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任性
沐浴之後,重新梳妝,宋棠從春禧殿出來,在小花園裡曬太陽。
這樣充滿悠閑愜意的日子,於她而言,已是有些遙遠。
久違享受到這般閑適愜意。
哪怕是夢境,宋棠都樂意多做一會兒夢。
會是夢嗎?
宋棠看著自己的手,細長的手指,指頭圓潤,指甲剪得乾淨,不染蔻丹。
可不是她的十八歲么?
連指甲都要小心翼翼修剪成裴昭喜歡的樣子。
宋棠在日光下舉起自己的手,認真看一看,又吩咐竹溪:「取蔻丹來。」
是夢不是夢,總歸是要她自己高興再說。
這些原本想用來討裴昭歡心的手段,自然要一一拋棄。
她如今既不愛他,在她這兒,他便萬事不配。
竹溪聽從吩咐,很快取來東西,領著宮女幫宋棠將指甲一一染成朱紅的顏色。這樣艷麗的顏色襯托著宋棠細長白皙的手指,白的愈白,艷的愈艷,卻是極好看。
宋棠欣賞了一會兒,心中滿意。
到此時,她方才語氣隨意問竹溪:「今天是什麼日子?」
「回娘娘的話,今兒是十五。」
說話間,竹溪將一盞茶送到宋棠的面前。
宋棠面上表情平靜接過茶盞,心下卻是哂笑。
十五。可當真是個好日子。
每個月逢初一和十五,裴昭都必不踏入後宮,不翻任何一個妃嬪的牌子。從前她不覺得如何,後來才曉得,那是因為,每個月的這兩天,裴昭都要私見沈清漪。
沈清漪作為罪臣之後,無依無靠,在後宮也只是一個正七品的寶林。
裴昭雖愛她,但不敢明目張胆的寵她,怕她遭遇毒手。
可到底是愛著呢,捨不得不見,捨不得送出宮去。
是以,裴昭想出一個折中的法子,每個月都和沈清漪在德政殿偷偷見面。
如此他既能與心愛之人互訴衷腸,又不必時時擔心柔弱可憐的沈清漪被其他妃嬪盯上。而她呢?她從前多麼「懂事」,以為裴昭在德政殿批閱奏摺,從不打擾。
而今她倒是很想去打擾一回。
不知裴昭會如何應對?是將沈清漪藏起來,還是拒不見她這個「寵妃」?
恐怕終究是得將沈清漪藏起來罷?
否則一旦被發現他們的皇帝陛下偷偷見沈清漪,後宮定要掀起許多風浪。
被裴昭強行藏起來的沈清漪又會作何想法呢?
同為女子,她不信沈清漪不委屈。
但沈清漪委屈,她也就痛快了。
宋棠在腦海中想象著裴昭將沈清漪藏起來的滑稽畫面,幾乎忍不住笑出聲。
竹溪見宋棠心情好,惦記之前那犯錯的小宮女,悄聲道:「娘娘,之前那小宮女,奴婢讓她自個去領罰了。那花瓶貴重,便是她一年的月例,也是賠不起的。」
宋棠問:「是御賜之物?」
「倒不是……」竹溪說,「若是御賜之物,她是小命賠了也賠不起的。」
宋棠卻想著,若是裴昭賞賜的東西,就不計較了。
「那就讓她自個領罰。」宋棠說,「毛手毛腳的,不知如何當差。」
竹溪應諾,知宋棠確是心情極好,都不計較那宮女的過錯。她復將一碟海棠酥往宋棠面前遞一遞:「娘娘,這海棠酥是御膳房今天中午新做的,您嘗嘗?」
宋棠看一眼面前的這盤精緻糕點。
幾息時間,她伸手掂起一塊海棠酥,慢悠悠地吃起來。
「娘娘,方才您小憩時,陛下已派人將春獵隨行的名單送過來了,說是讓娘娘過過目。若有瞧著安排不夠妥當的,隨娘娘的意思修改即可,都依您的意思辦。」
春獵隨行的名單?
宋棠再一次確認自己之前的分析無誤,嘴角彎彎:「拿來看一看。」
「是。」
竹溪福身,把名單雙手捧到她面前。
宋棠拿過來掃兩眼,在其中看到沈清漪的名字,挑了下眉。
當年她沒有在意沈清漪這麼個人,這一次……
要不要讓沈清漪去呢?
·
夜深人靜,皓月當空。
皇宮之中四處皆是靜悄悄的,聽不見半分的異動。
直到燈火通明的春禧殿,宋棠腳步慌亂從殿內跑了出來,悶頭便往外跑去。宮人們追在她身後,追上了也不敢隨意攔下她,只能簇擁在她左右,隨她去往別處。
雖然宋棠白天想著夜裡要以噩夢為借口,跑去德政殿噁心噁心裴昭。
但她方才是當真做噩夢了。
夢裡又見自己為了裴昭而卑微至極的模樣,付出一切,然後換來一杯毒酒。
實在可怕,實在駭人。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當初是愛極了這個人,愛他丰神俊朗,愛他長身玉立,愛他強健有力的臂膀、堅硬的胸膛,愛他睥睨天下,生殺予奪於心的威嚴霸氣。
愛到最後才發現他的冷血自私,才發現自己變成一個笑話。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嗎?
夜風拂面,吹得髮絲舞動,也吹得宋棠一顆被驚嚇的心一分分冷靜下來。
絕不會再來一次了,她一遍遍告訴自己。
恢復冷靜以後,想做的事仍要做。
是以,宋棠就這般一路似莽莽撞撞奔到德政殿外。
當裴昭身邊的大太監魏峰見到她時,瞧見的亦是她驚疑未定的模樣。眼見宋棠額頭、鼻尖沁出汗珠,兩頰微紅,眼眸中掩不去慌亂害怕,魏峰暗地裡皺了下眉。
「淑妃娘娘?」
魏峰上前行了個禮,同時不動聲色把宋棠攔在了外面。
他側眸瞥一眼殿內的方向,心下有幾分愁緒。
陛下這會兒正同那一位小娘子在會面,若是叫淑妃這般闖進去如何是好?
到底是皇帝身邊服侍的人,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魏峰格外鎮定,帶著些許關切詢問:「已是這個時辰,娘娘為何不在春禧殿休息,反而跑到這兒來了?」
「魏公公……」
宋棠輕輕喘著氣,眼帶淚花看向魏峰說,「我要見陛下,我想見陛下。」
「淑妃娘娘,陛下……」
魏峰原本想說皇帝陛下已經睡下了,又怕宋棠當真闖進去,發現他在撒謊,必定要起疑心,免不了犯難。
宋棠知道魏峰想說什麼,只咬著唇道:「魏公公,我見陛下一面便好。」
「實在是心中害怕,但求見陛下一面。」
魏峰也清楚自己攔不住這一位。
但總得為裡邊的人爭取些時間才行,否則只怕出大事。
「淑妃娘娘。」
魏峰笑容恭謹,「容奴才進去稟報一聲,許是陛下已經睡下了呢?」
殿內,裡間。
於床榻旁,身穿明黃綉五爪金龍衣袍的男人年輕英俊、器宇不凡,一名容貌昳麗、柔弱嬌美的小娘子正與他相互依偎,互訴衷腸,端的是郎才女貌,你儂我儂。
正是大夏永安帝裴昭以及後宮的寶林沈清漪。
殿外的動靜輕易傳進殿內。
裴昭與沈清漪差不多同時發覺外面的異動,那些動靜也打破這幅甜蜜畫面。
「陛下,外面這是?」
依偎在裴昭懷裡的沈清漪離開他的懷抱,仰起頭去看裴昭。
裴昭低聲寬慰:「無事,別怕。」
他滿目溫柔,捏一捏沈清漪的臉,同時揚聲不悅問,「魏峰,怎麼回事?」
其實兩個人都聽得分明,是宋棠過來了。
他們也知道,若宋棠想進來,外頭的人攔不住她。
宋棠行事一向任性至極。
在這後宮里,除去裴昭之外,她是半點不給旁人面子的。
她若不喜歡哪個妃嬪,從不給對方顏面。
不過,沈清漪從沒有被她為難過,甚至比起其他妃嬪而言算待遇不錯的。
雖是如此,但沈清漪並無感激慶幸。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事——若非宋棠家世顯貴兼之對她態度客氣,這個人根本不會得到皇帝陛下這樣多的寵愛。
皇帝陛下寵愛宋棠,是因為宋棠不會傷害她。
這是不得已的事。
只是……
沈清漪想著不知宋棠夜深跑來德政殿所為何事,垂下眼帘。
裴昭的聲音傳到殿外宋棠和魏峰耳中。
魏峰當即應道:「回陛下的話,是淑妃娘娘過來了,要見您。」
沈清漪聽清楚魏峰的話,復抬眼,目光定在裴昭臉上,眼也不眨看著他。見裴昭面色不愉,她柔聲開口:「想來淑妃姐姐這個時辰來找昭哥哥是有些要事的。」
裴昭冷冷道:「她慣會折騰人。」
這般態度讓沈清漪心中安定,她微微抿了下唇,繼續開口。
「我……」
她支吾一聲,「無論如何,我還是避開為好,不能讓淑妃姐姐瞧見了。」
沈清漪向來懂事。
聽見她的話,裴昭面上浮現歉疚之意:「清漪,好在你一直都明事理。」
他握住沈清漪的手:「今天,要委屈你一下了。」
沈清漪也伸手摸一摸裴昭的臉:「只要能夠和昭哥哥在一起,不委屈。」
裴昭眼底盈滿感動,卻來不及多言,一陣腳步聲逼近。
儼然是魏峰攔不住宋棠,人往殿內闖進來了。
聽見一串腳步聲以及魏峰不停喊著「淑妃娘娘」的聲音,知宋棠將至,裴昭視線往周圍掃去一圈,心神一凜,沒有過多解釋,連忙把沈清漪塞到床底下去。
沈清漪對裴昭的舉動毫無準備。
她被強行往床底下塞,一時間手忙腳亂,腦袋在床沿狠狠磕了一下。
一聲悶響,然而裴昭根本沒注意。
把沈清漪塞到床底下去之後,他收斂情緒,大馬金刀坐在床沿。
隨之信手拿過一本書冊子捏在手裡。
他佯作自己正在看書。
轉眼之間,宋棠闖到殿內來。
裴昭視線從書冊子上移開,落在宋棠的臉上,皺了下眉。
床底下的沈清漪很快聽見宋棠與裴昭請安,不敢出聲。
她咬緊牙關躲在床底下,手掌捂住腦袋被磕碰了的地方,疼得直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