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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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幫我買一瓶可爾必思嗎?」
「很樂意效勞,但是……我並不會用這台機器。」
……
2013年秋,東京都立咒術專門高等中學。
身為御三家子弟,預備進入京都高專就讀的加茂憲紀跟隨京都校師生來到東京,準備參觀這場姐妹校交流會。
雖然御三家繼承人的身份擺在那裡,但京都校的學生面對他不算拘束,休息時間讓他幫忙去自動販賣機買飲料。
兩瓶烏龍茶、一盒草莓牛奶、一聽冰可樂……
加茂憲紀硬著頭皮在腦子裡默讀了幾遍,一旁的夏油傑聽了之後,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加茂,幫大家各買一瓶純凈水就好了。」
時任京都高專教師的夏油傑穿著白色襯衫和嗶嘰布西裝褲,單手托腮看著自己的學生,然後拿出手機掃了一眼消息欄里五條悟小學生一般的宣戰——明明是兩校學生交流賽,這傢伙倒是比所有人都亢奮。
那就是九瓶純凈水。
把腦子裡記下來的購物清單忘掉,加茂憲紀離開房間向著一層的自動販賣機走去。
御三家中從不缺少自視清高,覺得自己高高在上的人物,但加茂憲紀並不是。反而覺得那些京都校的學生是自己未來的同校前輩,跑跑腿也是應該的事情。
唯一沒預料到的是,他並不會使用自動販賣機。
很快就找到了屏幕上的純凈水圖片,按下購買按鈕卻遲遲沒得到機器的回應,硬幣放了進去又被吐出來。
折回去跟未來前輩們說「抱歉我不會用自動販賣機」,不僅僅是自己丟臉,從某種程度上也有損御三家和加茂家的臉面。
偏偏這個時候,旁邊還傳來了陌生的女性的聲音。
「可以幫我買一瓶可爾必思嗎?」
稍作停頓,她又加了一句。
「等下會付錢的,不用擔心哦。」
加茂憲紀移開視線。
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自動販賣機旁邊的長椅上坐下了一位黑髮的女性。
如瀑傾瀉而下的長發柔順且黑如烏檀,黑絲瓔珞似的遮住了她的脖頸,肌膚白皙到病態,像是常年不見光一般。
但總體是很美的,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如果那樣的笑容,是單純的微笑。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帶著幾分調侃,就更好了。
「很樂意效勞,但是……我並不會用這台機器。」
「嗯?最好把眼睛睜開來哦,閉著眼當然用不了自動販賣機啦,還是說你想挑戰一下盲人的生活。」
「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一直是睜著眼睛的。」
黑髮女子小聲道了聲歉。
低下頭看著地板,但加茂憲紀看著她微微抖動的肩膀,就知道她正在憋笑。
看外貌大約是十八九歲,沒有穿高專校服而是穿著紅白巫女服與鶴紋羽織,應該不是東京校的學生但也不像是老師。
糾結了片刻,加茂憲紀終於開口詢問自動販賣機的使用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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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是典型的狐狸眼,細而狹長。
畢竟是一起長大,偶爾也互相損幾句,而我每次都拿他的小眼睛開刀。
原以為傑那樣的眼睛已經算細狹了,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標準的眯眯眼,一開始以為這位少年閉著眼,沒想到這對於他而言已經是睜大眼睛了。
道了聲歉。
然後很不厚道地憋笑。
但還是告訴了他,怎樣正確使用自動販賣機。
光看臉感覺還有些稚嫩,似乎還沒到入讀高專的年紀。
穿著傳統服飾,說話也好、舉止也好都帶著刻板的禮儀規範的痕迹,讓我想起了好幾年前,我還在加茂家本宅時度過的時光。
「你是加茂家的孩子嗎?」
「是的,鄙人是加茂家的嫡子,加茂憲紀。」
其實光看臉也能猜出得出他的身份,大概是憲真的某個兒子吧。
我對憲紀這個名字印象並不深,畢竟憲真當年有好幾位夫人,她們又生下了好幾個孩子。
繼承了術式的、沒有繼承術式的、咒力強的、咒力弱的、男孩、女孩……那些剛誕生的孩子們被加茂家的族長們貼上標籤,然後便開始了在那座古樸而厚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府邸的生活。
回過神時,我才發覺自己剛剛一直盯著加茂憲紀的臉。
他顯然也覺得尷尬了,將買到的可爾必思放到我手上,然後後退一步,將視線看向一旁空白無一物的牆面。
畢竟是血溶於水的親人,我想了一會兒,覺得還是該向他自己我介紹一下。
話還沒說出口,後腦勺傳來一聲悶響,伴隨著輕微的鈍痛感。
能夠收斂自己身上的咒力,悄無聲息地走到我的身後,不被我發現,能做到這一步的人並不多。
我轉過身去,便看到了夏油傑。
他站在我身後,剛巧逆著光,臉上的神情算不上平淡但又是讓人琢磨不透。
五年的時光讓他變了不少,渾身透露的氣質是稜角被打磨之後的內斂,頭髮留長之後隨意披散著,不變的是仍然垂在額頭前的劉海。m.
嗓音變得更為低沉了,柔和中帶著點沙啞,說出來的話卻是與柔和二字毫不搭邊。
「什麼時候醒來的,也不和我聯繫。」
明明傑說話的時候是笑著的,但我的直覺還是察覺到了危險感,一絲害怕襲上心頭刺激大腦皮層。
幸好現在有第三人在場,否則傑這傢伙肯定會揪著我的耳朵或者後頸,開始興師問罪。
「加茂,麻煩你把水送到休息室,我這邊還有些事情要解決。」
哈,傑嘴上說著有些事情要解決,說不定心裡想著的是把我給「解決」掉。
「沙也加,我們聊聊吧。」
「……聊聊?是像以前你和五條前輩那樣,去訓練場用拳頭聊嗎?」
「只是普通地坐在沙發上聊天,我在你心裡到底是什麼形象啊?」
「不是啦,只是覺得傑現在在生氣。」
走在我面前的傑停下腳步,轉過頭,對著我說。
「確實很生氣,但畢竟都過了五年了,想了很多——」
「當然,有機會的話還是想揍你一頓啊。」
「挑男人的品味糟糕至極,自己的性命也不當一回事——」
「嗯嗯,對不起,我知道了。」
「遇到了這種事情,從來沒有向我求助——」
「好,下次一定第一時間告訴傑。」
「我當時……感覺很無力,就像回到了當年理子——也就是星漿體被殺那個瞬間,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挽回,以為要永遠失去你了。」
「……抱歉。」
我垂下頭看著地板。
因為揪心而下意識設法轉移注意力,而開始數起了地板磚上的方塊格子。
這種時候即使說一百次道歉,內心的愧疚無法抹平,而傑所經歷過的悲傷也無法化為烏有。
「傑是我很重要的家人,所以……很抱歉,讓你傷心了。」
走到樓梯口時,上方的樓梯傳來腳步聲。
隨即我們前方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出現在樓梯轉角處的男人居高臨下看著我們。
墨鏡換成了纏繞在眼睛上的白色繃帶,如雪般的白髮不受地心引力一般豎起,五條悟倒是一如既往地肆意張揚,看不懂空氣一般開始調侃起來。
「呀——傑,怎麼像是個教育不聽話學生的教導委員,總是這副樣子,會長白頭髮的哦。」
感傷中帶著溫情、愧疚與歉意交織……那些情緒在五條悟出現后,總感覺消失了大半。
也不知道是該責怪他,還是應該感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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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用五年的時間修復了自己的靈魂?」
「額,實際只用了三年的時間,後面兩年留在薨星宮和天元大人學習術式和結界的知識。」
不知怎麼地,五條悟和傑兩個人民教師都各自拋下了自己的學生,我們三個就在教師休息室里聊了起來。
實際上,主要是我和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五條悟拿著手機刷了半天出前館,象徵性地徵求了我們的意見后,點了五人份的炸雞套餐和一堆甜品。
過後扯了一下自己的繃帶,蒼藍之瞳在午時陽光照耀下不似平日銳亮,反而帶著點夢幻感。
「怪不得,剛剛就想說了,你的咒力混雜了一大半天元的力量啊。」
「天元大人把力量借給我了。」
「沒那麼簡單吧。」五條悟一邊說話,一邊和送餐員打字溝通。
「就是這麼簡單哦,用不完的咒力不能放冰箱冷藏,借給我也算是合理的循環利用吧。」
「哪有這種好事,傑你聽一聽你家妹妹(いもうと)都說的什麼鬼話,騙人也得好好打草稿吧。」
「五條前輩,這是在肆意挑撥我和傑之間的信任吧。」
「你看你家妹妹——啊,送餐員來電話了……」
一個人佔據了雙人沙發的五條悟停下了和我的爭辯,接聽了電話,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差。
「這—位—小—哥——送餐地址我明明填的是都立咒術高專吧。你把我的炸雞送到隔壁森林公園是怎麼一回事?」
電話講到一半,他站起身來走出教師休息室。
我側過身去直面夏油傑,發現他臉上還掛著微笑,但我卻覺得自己像是見到了地獄死神。
笑成這樣,絕對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怎麼說都是一起長大的,夏油傑是怎麼一個德行我還是很清楚的。
「和天元大人做了約定,借用了他的咒力,同時要為他鞏固現今日本內的結界。」我一股腦說了出來,越往後聲音越小。
「還是在說謊,眼睛都不敢看我,眼神到處亂飄的人不可能在說實話吧。」夏油傑湊過來,一隻手按住我的肩膀,「還是為了伏黑甚爾?」
「如果我說是呢?」我反問道,還故意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挺起胸膛,結果頭又挨了一拳頭。
「這麼專一痴情?」
他拉起我的右手,撫挲我的右手中指,原本佩戴在那裡的指環已經被我摘下來了。
「你的眼睛難道只能看到伏黑甚爾一個人嗎,為什麼你就不願意看一下別的人呢?」
他低下頭直視我,猶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只有湊近時才能分辨那實際是一種深沉的紫色,夏油傑有著足以讓普通女孩子心跳加快的臉,而我此刻的心跳加快——部分是因為,緊張部分是大腦混亂。
嗯?
發生了什麼?!
這樣的發展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
參照我過去看過的情感劇、電影、少女漫畫,說出這種台詞,接下來大概可以期待傑的口中說出「為什麼不能把視線看向我」這樣的標準男二號發言。
不行,完全接受不了。
身份是義兄妹,實際上也和幼馴染差不多吧,放在少女漫畫裡面確實標配了。
但如果是夏油傑的話,完全想象不出來!
從小到大,兩個人之間出糗的事情也好、高興的事情也好、難過的事情也好都一起經歷過,但也正因為太過了解、接觸地很深,反而產生不了戀愛的思緒。
「為什麼不把視線看向別人呢?明明坐半個小時電車就可以到新宿吧,歌舞伎町的牛郎那麼多款式總可以找到合適的吧,何必在一棵樹上弔死。」
「啊——好可怕,我剛剛還以為,傑會說出『為什麼不能把視線看向我』這樣的發言。」
「……你腦子有什麼問題?」
「抱歉,因為拜託天元大人的手下購入了幾箱少女漫畫,在薨星宮的后兩年看了不少那種漫畫——但是啊!能不能不要用一副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看著我啊?和我當戀人也不是那麼糟糕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