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海風卷席細浪,一圈又一圈地拍著海灘,明月懸挂夜空,皎潔的光鋪著大海。
這座海濱小城睡著了。
海灘邊上有一條綿延的石頭小路,兩邊林木高大。周晚月踩著大大的拖鞋就出了門,跑得急,一下子就把鞋子甩了出去,她人也險些滑倒。腳踝傳來隱隱的痛楚,可一向怕疼的周晚月也沒吱聲,揉了兩下,又站起來,努力跟著那個背影。
大半夜出門,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難不成還能出門逛街?
又或者……
周晚月屏住了呼吸,胡思亂想是病,但她不改。
腳是越來越痛,周晚月的速度不由得降了下來,就差一根拐杖,她一瘸一拐地拖著身子堅強地挪到了海邊。那個月光下的身影,是她視線里唯一的焦點。
江以洲在那天他們相遇的地方停下來了。他半蹲著,臉埋在夜色中,抬手在礁石處挖著什麼。她怕他發覺,便悄悄地靠在一棵樹後面。慢慢的,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速度越來越快,瘋狂地挖著那處的沙土。
周晚月前一秒才納悶他是不是在挖金礦,見他這般,心不由得揪了起來,他到底在做什麼?是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嗎?
周晚月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覺得心虛,像是窺見了他的秘密一樣,小心翼翼地躲藏。還有,難過。為什麼見他這般,她會覺得胸腔像悶得像是暴晒在盛夏的烈日下,呼吸緊促。
江以洲並沒有停下。他的手已經沾上了伴著海水的沙泥,因為過度用力,纖細的手指已經被劃出淺淺的傷痕。
瘋狂,又絕望。像是有月光,從他的臉上傾瀉下來。
她走過去了。
他聽見聲音,頓了一下,側過臉。
「你在找什麼嗎?我幫你找好不好?」周晚月小心地咬著唇,問了這麼一句。說著,也沒管江以洲同不同意,連忙上前在他邊上蹲下,學著他的樣子挖起來。
江以洲一怔,連忙拽住她的手腕,語氣堅決,含著怒氣,他說:「你在幹什麼?給我回去!」
周晚月細弱的手在他冰涼的掌心裡。她對上他的眼,那是幽深沒有底的眸子,燃燒著悲慟,與絕望,含著霧氣,所以發亮。她並不怕,所以,挺起胸膛,說:「我不要。」
「周晚月,你什麼意思?」他眯起眼。
現在的江以洲更像一匹發怒的狼,渾身散發著危險,她看見了他的狼狽,所以他發怒,他拒絕,因為他驕傲。
周晚月卻不害怕,她抿了抿唇,下定決心道:「你在找什麼?我一定幫你找到。」
「我已經說過了,不要管我的事。」江以洲避開她的注視,放開手,獨自一個人起身。
周晚月見他走了,看了眼那些被他挖的地方,隨手堆了幾塊小石頭,連忙又起身跟上去。
奈何手腳不行。
她一邊跟,一邊哎呦呦地叫著。
「好痛。」她說。
事實也的確是好痛。
再不叫,前面那人就走遠了。
「你等等我嘛!」
「我走不動了!」
周晚月走不動了,她氣得大喊了一句,生氣地蹲下來,摸了摸自己已經開始腫脹的腳。
沒見過那麼過分的人,她明明一直對他那麼好。她也從未對別人那麼好過。難道她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江以洲!!我一個人不敢回去!」
「我要死在這裡啦!!」
越氣越喊,越喊越氣。
江以洲自然是聽見了的,他沒辦法不聽見。夾帶著潮聲,她又氣又急的聲音就沒斷過,越說越離譜,越說越過分。
但,生氣起來也帶著股少女的溫柔。就好像……江以洲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他抬起臉,望見了那一輪明月。
就好像……今夜的明月。
他側過臉,可以看見,她已經徹底放棄了掙扎,直接坐在沙灘上,不管不顧,整個人把臉埋在雙膝之間,
不會哭了吧?
江以洲自覺自身仍殘存一絲善良,所以決定轉身回去。
一個高大的影子籠在頭上。
江以洲看了眼,發覺江晚月一直捂著自己的腳踝,這才發覺,她似乎扭傷了。也是這時,腦海里的混沌像是清明了,內心的狂風巨浪平息下來。
拖鞋,披髮,睡裙,單薄瘦弱得彷彿風可以把她吹跑。
「回去。」他悶了半晌,憋出了兩個字。
周晚月自然知道江以洲回頭了。可是,這個時候反倒越是委屈了。她撇了嘴,抬臉,眼裡還閃爍著淚花。
江以洲臉色一僵,眉頭皺得要命,他說:「又哭?」
她抹了兩下眼睛,說:「我腳好痛,也好冷。」還很餓,最後那半句默默縮了回去。
顯然面前的江以洲不會處理這種問題。他接觸的女孩子極少,雖然身邊的男生也大多交起了女朋友,但他一向興趣缺缺,加上本來也不愛與人為伍,朋友甚少,對女生更是避而遠之。
所以,女生的眼淚,他根本無法招架。
「別哭了。」
「你背我回去。」她趁機敲詐,其實也是無奈,她真是走不動了,現在根本無法想象,剛才她是怎麼跑過來的?簡直是瘋了。
江以洲睫毛一抖,不可思議地反問:「背你?」
「我走不動。」周晚月帶了哭腔。
「能拒絕嗎。」
「不能。」
似乎經過痛苦的掙扎。
百分百確認周晚月實在無法走動后,江以洲這才臉色稍緩,他別過臉,道了句:「麻煩。」
隨即,認命般地在她面前蹲下。少年的後背雖然瘦削,但很寬廣,曬著月光,明亮溫暖。
其實,在真的趴上他的後背那一刻,周晚月也是後悔了的。少年清新的氣息完全籠罩了她,無法躲藏,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清香。她的手只敢輕輕地摟著他的脖子,怕自己摔下去,可是,又不敢太用力,怕自己距離他太近。
她冷汗流了一路,心跳飆升到人生的新高度。口乾舌燥,心慌意亂。很早她就知道那是心動。
心動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你無法解釋,可當它降臨,你就知道,那就是心動。
於是,她撒的謊,竟在無意之中,巧合之下,慢慢地成了真。那樣的少年,遇到了,無法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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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后,江以洲微微彎腰,便把周晚月放在了沙發上。周晚月想說句謝謝,可還沒來得及,江以洲便徑直往裡邊走。
她沮喪地撇了撇嘴,打算自力更生。周晚月翹起一隻腳,一瘸一拐地蹦到了家裡的柜子,踮起單隻腳,想夠一下醫藥箱。奈何個子太小,胳膊都算了,人也搖搖晃晃,拿不下來。
只能像平時一樣,搬張小凳子。要怪就怪他爺爺,怕她亂來,浪費了他那些名貴的葯,這才把醫藥箱放這麼高。只是單腳剛放上去,人就被人拎了下來。她懵了,「呀」的叫了一聲,回頭一瞧,江以洲的臉在身後放大。
他把她平穩地放在地上,她又連忙拽住他的衣角,怕自己摔倒。江以洲斜了她一眼,說:「坐回去。」
周晚月吐吐舌頭,只好乖乖地挪回沙發上。她剛一坐下,江以洲就甩手給她拋了件外套,她被外套砸了一臉,十分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居然給她拿了衣服……?
周晚月這才後知後覺,自己有多麼瘋,竟穿著睡裙滿街跑。她懊惱地罵了自己兩句,連忙有些臉熱地套上衣服。
「要什麼。」
「醫藥箱!」
他聽見后,很輕鬆地一抬手,就把箱子拿了出來。他把箱子打開,定睛看了看,很是熟練拿出紗布和碘伏。
「你怎麼知道我要那個?」
江以洲瞥了眼她摔傷的膝蓋,倒是不以為意,他說:「正常人都知道。」
這語氣,倒是很驕傲。
扭傷了要先冰敷,否則會腫脹。江以洲倒是個細心的人,早已拿好了冰塊,直接遞給她。周晚月用冰塊敷著傷口,眉頭蹙成了八字,一直在喊痛。
但見江以洲拿了塊毛巾,準備放進水盆里的時候,她連忙搶了過來,說:「你別動。」
江以洲愣了下。她身子傾了過來,直接拉過他的手,用水輕輕地清洗著他的傷口。江以洲的手上有不少划痕,傷口滲著淡淡的血跡。她用棉簽蘸了碘伏,輕輕地給他塗著。
多麼漂亮的一雙手,可他一點也不愛惜。
周晚月不知道江以洲在找什麼,受了什麼刺激,可無來由的,她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江以洲很冷淡地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感覺不到一點疼。他只是看著周晚月,眼裡的波瀾起了又滅,滅了又生。
「你可以用樹枝挖呀,而且家裡也有小鏟子。」周晚月抿唇,十分不滿地道了句。哪有人像他這樣不知死活,不覺疼痛的?
江以洲說:「可以放手了嗎?」
「哦哦……」周晚月忙放開自己的小爪子。
江以洲垂下臉,學著她的樣子,拿起毛巾,朝她微微挑了一下眉,道:「腿。」
「啊?」
「把腿伸過來。」
「什麼?」周晚月有些茫然地看著他,江以洲一陣無語,不等她反應,直接湊到她面前蹲下,輕輕拽了一下她的腳踝,讓她的膝蓋對著自己。周晚月的心在那一瞬崩掉了,頭腦發熱,人也變得緋紅緋紅的。
也是這時,她才發覺自己的膝蓋上青了一大塊。
「你……你……」周晚月吞吞吐吐罵不出話來。
江以洲抬眼,慢條斯理地問:「我……我什麼?」
「你剛才……你……」周晚月不知道怎麼說,她垂下小臉,半句不說,可那少女的嬌羞卻在燈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他嘴角忽然勾了勾,似笑非笑,反問:「剛才不是還背過了嗎?」
周晚月臉已經成了茄子了,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眼睛到處亂瞄,就是不敢看江以洲的臉。
她的矜持最後被痛被澆滅。碘伏塗上去后,她神色一變,痛得面部扭曲,喊著:「痛。」這時腳也本能地一動,直接踢到了他懷裡。
兩個人都愣住了。
江以洲見她滿臉紅雲,沒了平日的大膽子,便也不再說什麼,他起身,淡聲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