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取消婚事

念瑤七歲進宮，小小的人已然有了大姑娘的模樣，初初幾日還哭哭啼啼的，後來就漸漸適應宮中的生活，卻，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她的家，她的娘，和她的弟弟…

澧縣在京城的東南方，整個村莊都是圍繞一顆大柳樹而盤旋往下，此刻冬季，柳樹成了枯乾，牛車經過的時候，枝幹也跟著擺動，窩在裡面的念瑤凍的瑟瑟發抖，眼眶中卻泛著淚，誰也不知道她又經歷了一輩子，這是她兩輩子第一次回家…

「誒，老李太太，你宮中的閨女回來了，正在村口呢，你快去瞧瞧吧…」

什麼？

「我閨女…」

「千真萬確，瞧著白白胖胖的，跟小時候不同樣子呢…」

被叫做老李太太的婦人立刻扔了手中的綉棚往外跑，念瑤剛進村就下了車，沒走幾步就遇見幾位熱情的嬸子婆子，挨在她旁邊撥弄她的衣服和耳朵上珍珠米粒墜子，「哎呦，享了大福了，宮裡出來的人啊…」

「我說，皇帝真的用純金的恭桶嗎？」

「就是，就是，聽聞皇帝一夜御十女，真假？」

念瑤皺眉，「你們都不要命了，豈能妄議陛下…」

其中一個婆子發出嘲笑聲，「切，天高皇帝遠，說說怎麼了，瞧你那害怕的樣…」

念瑤有些生氣，卻不能真的再辯解什麼，跟這種鄉野粗人純屬對牛彈琴，真到了倒霉的那一日，也不會認識到自己曾經有多麼愚蠢。

「各位嬸子，我得回家了。」念瑤匆匆說了一句，便擠了出去，沒走出去多遠，就看見小路上跑來一個佝僂的人影…

娘…

她的娘親…

還記得小時要她離開的時候，娘坐在炕沿上哭了一夜，一直拉著她的手，捨不得讓她走，卻又無可奈何…

「娘…」出口的聲音已然哽咽不停，念瑤跑著過去站定，「娘，我回來了…」

「好，好…」李氏擦了下眼淚，伸手去握她的手，「我的好閨女…」

一路上話都說不完，念瑤問了又問，還是擔心不已，回家後轉了一圈便打水做飯，李氏拿出來凍的臘肉，鹽巴也掏出來許多，見她挽袖子要動手，忙制止的推她出去，「別動手，娘來就行，你快去歇著…」

「娘，我不累，你歇著，我來吧…」念瑤拿起來水瓢沖洗大鍋。

「不用你，不用你，再弄髒了衣裳，快出去…」

正說著，院子里傳來聲音，「瑤妹子，你回來了？」

李氏拍了下手，高興道，「哎呦，柱子來了，你快出去瞧瞧…」

念瑤也聽見聲音，擦擦手說，「娘，我去去就回。」

外頭有個小院子，李氏打理的特別乾淨，鐵柱從門口進來，手裡拎著個竹簍，見真的是她，揚聲道，「妹子，你真回來了？」

「嗯，柱子哥。」念瑤輕聲回答。

「這個給。」鐵柱把手中的竹簍遞過來，裡面是兩條活魚，還活蹦亂跳的，瞧著像是剛捉的，念瑤低頭看了眼他的褲子，果然有些濕痕。

「柱子哥去捕的？」

「嗯，村西頭那邊有個冰窟窿，時常扔下網捕，今個兒運氣好，一下子上來兩條，我正好送過來給李嬸子熬湯喝，經過村口時聽她們念叨，才知道你回來了。」

「請了兩日假。」念瑤快速倒出去一條，余著一條肥的在裡面，「剩下這條你提家去。」

柱子再傻也能聽出她話中的生分，再瞧她的神色，心裡頭像被人用刀子扎一樣的難受，瑤妹子肯定是被人玷污了，所以才會如此，他有些緊張的想走近牽她的手，卻被念瑤退後一步給拒絕了…

「瑤妹子，我想好了，無論你怎麼樣，我都，我都稀罕你，我會一直等著你。」張鐵柱急於表達自己，憨厚的臉龐上添上急迫，他夜裡常想她想的睡不著覺，他絕不能放棄…

念瑤卻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上輩子她一心一意等著到年歲回家嫁給這個男人，但經歷過生死之後，對此她好像不那麼迫切了，她…

她，該是，轉了意，變了心…

「柱子哥，你別等我了，找個好姑娘就娶了吧，我…」說到這，她嗓子有些發緊，該怎麼拒絕他，才能不傷到他…

「瑤妹子，即便你不是，不是處.子之身，我也可以接受…」張鐵柱異常艱難的把話說出來，男人的眼睛里都是這個女子的倒影，他確實，可以接受。

什麼？

還沒等念瑤說話，突然從門外衝進來個婆子，一把薅過念瑤就是一巴掌，隨即開始拳打腳踢，「好你個賤人，這邊吊著我兒子，那邊卻和別的男人搞破鞋，好個不要臉，今日我非要打死你…」

張鐵柱反應迅速，趕緊上前拉住念瑤護在身後，「娘，你怎麼來了？」

老婆子呼哧帶喘的繼續指著念瑤鼻尖罵，「我看你是讓這個賤.貨給迷了心竅，她都讓人給糟蹋了，你還想娶她過門，我呸，休想…」

張鐵柱著急的解釋，「娘，不是你想的那樣…」

話音兒未落，李氏端著一盆水從裡屋走出來，抬手沖著老婆子潑過去，「你罵誰呢？老虔婆…」

老婆子哪兒受的了這個，抹了把臉坐地上開始嚎啕大哭，「我這個傻兒子有個好吃好喝的都先供著你們家，現倒可好，你家這麼個不知道過了幾手的貨色還想嫁過來？讓別人評評理，我這個命苦喲…」

念瑤從張鐵柱身後退出來，白皙的臉龐上一道紅手印，可見老婆子下手多重，李氏摟著她也哭起來…

「柱子哥，我們之間的婚事便就作罷吧。」

念瑤安撫了李氏，轉身對著張鐵柱說，「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娘和弟弟的照顧，若是可以，我仍想把你當成親哥哥一樣的。」

老婆子轉了轉眼珠子，沒插話，張鐵柱有些痛苦的望著念瑤，「瑤妹子，你相信我，我是真心的，我會跟我娘說通的。」

說完抓起老婆子往外走，周邊看熱鬧的人群也散了，唯獨留著個缺了個小角的紅瓷盆在院子里，徵兆著這場爭吵的存在。

「閨女，你真要取消婚事？」李氏拉著她手問。

「嗯。」念瑤眼神堅定，回握住李氏粗糙的手。

「娘，我已經耽誤柱子哥太久了，往後也說不準什麼時候會回家來，所以，取消的好。」

李氏有些躊躇，「可是，柱子那孩子憨厚老實，又對咱們家真心實意，往後，你想再找一個這樣的，可是太難了…」

「娘，我只想好好孝順你，好好照顧弟弟，其餘的就算了吧，我這輩子不嫁人了。」

不嫁人？

難道？

李氏抹了把眼淚，「閨女，你真的被人？」

念瑤搖搖頭，露出抹無奈，「沒有，娘，你別胡思亂想。」

「那老張婆子怎敢胡說，壞了我閨女的名聲…」李氏有些著急，這事在村子里很快就會傳開，到時候她閨女怎麼找婆家…

「別人說就說去，娘你相信我就好。」念瑤鬆開她站起來去燒火，「弟弟什麼時候回來？」

李氏在裡屋的地上轉了一個圈，「啊，你弟弟啊，他在學堂里，估摸著得大年三十才能回來…」

晚上李氏做了臘肉飯，還有白菜湯，招呼念瑤吃，兩個人又說了許久的話才睡下。

第二日一早，念瑤睜眼便是用紙糊的棚頂，她又夢見世子爺了，他披著長發舞劍，劍尖揮過梅花，落了一地的紅…

尋了塊帶柄菱鏡照了照，左臉已經紅腫起來，一碰就絲絲的疼，這可怎麼好，她今日就得回王府了…

李氏早起買了塊豆腐做的湯，怕她吃不慣，又弄碎了炒個雞蛋，「閨女，吃飯了…」

「啊，好，娘…」念瑤用涼水洗了把臉，出去坐下。

李氏一看她臉頰，登時氣上心頭，「等會我非去找老張婆子說道說道，太恨人…」

「娘，你眼睛怎麼樣了？」念瑤雖問過，仍不放心，「我晌午就得回去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咱們去京城裡尋個大夫好生看看？」

「不去，我好好的呢，看什麼大夫，省著錢好給你弟弟交束脩。」李氏滿不在意。

實際上，她的左眼已經很模糊了，全靠右眼刺繡。

「我拿了點銀子回來，娘都收著吧。」念瑤把荷包遞過去。

李氏看著上面精緻的梅花表面，拒絕說，「你個姑娘家家的隻身呆在王府，還是留著防身吧，我做綉活也就夠了。」

「娘，我在王府用不著花錢的地方，權當你幫我存著，待以後當做嫁妝。」念瑤再次推過去。

李氏琢磨著，還是答應下來，「那你在王府好好做活兒，萬事都要小心小意，千萬別惹了主子不快，明白嗎？」

「嗯。」念瑤叨了口雞蛋吃，慢慢回味著娘親的味道，「我以後會經常回來看您的。」

李氏把雞蛋往她的方向推過去，幾乎挨著她的飯碗了，「多吃點，等你弟弟回來，讓他去王府看你去。」

「行。」念瑤幫忙收拾了桌子，回頭看了遍家裡，雖然破舊，卻很暖和，李氏燒爐子旺旺的，綉棚旁邊一大瓮箱的各色絲線，這會兒正坐在陽光下綉著紅面…

「婚事用的？」念瑤撫摸著通紅的綢緞…

「嗯。」李氏穿了線，「等以後我閨女結婚，娘也給你綉鴛鴦戲水…」

鴛鴦戲水嗎？

她，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