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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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和華七天造世后,看著被自己創造出來的世界時,是什麼心情?
造世主是慈母還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
但此刻我站在纜車上看著這個以我的意志構造的世界,纜車外只有一片漆黑,偶爾有雪花拍打鋼化玻璃。
背靠著纜車車廂的欄杆,脫掉帽子之後,後腦勺直直抵著玻璃窗。
絲絲冷意從玻璃窗出傳到了後腦勺,但卻沒能讓腦子清醒一些。
「如果能一直待在這裡就好了。」
我嘆了一口氣。
但這種事情只能歸於痴心妄想,自破碎的靈魂再度重整恢復,我便被這個位於隙罅中的世界排斥。
而被拋棄在現世的身體也像塊超強磁力的大磁鐵,拚命地抓取擅自逃走的靈魂。
甚爾低頭用手指幫我把脫下帽子后凌亂的頭髮梳理了一下,然後笑了一聲。
「我看你腦子最近不太對勁。」
他將我鬢角留著的頭髮夾到耳後,然後輕輕說了一句。
「活人和死人沒辦法在一起啊。」
但凡腦子發育正常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情。
而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命運擺布著,詛咒死亡詛咒離別,硬是讓自己的靈魂七零八碎也要把甚爾留下。
稀里糊塗和羂索定下束縛,差點把傑拖下水……
我扭頭移開視線,向右後方看向纜車外的黑暗。
什麼都看不到啊,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映照在玻璃窗戶上的,甚爾的臉而已。
真討厭啊,長得也好看,偏偏這個時候還要做出算得上深情的表情,那不是更讓人不想放手了嗎?
走了一會兒神,恍惚著,然後就發現自己的右手被甚爾握住了。
隔著兩層厚厚的滑雪手套,十指相扣這樣令人心跳加速的曖昧姿勢都顯得有些好笑,總感覺是好不容易才將手指擠了進去。
結果這根本就不是十指相扣,或許只是甚爾的惡趣味吧,到頭來只是我的手套被他扯了下來。
他捏著我的右手中指,指尖捏著我的手指骨。
「那枚指環呢?」
「怎麼?看不到了,所以擔心嗎?畢竟是甚爾的靈魂的容器,我在對戰羂索之前就好好藏起來了。」
伸出舌頭舔了舔上嘴唇,緊張感都表現在臉上了,甚爾絕對是發現了吧。
「做壞事了吧?」
他掐了掐我的後頸肉,嚇得我差點跳起來。
明明自己也沒個正形,懶懶散散站在那裡靠著欄杆,沉下臉說話竟然還有點興師問罪的味道。
「放在中央銀行的地下保險柜。」
在這個世界度過了半年的時間,但是靈魂與現世的時間流逝速度並不一樣,外界現在應該度過了三年半的時間。
現在應該被冥冥拿走了,但我故意不說。
「我有沒有說過,你有時候倒是挺瘋的,有做賭鬼的天分。」
「在甚爾眼中,我是這樣的啊。」
「總之小心別把自己玩死。」
「就不擔心你自己嗎?」
「當時直接從你卡里拿了五億円,身體也好靈魂也好全都賣給你了,隨你處置了。」
「你那是偷吧!」
直接跳起來就想打他了,結果根本打不到。
直接被抱了起來放到纜車內的座椅上,被捏了捏鼻子,又被揉了揉頭。
回想起來剛剛的自己就像是惱羞成怒的貓咪似的,無能狂怒了一番。
「我沒有在興師問罪。」
直接捧著我的手,單腿跪在了我面前。
「只是沒有戒指,少了點儀式感。」
他垂下頭顱。
嘴唇帶著一些冷意,將十二月八甲田雪山的溫度留在了我的手背。
猶如騎士一般單膝下跪,又獻上了手背吻,恍惚之間覺得自己被求婚了,但是仍然在工作的大腦告訴我——「快要離別了」。
「其實還是有點生氣。」
說完,甚爾張開嘴巴,直接將我的無名指含入口中。
手指感受到口腔內溫暖潮濕的空氣,全身頓時僵硬了,感覺怪怪的,脊骨尾端痒痒的不知所措。
被咬了。
甚爾直接含著我的無名指吞到指根,牙齒咬合。
鬆開口時,捏著我的掌根跟我展示他在我的無名指上留下的咬痕。
那裡的肌膚微微發紅,倒也確實留下了一圈猶如戒指般的咬痕。
「過幾分鐘就看不見了,這個咬痕。」
我垂下頭,看著那枚「戒指」。
「這算是求婚了吧?都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了。」雖然不是真正的戒指。
太孩子氣了,就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孩子氣,畢竟小時候玩過家家至少都會找草根編戒指。
「算吧。」甚爾親了親我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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纜車一直沒能抵達山腳。
明亮的纜車,與外面漆黑一片的世界。
那一年,在香港的太平山,我獨自一人坐在通向山腳的纜車中,那時候外面也是漆黑的,但我知道那時候甚爾就在我身邊,就像現在一樣。
「快到了。」
「我知道的。」
「接下來你要自己一個人走出去。」
「那甚爾呢?」
「繼續留在這裡。」
纜車抵達山腳,山腳的月台上白熾燈亮得略顯刺眼。
玻璃門無聲無息地打開,靈魂隙罅與現世人間,邁出這一步就可以抵達另一方。
「慢慢吞吞,我怕自己等一下直接踹你一腳。」
「……稍微溫柔一點啊。」
邁出那一步。
隔著厚厚的鞋底感受到了水泥地板,下一瞬就是淹沒視野、埋沒意識的無邊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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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原沙也加離開后的世界,又是徹頭徹尾的漆黑一片。
她的出現帶來了光、帶來了所有的色彩,五光十色、人間煙火。
現在又陷入沉寂。
頭腦一熱在她的手背落下了一個吻。
明明自己根本沒有成為守護她的騎士的資本。
不過是一個亡魂罷了。
但是情感上的衝動完全蓋過了大腦的思考,就連那個咬痕,猶如戒指一般留在指根處的咬痕。
全部都是,不經思考。
是愛嗎?
這就是愛嗎?
搞不清楚也懶得弄清楚,就當是自己隨心所欲好了。
然而自暴自棄之後,又感覺喉嚨發癢。
欠了很多話沒說出口,又覺得「愛」這個字太膚淺。
在困意襲來前,伏黑甚爾於無聲的黑暗中,說了一句——
「你是再啟我生命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