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我是個好人
夏國南境無名村。
四面環山。
天光雲影下,一息風穿過碧翠蓊鬱的樹林。樹林深處有一小湖,湖邊山崖上掛有一寬約十來步的瀑布。其高約五丈,透心涼的水花自山頭而下。
瀑布正下方趟有一光滑大石,夏楓正盤腿趺坐其上,任憑瀑布水無情地拍打腦袋。她雙手置於膝蓋,雙眸緊閉,巋然不動,已然一副生仙的架勢。
今天是她閉關修行的第兩千天,也是最後一天。
至於她為什麼在這泡水,還要從該死的穿書說起。
一天,她躺在家裡刷晉江刷睡著了,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穿成了一本女尊文里的女配——賢王。
淦啊!
這賢王是個草包,但偏偏因世襲,頭頂王位手握重權,經典的德不配位。她被人攛掇利用處處給女主使袢子,被女主瘋狂打臉。
你死了也繼續鞭屍的那種打臉。
夏楓第一個念頭,就是把還沒上位的年幼女主殺掉。
皇帝輪流坐,今天到我家。
沒成想穿書這事兒,冥冥之中自有約束。她不能對女主起殺念,更不能攛掇別人殺女主,也不能改變女主的人生軌跡,否則就會頭痛欲裂。
嗐,這皇帝只能你當唄。
那你當就你當,有什麼大不了的。
但她總不能當個草包吧?
夏楓苦思冥想,終於有了對策: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呸,母。
她先天血緣上做不了女主她娘,後天能力上得努努力吧。
她回憶出女主的所有金手指,即書內厲害的武功絕學甚至秘傳兵法。若她先女主一步學會並毀之,屆時她天下第一,女主要學,必須滾來拜師。
屆時夏楓就是女主再生之娘,她雖殺不了女主,但女主也不會把她怎麼樣,畢竟普天之下,沒有比女主更知恩圖報且孝順的人了。
夏楓掂量了一下,覺得可行。
為了光明的未來,努力個幾年還是值當的。
於是,這五年多,夏楓逼了自己一把。她行走江湖,廢寢忘食幾近辟穀,把原主肥溜溜的身子活生生累瘦了,才學完書里有記載的全數武功絕學,並把秘籍統統焚毀。
這還不夠,她以「路人甲」這個代號,混入殺手組織,把能拜的師父都拜了。
待學成,夏楓也花光了全身家。
那天,她離開組織總部,遊盪街市找活干。嘿這不巧了,賞金令上的人都認識!這不,她就摘了賞金令,把該殺的都殺殺乾淨,還撈了一大筆錢,一夜暴富,震驚全門。
嘖,「奪筍」啊。
夏楓嗤之以鼻:沒見過世面,這都是小事。
人固有一死,她殺了人,竟然還耐心得一一超度,簡直觀世音菩薩降世好么。
哎!
她搖搖頭,擦擦眼角因感動流出的淚水,覺得自己真是個好人。
時光飛逝,經過多年勤學苦練的夏楓,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武功蓋世,堪稱世界戰力天花板,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上個月,她剛「正義得戰勝」她最後一個師父。
此時也是天京局勢板蕩,正值先皇駕崩、羸弱的女主被迫成為太皇君的傀儡無限吃苦的時候。
是時候回去啦。
長吁一口氣,夏楓雙手在胸前合十。一股暖流自七經八脈被驅動至指尖,凝成無形的溫熱小團。
她略一彈指,那小團便如被投射的鉛球衝出瀑布,重重打在高大的樹林中。
噼里啪啦,天崩地裂,一排排蔥鬱相繼吱呀倒下,掀起一片黑色的鳥群。波動的氣流如無形的風刃打在瀑布的中段,生生將其割裂開一個彈指的時間。
無敵,是多麼寂寞。
收回手,夏楓滿意一笑,起身而出。
清透的陽光自雲罅而下,鋪灑在她濕噠噠的面龐上,形成一層柔和的光暈。她隨手扯下一片衣帶,束起濕如海帶的頭髮。
裹緊濕透的白色外衫,夏楓昂首闊步,準備離開這陪伴了她多年的瀑布。
發財后,夏楓把錢存入錢莊,化名阿鳳來到這個只有幾十戶人家的無名村,美其名曰修身養性、溫故知新。
無名村坐落在深山老林中無人問津,是個只進不出的凹陷地段。
多年來,夏楓算是唯二的外來人,她獨門獨戶,偶爾幫幫村民的忙,靠打獵為生。
一想到打獵,她的肚子便咕嚕嚕叫囂起來。
夏楓耳尖一提,只一掌出去,內力如泰山壓頂,轟隆一聲。
河岸被打下一個凹陷,一隻路過的小兔嵌在土內,痛苦得撲楞著腿,紅染白花。
上岸,夏楓美滋滋地提溜起小兔子的耳朵,打算回去飽餐一頓。
你看這個兔子,它又大又肥。
忽然,樹林里傳來柔弱男子求救的聲音。
「救命啊!」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
他來了他來了,他又來了!
夏楓朝天翻了個白眼,見鬼了似的加快腳步。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個人。
不予理會,她迅速轉身朝聲音的反方向競走,眉心隨著身後此起彼伏的叫喚微微皺起。
「你們要幹什麼!誰來救救我!」
「蒼天有眼,竟沒一個好心人救我!」
哭喊聲此起彼伏,一聲蓋過一聲,如針狠狠刺入夏楓的耳蝸,橫穿她的腦袋。
「鳳!姐!姐!」
艹!
定住腳,夏楓扭身躍起,輕功翻至湖邊長滿苔蘚的大石塊上。
灌木叢的另一邊,一群壯妹正色眯眯圍著一嬌俏男子。那男子衣衫半敞,頭髮凌亂地趟著,春光似露未露。
好一副仙男落淚圖。
若非夏楓早已習以為常,可能都沒發現一絲一毫的表演痕迹。
壯妹們嘻嘻憨笑,只顧說些污言穢語,卻不敢動手動腳,像一群大猩猩在參觀什麼稀奇物什。
「鳳姐姐,鳳姐姐,救救我~」
男子瞥到夏楓前來,香肩一抖,露出冰肌玉骨,輪廓嬌艷的稚肩誘人採擷,一副弱質男流的模樣。
這傢伙真該去領個奧斯卡。
夏楓覷起眼睛,她蹲下身,一手拎著兔子,一手兩指夾住他的衣領往上提了提:「喂,何子秋,第一百多次了,有完沒完?」
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設計勾引她一百次了,還次次不重樣。
他不累嘛?
饒他一命,夏楓造的浮屠都已入雲了。
對何子秋,她唯有一個字:牛。
剛開始,何子秋也就耍耍小聰明,夏楓也就罷了,懶得動手。畢竟她的魅力總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側漏。
任憑你十八般武藝,但最後誰能成為被我看上的幸運兒,還得看我心情。
沒辦法,美女的世界就是這麼枯燥且乏味,就是如此單調無趣。
可後面他越發膽大,戲演了一出又一出,陣仗越發大,這不,都有群演了。
要不是他做的點心很好吃,夏楓早就一爪把他脖子掐斷。
嘖,那點心真是一絕。
「鳳姐姐,你在說什麼,子秋聽不懂……」男子水靈靈的眸光撇過來,圖叫人疼惜。他掙扎著坐起身,嗚咽了幾下,手腕上還有胭脂塗抹的紅印,偽造成受傷的模樣。
幾個壯妹沒有後續行動,就連咋咋呼呼的調戲都心不在焉。何子秋嗚咽地哼唧幾下,滿含期待得盯著夏楓,要把她盯穿似的。
「鳳姐,你到底救不救?」一個壯妹終於蹲累了,她站起來扭扭腰,疲憊得擂擂肩。
雖然夏楓年紀比她小,但礙於她不敢惹夏楓,便尊稱其一聲「鳳姐」。
「勉強救一救,我可是個好人。」夏楓瞪了眼何子秋,不耐煩得把手中的兔子一甩,「給你們了,拿了趕緊滾。」
壯妹們接過兔子,相視一笑。那問話的壯妹還挺有演員修養,輕咳一聲,指著何子秋勉強道:「既得了好處,就放你一馬。」
說罷,眾人殺青了似的,嘻嘻哈哈,一鬨而散。
哎,浪費了一隻兔子。
夏楓面無表情得跳下石頭,走近趴在地上的人兒。
何子秋嘴角噙笑,羞澀得伸出手,像要迎接夏楓溫柔的攙扶。
一陣水汽倏忽飛過,夏楓橫跨過他就像跨過一塊礙事的木頭,無動於衷得揚長而去。
夏楓:這傢伙幹嘛呢,想上天?
何子秋的手就這樣尷尬得懸著,牽了個寂寞。
夏楓四處張望:再打點什麼吃呢。
一陣窸窸窣窣,啪嗒啪嗒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何子秋小跑著跟上,自她側面探過頭來,笑得像朵梔子花:「鳳姐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子秋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又來了。
夏楓就差仰天長嘯了。
這傢伙天天把「以身相許」掛在嘴邊。
她都要聽膩了。
以身相許,以身相許,怎麼許?
夏楓回頭掃了他那小身板一眼,冒出十分危險的念頭:精瘦精瘦的……BMI恐怕都不如那隻兔子。
不夠肥美。
頭疼得別過頭,她當他不存在。
不遠處,恰巧有一頭鹿正警覺得朝這裡探看。
鹿肉也不錯。
撿起一根不粗不細的樹枝,夏楓隨便往石頭上磨了幾下,舉過頭頂,瞄準紅星。
蓄力——!
「鳳姐姐!」何子秋嬌喚一聲,橫跨至她面前,生生用臉擋住了她的視線,「鳳姐姐,從此以後,子秋就是你的人了!」
別擋視線啊!
夏楓煩躁得別過頭,那頭小鹿已然消失在視野中。
好傢夥,她的晚飯,跑了。
此時,她方忍無可忍地正視面前的男子。
去年,無名村來了位姓何的富商。
據聞,何富商做生意的時候得罪了許多達官貴人,不得已才攜帶一家老小及金銀財寶搬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避風頭,是個十分膽小的女人。
她有個獨子,叫何子秋。
何子秋這個名字,夏楓屬實不記得書中有記載,只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也沒放在心上。
何子秋剛到無名村,就開始被動或主動地招蜂引蝶,村裡幾乎所有的女人,甭管已婚的未婚的,暗地裡都是他的愛慕者。
但巧了,她夏楓最不缺的就是江湖上的愛慕者。
東西南北四條街,但凡你隨手抓一個道上混的男人,都會告訴你路人甲是他們的夢中情人。
偏偏何子秋任性妄為、飛揚跋扈,是在城裡作威作福慣了的主,他怎能忍受一個女人對他如此熟視無睹?簡直是否定他的魅力!
這傢伙便像中了邪,偏要與夏楓談情說愛。
他幾乎用盡畢生所學,將所有可以用來「勾引女人」的招式,統統在夏楓身上施展了個遍。
眼前的男人,長了一對勾人狐狸眼,他笑起來自帶花香似得,甜得人心間發齁,但面龐偏偏帶了些微清冷的稜角,薄唇微勾,與當下盛行的瑩潤唇瓣格格不入。
倒是很符合夏楓的審美。
可在書中,夏楓有一夫一郎。未婚夫遠在天京,是女主的舔狗。侍郎叫阿肆,是個毀了容的小奴隸,但心機深沉、手腕高明,後來被女主救贖,也是女主的舔狗。
這兩個男人一心幫女主往死里弄夏楓,夏楓回京后需得先處理這兩段關係。
呵,男人,她不需要男人。
她只缺一個點心師傅。
「何子秋,我動動手指就能送你去見閻王,你最好不要惹我。」
夏楓掂量一下手中的木棍,用棍身將何子秋撥開,自認說了一句「溫柔」的勸導。
誰知跟屁蟲何子秋抬腳就跟了上來,像寄生在她身上似的,怎麼也甩不掉:「鳳姐姐,你說了那麼多次都沒殺我,定是心裡有我!」
戀愛中的男人,都這麼自說自話嗎?
夏楓無奈得癟癟嘴,忙加快腳步。為了甩掉他,她甚至施展輕功,在巨大的石塊與灌木中穿梭,專門走不是人走的路。
何子秋陰謀算計搞得厲害,四肢卻像廢了一樣。
他走在樹叢間,不一會兒胳膊就被扎了幾根刺,腿上劃了道扣子,衣裳還被樹枝勾住了。他眼看要跟不上夏楓,纖纖細指拽住衣衫,猛地一拉。
刺啦——
划口順著橫襕衝上肩頭,硬生生將袖子割裂開來。
急得跺腳,何子秋忙把袖子徹底撕開,繼續跟上去。衣衫襤褸,像個小難民。
他一腳踩在石頭上,腳底一使勁,倏滑落下來,撲通一聲摔在草叢裡。
夏楓聞聲回頭,徹底無奈了。
她下意識脫下濕漉漉的外衫,勉強套在衣衫襤褸的何子秋身上,隔著衣服扶他起來:「何子秋,你真是頭腦發達四肢簡單,你是怎麼活這麼多年的?」
一雙白凈的手忽抓住夏楓的手臂,她定睛望見一雙含羞帶淚的眉目:「鳳姐姐,我崴著腳了。」
「哈?」
「鳳姐姐背我吧……我走不了了……」
夏楓狐疑得舉起手裡的棍子,用鈍尾輕輕往他腳腕上一戳,他的臉登時慘白,尾音都顫抖起來:「嘶……鳳姐姐,疼~」
夏楓不信,她不是沒上過他的當。
她用棍尾挑開他被灌木扯得破爛的褲腳,白如藕節的腳踝一片紅。
看來是真的崴著了。
「鳳姐姐……」何子秋捏著嗓子,柔柔弱弱,這幅受傷的小狐狸模樣,任誰見了都不忍。
除了夏楓。
她深深記得去年冬日十二月初五的凌晨,這個男人故意崴到了腳,她鬼使神差得好心背他回家,他卻非要以身相許,見事不成,還吼說要告訴他娘,說她非禮了他,逼她娶他。
恐怖如斯。
思罷,夏楓刷得起身,隻身往樹林中去。
「鳳姐姐,你去哪?」何子秋疑惑得喊她,「鳳姐姐,你要丟下我一個嗎?」
樹林里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他嚇得嗚咽起來:「鳳姐姐?你別丟下我……」
約莫一刻,樹林中出現夏楓纖瘦細長的身影,他伸長脖子,驚喜得抹淚:「我就知道,鳳姐姐不會丟下我的。」
一用木頭與樹枝編製的大網忽呈現在他面前,何子秋身體一僵,只見網的一頭連著一細長的木棍,被夏楓緊緊握在手中。
夏楓本人離他五步之遙,像夏日用蜘蛛網捉昆蟲的小孩。
她用網邊戳戳何子秋的肩:「趕緊上來,我網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