你還有情,恐怕是多想了。」
雨昕的話直白得不可思議,雙眼也毫不避諱地直視著臨淵,看起來坦坦蕩蕩。
臨淵金眸眯起。
「那為何你這間木屋和那時一模一樣?」
「習慣而已。」
「你當真都放下了?」
「自然。」
「仙子可有道侶?」
「……?」
氣質清冷的女仙看起來是頭一次被如此直白的當面問這個問題,呼吸都停滯了一下。
「沒有。」
「可有心悅之人?」
「……無。」
雨昕的回答變得簡短了。
白色的摺扇在手心敲了一下,臨淵毫不掩飾自己變得不錯的心情,彎起的眉眼裡的媚意足以讓天下的女人腿軟。
「無事的話,你可以離開了。」
雨昕移開了視線。
「這裡是你的地方?」
臨淵明知故問。
這座小院是雨昕所造,但草藥園歸根結底並不是雨昕的地盤,她也不能理直氣壯地趕他走。
「……」
一直面無表情的女仙的終於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正要再開口,天邊突然又有道遁光飛掠而來。
雨昕本想提醒臨淵隱藏身形,但臨淵不知為何就是不看她。
新來的遁光里是個長相清雋溫文爾雅的男青年。
「季風上仙。」
雨昕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青年渾身帶著股書卷氣,衣服上還有種好聞的草藥香。聞言不知為何耳根浮上淡淡的粉色,也不敢直視雨昕,有些拘謹地向她回了一禮:
「仙子好,請問這位是?」
青年看向臨淵。
「在下臨淵,最近才升上天宮,來找故人敘舊的。」
臨淵笑眯眯地正面青年,一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你就是新來的那位上仙?你……」青年恍然,想問些什麼又覺著不合適,話說到一半又止住了,神色有些猶豫。
「有什麼事嗎?」雨昕開口。
「噢對,仙子,我近來培育了些魚尾草,是清心丹的一味輔葯,十分難尋,想必會對你有些幫助。」
「多……」
「多謝你了,我替她收下了。我們事情還沒談完,就先走一步了。」
臨淵上前一步用半個身子擋住雨昕,一把拿過魚尾草快速收入儲物袋中,一番話說得禮貌又順溜,臉上的微笑挑不出一點不好來。
說罷還不等青年反應過來,一把拉過雨昕的手腕,轉身化作一道遁光直接飛走。
遁光速度不慢,很快落在了一個幽靜的院落中。
院落假山池沼一應俱全,景色清幽秀麗。遁光消失,兩人的身影出現在了迴廊上。藍裙的仙子被高大俊美的狐仙抵在迴廊的柱子上,抬頭看著他眼中蘊藏的暗流洶湧,一時失了言語。
臨淵嘴角依然是完美的弧度,那雙金眸里卻沒有絲毫笑意,眼裡的光黯下來,裡面是讓雨昕完全不想招惹的幽深。
「我……」雨昕剛下意識偏頭,就見眼前出現了一條罩著白色廣袖的胳膊,一下封住了她的所有退路。
「多有冒犯,仙子,不過剛才你沒有掙脫,想必是不討厭在下這樣的吧?」
眼前的臨淵讓人陌生,微笑有禮的表面之下暗藏的是讓人膽寒的危險。千百年的尋找已經讓某些東西成了他心裡的執念,一念之差就能墮入瘋魔。
也許這個她從沒見過的臨淵就是自己剛才忘了反抗的原因。雨昕不願意深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如果是以往的瓊涯仙子,這會兒一定已經拔劍指著臨淵的脖子了。
現在她卻沒有感到生氣,而是某種更為複雜的感覺,讓她平靜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心湖出現了她無法理解的波動。
看來下凡歷劫的那些記憶對她的影響,比她想象得要更大。
「臨淵,夠了,我……」
「你害怕了?」
臨淵絲毫不給她逃避的機會,連她的示弱也要堵回去,一點情面也不留。
雨昕閉上眼睛,隔絕開他灼人的視線,心裡突然有股無名火竄上來。
她剛想把這股情緒壓下去,就被臨淵握住了肩膀。
「看著我啊,你真的全放下了?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的,是你先說你喜歡我的——」
「錚——」
一聲劍的清鳴打斷了臨淵的質問,離他脖子一寸的地方出現了一把散發著森森寒氣的軟劍。
劍光冷冽,紋絲不動地橫在他的脖子旁。儘管它的主人在憤怒地喘息,劍卻能分毫不動地鎖住敵人的動作,足見主人修為之深厚。
「臨淵,我從來沒有說過我喜歡你。而且就算喜歡又怎麼樣?我的結局是什麼?」
這一瞬間,眼前清冷仙子的身影與那個小道士重疊,她眼裡不再是古井一潭,多出了許多煙火氣。
……不如說正在冒火。
臨淵反倒笑了,眼裡的愉悅很真心,不怕死般地把脖子往前伸了一寸:
「你這樣還更讓人喜歡點,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我的。」
「夠了,」雨昕不為所動,認輸般一把收劍入鞘,閉眼,語氣卻宛如寒冰:「我已經不想再見到你了。」
她一把撥開臨淵限制住她的那隻手,周身散發出冰冷的氣場轉身離去,柱子上都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注視著雨昕離去的遁光,臨淵站在原地,嘴角的弧度一點點消失,眼裡的情緒變得晦暗不明。
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有恃無恐,相反,雨昕的那句「我的結局是什麼」像一把利刃扎得他心臟生疼,幾乎要無法呼吸。
他無法想象雨昕當年受了多少委屈,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去摘那朵離憂花,甚至她回到天界后思緒混亂的那段時間他也沒能參與。
他知道神仙歷劫過後的記憶都會存在,雨昕一定是經歷了很多才將那段時間的感情全部壓下去。他或許不該再把那些東西翻出來,讓她再經受一遍痛苦的回憶。
但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討厭人類卻仍然心存底線的俊美狐妖了。仟韆仦哾
……
那之後數日雨昕都再沒見到過臨淵。
想著對方也許已經放棄了,雨昕一面鬆了口氣,一面又忍不住悵然若失。
她是天界最強的女仙之一,擅長冰屬性的功法,天資卓越修鍊刻苦,潛心修鍊到現在都沒有遇到過這樣動搖她心境的事情。
這和以往的經歷的困難不同,如果她接受了自己那時的情感,就意味著從此世上多了一個能嚴重影響她心境的人。她就會有弱點,就會不如以前強大。
愛這種東西,正面的情感確實可以讓人心情舒暢,但也會有痛苦剜心的時候,會讓神仙也產生錯誤的執念。
所以她才想要將那種不可控的情感壓下去。
也許她該遠離臨淵。
這麼想著,雨昕起身出了仙府,想去跟天帝領個能長期離開天宮的任務。
但飛往正殿的路上,雨昕明顯感覺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大對勁。
到處飛的神仙比以往少了許多,很多遁光都飛往一個方向,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的樣子。
攔住了其中一道遁光,長相非常路人的神仙表情有些驚訝:
「仙子你還不知道嗎?出事了,守護寒潭的臨淵上仙擅離職守,去找季風上仙打架,把季風上仙揍得昏過去了,這會兒天帝正要處刑呢!」
雨昕大腦「嗡」的一下,身體比思緒更先行動起來,向著鎖仙台飛遁而去。
也許再糾纏下去臨淵真的會成為一個牽動她心境的不確定因素,但要是他死了就沒意義了。如果臨淵在她眼前死去,一定會成為她的心魔。
距離逐漸近了,雨昕能看到偌大的鎖仙台中央,一個白袍的身影被鎖鏈牢牢地捆住。向來衣冠楚楚的那個人披散著墨發,難得有些狼狽。
天帝站在他面前說著什麼,站在臨淵身後的司管刑罰的神仙高高抬起了右手。雨昕來不及阻止,鞭子在臨淵的背上重重落下。
有血在白衣上滲出來,暈染開一片血色。
腦海里有什麼「啪」地綳斷了。
軟劍出鞘,寒氣四溢,氣勢不凡的女仙落在臨淵身前,森寒的劍氣逼得臨淵周圍的神仙都倒退了一步。
遠遠觀看的神仙開始竊竊私語。
此前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雨昕真正的實力,只知道她很強,是天帝直屬,不時被派去執行一些蠻荒之地的討伐任務。
這次是她頭一次在眾人面前展現出天界排行在前的實力,而且顯而易見地在壓制著那雙漂亮黑眸里的怒氣。
一旦被洪水衝出一個缺口,整個大壩的崩毀就很難阻止了。陌生又熟悉的情感塞滿了雨昕的整個胸腔,現在她唯一在想的就是不讓臨淵受到一點傷害。
「瓊涯仙子,你這是何意?」
「他的刑罰由我來抵,幾倍也沒關係。放了他。」
「可這又不是你的錯,不能……」
「是我的錯。是我指使臨淵去的,他因為仰慕我不忍拒絕,我是主謀。」
「這……」
天帝完全沒料到雨昕會說出這樣的話,一向板正的臉上都出現了獃滯的表情。
「這……你真的想這樣嗎?」
最後一句話天帝是用傳音說的,他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君主,也很承雨昕這麼久以來盡忠職守的情。
「不行!跟她……跟瓊涯仙子無關,是私人恩怨。」
臨淵露出了慌亂的神色。
周圍的神仙看到這已經恍然大悟,台上的兩人怎麼看都是互相愛慕對方在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雨昕正想開口讓臨淵閉嘴,意想不到的變故又發生了。
一道新的遁光飛落在了鎖仙台中央,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青秀青年的身影顯現出來。
正是據說被打昏過去了的季風上仙。
青年的表情看起來比台上的兩人還要焦急得多,剛一落下就直直來到天帝面前:
「誤會,誤會啦,天帝陛下,是我讓臨淵上仙出手的,不是他的錯!」
眾仙嘩然。
據季風上仙所說,這日臨淵上仙來找他,說是在凡間碰到過以外力打通經脈活血治傷的秘法。季風是個醫痴,一下子忘了場合,儘管臨淵說自己恐怕掌握不了力道還是說沒關係堅持讓他試一試,結果臨淵一不小心用力過猛把季風打暈了過去。
這就是當時在場的神仙看到兩人一開始相談甚歡,臨淵卻突然暴起一拳將季風上仙打暈過去的原因。
奇怪的是之後臨淵上仙一直沉默也不解釋,直接被誤會成了故意傷人。
事情到這時已經真相大白,天帝也很尷尬,就將已經打下的一鞭當做臨淵擅離職守的懲罰,下令放人。
鎖仙鏈還沒解完,雨昕已經化為一道遁光飛遁而去。臨淵這下真的急了,直接震斷了剩下的幾條鎖鏈,追了上去。
天帝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想了想,把損壞的鎖仙鏈記到了瓊涯仙子的賬上。
這一追就一直追到了凡間,似乎是被追得不耐煩了,雨昕在一處無人的深山裡停下遁光,回頭冷冷看著追過來的人。
後面那道遁光一直沒停,直接向她飛過來,剛一落地還沒待她質問出口就上前一步將她抱在了懷中。
雨昕其實可以拔劍,但她不知為何沒有反應過來,就這麼被抱住了。
那是時隔許久都沒有感受到的溫暖的感覺。
因為貼得很緊,雨昕能感覺到對方胸膛的劇烈起伏和箍住她的一雙手臂的力道之大,讓她想推開都無處插手。
這個懷抱讓她思緒都空白了。
花費了一點時間找回理智,雨昕脫口而出:
「你又騙我。」
她不知道自己的語氣比起質問更像是埋怨,所以臨淵笑了,笑得胸膛都在震。
雨昕想要生氣,卻因為臨淵在她脖子上磨蹭的動作臉上染上了一層薄紅。
「我不這樣,你還要騙自己多久?」
臨淵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因為在耳邊,雨昕甚至能感覺到他吐出的氣息和脖子的震動。
像是要從皮膚傳遞到心尖去。
「你明明就一直喜歡我,還不肯承認。」
「我……」
要陷進去了。
雨昕在心裡默默嘆息。
畢竟是臨淵啊,她一直對這個人毫無抵抗力。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許久不說話,臨淵卻好像誤會了什麼,手臂鬆開,用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強迫她直視他那雙色澤漂亮的金眸,此時裡面出現了血紅的雜色,且有逐漸變濃的趨勢。
「你不會以為,事到如今你還能逃吧?」
那雙金眸里正在認真醞釀著極其危險的東西,隨時都能突破某個臨界點,變成更黑暗瘋狂的物質。雨昕不知道臨淵這些年經歷了什麼,她覺得心疼,心裡又浮現出了想要陪著眼前的人讓他不再孤單的衝動。
而她也這麼做了。
「臨淵,」黑亮的眸子里是她一如既往的認真又溫柔的神色,「答應我,這次不要再放開了……好嗎?」
像是救贖。
只是這一句話,就能將臨淵從冰冷孤寂的瘋狂中一把拉出來,溫暖的生命力重新湧入他的四肢百骸。
「永矢弗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