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八章 山雀
「陛下……」
「起身回話。」
殷承景並未回身,仍潛心繼續作畫。
阮昔有點拿不准他的心思,畢竟在原著中,殷承景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反派。
他的存在,彷彿只是為了讓殷博明這顆落入塵埃的珍珠能璀璨發光。
既然原著中,世人對他的評價是寵信佞臣,縱其禍亂朝綱的暴君,想必他本人賢明不到哪兒去,應該不討厭那些奉承的說辭。
思及此處,阮昔將腹中準備好的彩虹屁,全都聲情並茂講了出來,末了又感恩他賜與自己的沐浴和新服。
原以為殷承景聽了,會像在宮宴上那樣朗聲大笑,說幾句「爾甚得孤意」云云。
可他沉默半晌后,竟問了另外一件事:「方才在宴上,你用了何種手段?」
阮昔燦爛的笑容僵了。
這狗皇帝不按套路出牌啊。
她清清嗓子,本打算隨便找個借口遮掩過去,但瞧著殷承景那負在身後,不斷磨挲白玉扳指的左手時,又硬生生地將謊話咽了回去。
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面前這位略顯陰沉孤僻的皇帝,似乎和宮宴上那副醉酒後肆意任性的模樣很不同。
阮昔忽然覺得心累,她又沒打算在皇宮內長留,非得尋個更光明的前途做什麼?
等找她到阮喜的下落,把這倒霉差事往他身上一丟,自己再出宮逍遙自在去,豈不比整天戰戰兢兢當個假太監要好。
「回稟陛下,小喜子不敢隱瞞,是……山雀的谷卸。」
也就是鳥糞。
殷承景執筆的臂肘停頓片刻,隨即又繼續走筆:「繼續。」
既然開了頭,阮昔心中也不再有什麼負擔,索性把實話全都撩出。
其實阮喜的秘密,她也是從孫侍衛講的那些往事中分析出來的。
在阮喜去喂虎的前一晚,曾被罰徹夜擦洗兩座宮殿,甚至連瓦片上的鳥糞也全部清理乾淨。
據孫侍衛描述,這兩座宮殿皆地處偏僻,旁邊緊挨著園林。
前兒陣子因為竹林里生了許多害蟲,林業掌事便特意從宮外引進了大批山雀捉蟲。
因宮殿離園林較近,山雀又沒人能管得住,在附近亂飛,所以落在屋頂瓦片上的鳥糞才多。
阮喜幹了一宿的活兒,第二天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便被李貴英派去喂虎,哪兒還有能洗漱乾淨的功夫。
所以,這一身的山雀糞味兒,也跟著帶了過去。
阮昔在穿越前,閑著沒事兒就愛看看動物世界,權當吃飯打遊戲的背景音樂。
她隱約記得,老虎最為厭惡的,便是山雀的糞便。
沾上那東西,會使得老虎的皮膚潰爛,無法輕易痊癒。
因此,大多數老虎在森林中不敢在樹蔭下久歇,每隔幾小時便要換一處地方,生怕會沾染上此物。
阮喜的運氣不錯,正因身上偶然帶了這特殊氣味,才在虎口中幸免於難。
他不是傻瓜,很快便發覺了端倪,之後便刻意收集許多山雀糞,用布包好了藏在床鋪下,以備不時之需。
山雀糞的味道極淡,人類的鼻子很難聞出,所以才一直沒被人發覺。
至於阮昔,她在監欄院找到僅剩的三包鳥糞后,便將其全綁在了手腕處。
與其讓它分散在身體的各個部位,不如集中到一處,這樣也可讓老虎更明顯地察覺到。
初上殿時,虎籠里的血腥味的確讓山雀糞失了效,直到阮昔將其抹到烤羊腿上一點兒,又扔進虎籠時,白虎才察覺到不對勁兒。
之後她大喊「退下」,表面上是逼得白虎節節後退,其實也只是在裝腔作勢而已。
那白虎純粹是因為嫌棄她手上的味道,不想靠前,所以才避開的。
只是在外行人眼中,她便稀里糊塗地成了馴虎的英雄。
阮昔在講述的過程中,沒有提及阮喜的失蹤和原主被調進宮的事。
她沒有任何證據,又不清楚那神秘姑姑背後主子的底細,貿然打草驚蛇,只會讓自己更被動。
「……情況就是如此,請陛下降罪。」
阮昔嘴上這麼說,心中卻明白,殷承景多半不會處罰自己。
他連白虎都殺,可見對祥瑞之說根本就不在意。
「過來。」
一直沉默的殷承景轉過頭,狹長的眼眸似笑非笑。
她這算是過關了?
阮昔有些拿不準注意,胡思亂想地湊到書案前,目光下意識往那畫上一瞧,登時就愣住了。
殷承景方才畫的,正是站在紅梅枝上的山雀!
瞧這畫的精細程度,絕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畫好的,估摸著在她沐浴時,就已經開始創作了。
殷承景手持畫筆,筆尖蘸著紅墨。
「若你方才敢隨口扯什麼怪力亂神……」
他目光微寒,紅色筆尖懸空,在山雀可愛的小腦袋上,虛畫了道橫線。
阮昔只覺得脖子涼颼颼的。
這人真狗啊!
他早就看破了山雀糞的把戲,卻絕口不提,對她連挖坑帶下套的!
不都說暴君和昏君差不多,全是荒淫無度的傻子嘛?
他怎麼這麼猴精!
見阮昔一副后怕的模樣,殷承景將筆尖移開,繼續在褐色的樹枝上畫那點點紅梅。
「太傅曾說,你這小太監忠心耿耿,難得。」他語調很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可能勝任他的評價?」
阮昔聞言,頓時將表忠心的話說了又說,慷慨激昂,聽得殷承景直皺眉。
真是怪事,這狗皇帝好像不太吃馬屁這套!
「對了,你精通樂理?」
殷承景每次問話,都會讓阮昔的情緒緊繃起來。
她知道,狗皇帝指的是張樂師的事。
如今殷承景擺明了對她不太信任,凡事需得悠著點兒。
他不愛聽太假的恭維,也不喜誇大其詞的描述……
那就乾脆走另一種路線。
「陛下說笑了,小人情急之下,只是想起幼時每每貪玩不肯午睡時,母親都會哼的搖籃曲。那曲調悠長寧靜,同張樂師演奏的差不多。」
阮昔垂下眼眸,似在回憶過往:「小人跳的舞,也是民間戲耍的把戲罷了,宮裡主子們瞧著怪稀罕的,其實在坊間走走,滿大街的頑童都能隨著節拍,胡亂跳上兩下。」
哼,狗皇帝整日被困在宮中,就算出行,每次也都是前呼後擁的一大堆人跟著,哪兒能知道什麼民生實情。
果然,殷承景的眉眼柔緩許多,應該是信了她這番樸實無華的說辭。
「之前你說過,想在御前侍奉,那孤就封你為御前太監,正六品。」
「正六品?」
阮昔心中大駭。
要知道,阮喜本是無品的末等小太監,即便當了訓虎師,也只是個虛銜而已,仍舊無品階。
如今,她被越級提拔,真算是因禍得福。
「謝陛下……只是,御前太監應該做什麼?」
原主所掌握的宮中知識不算多,阮昔還真有點兒懵,索性走到書案另一側:「不然,小人幫陛下研磨?」
殷承景頗帶玩味地打量著她:「你會?」
「小人試試!」
阮昔對自己很有信心,這玩應兒她在電視上看過不少,照貓畫虎有什麼難的?
半柱香后
殷承景看著那灘堪比「醬油」的液體,陷入沉思。
「陛下,怎麼樣?」
阮昔研墨的技術很像和面,墨幹了就加水,水多了就再使勁兒磨。
直到弄出滿滿一硯,這才心滿意足地收手。
嘿,這麼多,足夠狗皇帝用一天了。
她可真是個心靈手巧、平平無奇的小天才。
「此墨,是穆里國進貢的至寶,一錠千兩,你方才嚯嚯了大概百兩。」
殷承景輕輕丟下這麼句話。
阮昔:!!!
她雙手恭恭敬敬將祖宗墨放回原處,心虛地避開殷承景的目光:「陛下,小人天資愚鈍,還是回去掃地的好。」
她的言語很誠懇。
忽聽得頭頂傳來一聲輕笑,等她抬頭時,殷承景已經又恢復了那淡漠的表情,彷彿方才只是錯覺。
「這筆賬暫且記在你頭上,下次如敢犯錯,數罪併罰。」殷承景用筆桿敲敲她的三山帽。
阮昔很惆帳。
她剛剛才立了大功,還沒蹦躂多一會兒,怎麼就又背上罪了!
這手啊,是真欠吶!
「周福海日後會教你規矩,認真跟著學,不可再犯錯。」
殷承景嘴上這麼說,表情卻並不嚴厲,畫好之後舒展著腰身:「將這畫裝裱好給三王子送去,權當餞別禮。」
阮昔嘴角微微抽搐。
奪筍吶。
她抱著畫退下時,恰巧門外周福海通稟,德妃娘娘來訪。
阮昔行禮時,忍不住偷偷抬眼觀瞧,未料來人正是之前在宴席上,有重大嫌疑的兩位美妃之一。
殷承景的眉頭微不可聞皺了下,御書房內方才輕鬆的氣氛,頓時消散不見。
阮昔心中暗自猜測,這是小兩口吵架了?
趁無人注意,她在門外磨磨蹭蹭的,想偷聽裡面到底在聊些什麼,結果剛聽見德妃語氣溫婉地講了兩句「勿怪父親」「年老脾氣大」,就被周福海拎了個正著。
「小喜子,想在御前做事,就必須得守規矩,不該打聽的事兒別瞎打聽,知道了嘛?」
周福海不虧是正一品總管公公,在氣質這方面拿捏得死死的,辦事穩重淡定有魄力,比李貴英那個禿尾巴雞不知要強幾倍。
阮昔想著自己陞官了,好歹能歇歇,誰知剛吃了口飯,又被周福海叫到偏殿,足足學了兩個時辰的規矩。
好傢夥,這老太監的手比那位神秘的姑姑更黑,拂塵抽起來比戒尺還狠,半點不留情。
阮昔欲哭無淚。
什麼仇什麼怨啊,為啥穿個越還要被逼著學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