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晨光熹微。
窩在錦被中的葉訣掀開一隻眼皮,眼前皆是清晨碎金朦朧的光芒,他頭痛欲裂,腦袋昏昏沉沉,下巴蹭了兩下被子,想再睡一會兒。
「師兄,別睡了。」一聲笑在他耳邊響起,他偏頭,一股白粥的香味撲面而來,是祁泊楓。
阿楓端著一碗白粥,笑盈盈走到床前,順便把被子扯掉了。
葉訣感受到了壓迫,明明昨晚因飲酒身體不適,今日想著多睡一會兒,阿楓卻攔著他。
他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盤成一隻巨大的白蛹,心煩。
「師兄。」被子外的阿楓苦勸:「我才聽狐三講過,這酒勁兒大,單單睡覺無法消去,需用些飯菜緩和。」
可是我就想睡啊。葉訣心中哀嚎著,最終架不住小師弟的勸,掀開被子,認命地拿起了白粥。
誰料白粥嘗了一口,他眼睛猛然瞪大,整個人都清醒了,這白粥看似普通,吃時卻散發著一股異常鮮美的味道,比河魚還味美,似是海味。
細看碗中,白米混著無數墨綠色的草莖,像是一種靈草。
「是海鯨草。」阿楓接受到他詢問的目光,笑著回道。
「海鯨草?」葉訣驚得放下白瓷匙,海鯨草自深海中生長的靈草,價值連城,但這一口便吞掉了百萬靈石,他著實承受不起。
「哪有你說的這般貴重。」阿楓笑道:「是君師兄親自培植的一種靈草,像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地長出來。」
葉訣哦了一聲,點點頭,雖心有疑問,但猶豫幾番,在阿楓誠懇的目光下,重新拿起了白瓷匙。m.
……
孤鶴峰。
「唉。」君長宴蹲在地上,望著水下一節節海鯨草根,不住搖頭嘆息,沖身邊人道:「蕭師兄,你和祁泊楓那廝打賭,幹嘛割我的海鯨草?」
五十來年,蕭鳴泓的容顏未有意思的更改,此時他低身拍拍君長宴肩膀,不好意思道:「是師兄的過錯,這樣,你要何種靈草,我從葯閣里取。」
然而這番話並沒有安慰到君長宴,君長宴一邊心疼自己的海鯨草,一邊不解:「師兄,你從不是冒失之人,所以,你能讓我的草被割個明白嗎?」
「你倆到底在打什麼賭?」
這海鯨草世間難得一見,是他千辛萬苦從深海尋出,又費心多年培育,長成了巴掌大小便被割掉,雖然還剩著根部可以再生長,但他還是很氣悶。
蕭鳴泓露出為難的面色,但終究還是扛不住自家師弟苦苦的哀求,嘆了一聲道:「祁泊楓要去尋當年師尊留下的戒律,我勸他別去尋了,他不聽,然後我二人便打了個賭,若是他尋到了,便把你的海鯨草送給他。」
君長宴疑惑:「戒律?我記得被扔進湖底下,他撈上來了?」
蕭鳴泓點頭:「嗯,撈了三天三夜。」
「他要戒律幹嘛?」君長宴愈發好奇。
十條戒律是當年太虛仙尊親手在石板上刻下,為師兄弟三人留下的門規,後來的二百條山規也脫胎於這區區的十條戒律。
蕭鳴泓猶豫了一下,道:「他想確定當初的十條戒律上,是否有……咳咳,是否有師兄弟不可結為道侶這一項。」
「哈?」君長宴愣住:「祁泊楓看上你,還是看上我了?」
蕭鳴泓撇了他一眼:「你說呢?」
君長宴怔了半晌,後知後覺腦海中浮起一人的面容,忍不住閉眼連連搖頭稱其為孽緣,而後目光重新投向海鯨草,不再說話了。
半晌后他似乎想起什麼,抬頭問:「所以,師尊當年有沒有規定這一條戒律啊?」
而蕭鳴泓眼神複雜,搖頭吐出二字:「沒有。」
*
「你昨晚哭了?」葉訣吃完白粥正發獃,突然想到昨晚的事。
「沒有。」祁泊楓立刻否認。
葉訣被這股瞬間否認的速度驚了下,本是隨口一問,如今卻忍不住上心,細細回想了一下昨晚的記憶,他半醉未醉的當刻,確實看到了流淚的阿楓。
阿楓流淚,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呢。
「你就是哭了。」葉訣抱著枕頭,語氣篤定:「眼睛紅彤彤,看得我可心疼了。」
而祁泊楓見他認真的口氣,便不再反駁,低頭自顧自擦著劍。
葉訣來了好奇心,探出頭:「昨天為何會哭?說說,師兄幫你開解開解。」
他懂,這個年紀的少年,心裡多多少少會有一些煩心事,如師兄管教太嚴,如得不到好靈寶,亦或是在別處丟了面子。
阿楓流淚,明顯是不一般的煩心事,他還是想多關心關心。
可話剛說出,垂頭悶悶擦劍的阿楓猛然抬首,靜靜地望向他。
葉訣忍不住眯起眼睛,少年處在逆光中,他根本看不清面容,只感受到了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令他感到一陣壓迫。
光線描摹著少年英俊的面龐,繪出流暢的弧度,他彼時才發現,阿楓太漂亮了,光是一個淡漠的眼神,便足以讓人心動。
「你、你盯著我幹嘛?說話呀。」葉訣說話有些不自在。
而阿楓沉默了半晌,只道:「沒有心事,沒流淚。」
葉訣皺眉:「昨天我可都看到了……」
「我就是沒哭。」阿楓堅決道,而後抱著劍,自顧自轉身離開了卧房。
葉訣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從剛到房中的狐三面面相覷,半天才回過神來:「阿楓這是生氣了?」
他十分不解。
「哭而已,有什麼好否認的啊。」
*
祁泊楓回了自己的卧房,房門剛合上,一道黑霧竄出,荼生恭然俯身行禮。
「大人,看來您今日心情不錯。」荼生聲音嘶啞地恭維。
「還行。」祁泊楓點點頭,坐在桌旁開始喝茶。
荼生見他一臉愉悅,便想著在恭維些話,畢竟自己養傷,都是這尊大佛畫陣法給靈力丹藥,自己若恭維好,說不定能得到更多的好處呢。
而這位主子手持茶盞,目光望著窗外,不知想到了何事,竟然「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要說這位主子長相甚美,微微一笑恍若桃花瓣紛飛,叫人移不開眼,如此,他也看呆了。
「荼生。」祁泊楓淡淡喚道。
「屬下在。」荼生忙躬身。
「本座今日遇到個麻煩事。」祁泊楓說著,漸漸陰下臉:「本座的師兄身邊跟著個礙眼的狐狸。」
荼生機靈,立刻道:「既然礙眼,殺掉就好了!」
祁泊楓冷冷瞧了他一眼,譏諷道:「偏著狐媚子和師兄關係好,殺不掉。」
即便二人未有實事,可狐三狐媚,一雙眼撩人心弦,終究是個隱患,需儘快將他從師兄身旁攆走。
「這殺又殺不掉……」荼生想著,突然一抬頭:「有了!」
「大人,我有一招,叫以柔克剛!」
*
今日難得清閑,葉訣正在房中看話本,門外卻傳來重重的敲擊聲,厚重的榆木大門被敲得直發顫,嚇壞了一堆小妖。
「何人造次!」他揮出靈劍,直直插穿木門,當即,木門后的聲音停下了。
大門打開,一個面容沉鬱的男子出現在他面前,男子微微俯身,語氣陰柔:「原是金丹大妖,失敬。」
葉訣瞧了一眼,這人面熟。
妖域非無主之地,只是由四大家族共同管理,當年他初回妖域,各大家族皆派人尋過他的意思,想將他招入門下,但都被他一一拒絕。
這人形容消瘦,似乎是青雀門的部下,當年拜訪了幾次,拿了些禮物,但都被他拒之門外,久而久之,便也不來了。
「有什麼事?」葉訣問道,青雀門此時貿然前來,定是有要事。
「無意打擾到大妖了。」男子籠著衣袖道:「只是城中皆在搜查可疑之人,不巧查到了大妖的居所。」
看到葉訣探尋的目光,他如實說出昨晚之事:「昨日有人潛入青雀門、龍虎殿,摔壞了四大家族的結盟玉牌,最重要的是有人和那惡人打了照面……不是妖。」
不是妖。
這幾個大字重重砸在葉訣的心頭,驚得他眉心一跳,不禁想到了阿楓。
他並不認為此事是阿楓所做,然而普通的修者也就算了,阿楓可是修真界百年一遇的俊秀,妖域厭惡修者。四大家族若因此知道阿楓孤身一人待在妖域,難保不會搞小動作。
他的阿楓,又這般的單純不經世事……
葉訣想了又想,開口否認:「本座的院中沒……」
話未說完一個聲音,便打斷了他。
「師兄。」祁泊楓緩步走來,滿臉的好奇:「發生了什麼,這麼熱鬧?」
葉訣趕忙要去攔人,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青雀門的屬下一探身,同阿楓撞了個面對面。
「你是……修者?」男子稍稍驚訝,妖與妖之間有一股獨特的氣息,故能立刻區分出眼前人是修者還是妖。
「對啊。」祁泊楓茫然地點了點頭。
男子神情立刻變得嚴肅:「如此,你現在必須隨我去一趟青雀門了。」
「這……」
葉訣一聽這話頭都大了,他定是不願阿楓隨著群人走的,可此事事關重大,青雀門定不願遺漏任何一位修者。
情急之下,眼看阿楓要被男子拽走,他腦海中靈光一閃,一把攬過少年的肩膀:「本座都沒碰過他,你們青雀門就想捷足先登了?」
他的一席話,徹徹底底驚呆了男子和在場的小妖們。
男子打量了一眼祁泊楓的俊臉,有瞧了瞧他的怒容,這才看出了門道,眼睛在二人身上移了又移,一笑,恭敬道:「大人好眼光,先頭是個身段妖嬈的美人,這次卻是個俊美端正的劍修。」
身段妖嬈的美人,自然是指「已失寵」的狐三。
「不過……」他話鋒一轉:「男寵而已,只是去一趟青雀門,配合調查,大人有什麼放不開手?這位俊美人怕是也見過不少大場面呢。」
葉訣聽出話里的勸說之意,知道他猶豫了,當即加重了語氣,厲聲反駁:「雖是男寵,可也是個害羞的清、清……」
清什麼來著?
祁泊楓抬起眼,懶洋洋地補充:「清倌。」
「對,清倌。」葉訣一拍手,高聲質問:「去了青雀門,他嚇到了怎麼辦?」
「我和你說,本座的這位寶貝心裡可單純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