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謝檀縱馬西行，半路上見左傑所率領的前鋒軍似乎是收到了傳令，果真暫停了行軍。

想來趙子偃對沐月，確實還是很在意的。

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被自己忽悠、真的傳信回鄞州去詢問沐月，還是很快就能琢磨出破綻，再度發兵追擊呢？

畢竟，趙子偃也是征戰多年的一方統帥，判斷力和推理力都不會太差……

所以無論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儘快將百姓們送出燕山地界！

謝檀打馬急行了一日，遇見了奉命前來接應她的魏慶。

魏慶一臉疲態、滿身風塵，見到謝檀后暗鬆了一口氣，拱手行禮道：

「百姓們都已經進了燕山以西的山路口。公子堅持留下等你，咱們趕緊走吧！」

原來顧仲遙擔心謝檀的安危，讓魏慶來回在燕山與梁軍之間的道路上查探她的行蹤，自己則帶了另外三路人馬，護送流民們入山。

魏慶原本已經走到了離梁軍極近的地帶，突然收到了斥侯傳來的軍報，說北邊發現了衛國騎兵出沒。

他著急上火，既想著回去截住衛國人，又不敢擅自違抗顧仲遙的命令，於是躊躇不決地在一條道上來來回回，所幸總算是等到了謝檀！

此時，顧仲遙與麾下的人馬，護送著浩蕩的流民隊伍，已經抵達了燕山的石海峰。

石海峰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峰腰處的懸橋，連接著西行山路的入口。

流民們棄了馬車，扶老攜幼、扛著家當，在陳虎阿寬等人的指揮下，一批批地過了橋。

韓峰滿頭大汗，再度上前請示顧仲遙，「公子也先過橋吧！剛才盧咸又派人來報，說衛國人已經進了燕山了！虎子部下的人都到前面去護送百姓了，待會兒萬一真交上手，我們怕是人手不夠！」

顧仲遙立於橋頭的崖邊，淡然道：「先讓百姓們過去。」

韓峰急得想罵人，「公子說了半天，不就是放不下那個丫頭？」

顧仲遙冷冷地掃了韓峰一眼。

韓峰立刻慫了，「不……不是丫頭……屬下說的是夫人，夫人！」

正在這時，兩名傳令官相繼飛奔而來，跪地奏報：

「魏將軍回來了！」

「衛國人已到石海峰下！」

謝檀跟著魏慶到了石海峰。

因山勢陡峭，馬匹走得艱難，快到峰腰的時候，謝檀索性棄馬步行，喘著氣、大步地往上爬。

剛走了沒多久，猛然聽見有廝殺聲響起。

魏慶駐足聆聽一瞬，立刻拔出了佩刀，「是衛國人！」吩咐左右道：「你們倆，送夫人去弔橋。其餘人等，都隨我來！」

謝檀被兩名兵士護送著繼續往峰腰處攀行。

她側頭望向魏慶帶人衝過去的方向，只見有越來越多身穿衛國軍甲的士兵涌了出來。雙方的人馬如潮水撞擊般地撲向彼此，兵刃鏗鏘，鮮血四濺地廝殺在了一起。

趕到懸橋的時候，顧仲遙剛好送走了最後一批百姓。

謝檀遠遠望見他臨風而立的高挺身影，忍不住加快了步速，奔了過去。

顧仲遙亦看到了謝檀，連日高懸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

他上前將她擁入懷中，千言萬語堵塞心間，卻礙於戰況無法詢問詳情，只低頭親了親她的髮絲，便肅聲道：「趕緊過橋吧！」

語畢，轉頭示意韓峰。

謝檀見他將自己一人推向韓峰，隨即明白過來，連忙拽住顧仲遙的衣袖，「你又想單獨送我走？說了我不會一個人走的！你不走，我也不走！」

韓峰領了命令，上前來試圖強拉謝檀，被她反手甩開，還順帶踩了一腳，疼得齜牙咧嘴。

謝檀目光焦灼地看著顧仲遙，「那天在河邊我跟你說過的話，是認真的！要走就一起走！」

顧仲遙盯著謝檀片刻，沉默半晌，最終垂下了眼。

他轉過頭，決然吩咐韓峰道：「斷橋！」

韓峰應了聲，然後領著幾人揮動長刀，咔咔地將懸橋斬斷。

綿長的橋體，沿著懸崖的邊沿嗖地滑了下來，隱入到了峰下的萬丈深淵之中！

衛國人來勢洶洶，若不斷橋，怕是會留下後患，讓他們追上西逃的百姓。

石海峰兩面臨崖，下山的路徑只有兩條，如今皆已被衛國人堵住。不多時，衛軍的後援運來了床弩，在山峰兩側架出陣型，開始逐步往上強攻。箭如急雨，破空聲響，簌簌而至，床弩所用的巨大鐵箭，更是足以射穿鐵盾，無法可擋。

顧仲遙發鳴鏑傳令，讓眾人向峰頂後撤，藉助愈加陡峭的山勢，阻擋住了床弩的進攻。

與衛國人交過手的兵士，很多都中了箭傷。

謝檀帶著人將傷兵們安置到了避風的地方，又用衣物裁製出繃帶，為他們包紮傷口。

少頃，韓峰魏慶等人，全數皆退至了峰頂。

「公子！衛國人的床弩上不了峰頂，暫時也不敢繼續進攻。要不，我們趁機殺下山去？」韓峰請示道。

一旁幫忙照護傷員的阿寬，聞言急忙回頭道：「現在往下沖的話，這些傷兵怎麼辦？」

難道讓他們留下來等死？

顧仲遙沉吟一瞬，吩咐道：「大家先休整一下。韓峰你帶人分批把守住上山的路口。」

他走到謝檀身邊，見她正挽著衣袖、幫一名胳膊中了箭的傷兵包紮傷口。

因為剛剛拔箭頭的時候手抖，愣是給人家的傷口拉得更大了些，謝檀現下頗為愧疚，嘴裡不斷低聲地寬慰著對方，「你忍著點啊，可能有點痛，忍著哈……」

那傷兵是個年輕的小伙，赤著條負傷的胳膊、感受著謝檀的手指時不時劃過皮膚，不自覺地有些臉紅，一抬眼，猛地瞧見顧仲遙面色冷凝地站到了跟前，嚇得差點岔了氣，「公子……」

謝檀聞聲扭頭。

顧仲遙蹲到她身旁，動作靈活地幾下綁好了繃帶，然後把謝檀拉了起來。

「你弄不來這些。」

謝檀也知道自己的醫護水平，訕色道：「那我也不能幹坐著，什麼忙也不幫吧？」

顧仲遙想了想，召了幾名護衛，對謝檀道：「你在峰頂周圍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避風遮雨的地方。看情形，我們可能需要留在這裡過夜。」

謝檀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石海峰的峰頂一帶，面積其實不小，植被相比黃石嶙峋的山腰，要蔥鬱許多。謝檀帶著人四下搜巡一番，很快，尋到了幾處可以容身的山洞、以及水源，最後還在一片凹地的林間發現了一汪溫泉。

溫泉周圍的樹木受到泉水滋養，長得枝葉繁茂、野果鮮艷。謝檀瞧見野果，立即食指大動，領著眾人採摘山莓，各自拿衣物兜了，帶回去給傷兵解渴。

她從前經常跟父親在野外徒步，對於處理衣食住行這方面的事、算是頗有經驗。眼下涉及到生存基本要素的各個方面，喝的、吃的、住的，都有了。

就是不知道，該怎麼突圍……

衛國人的攻勢，一直持續了一整夜。

韓峰等人領著部屬，在入峰的要道口，幾次與衛國人正面交鋒。所幸因為地形上的優勢，敵軍一直無法登峰。

到了快天明的時候，一直強攻衛國人，突然消停了。

眾將士正想鬆一口氣，卻見斥侯從山下奔回，稟告道：

「梁軍到了！領頭的是屯騎校尉左傑！他們一來，衛國人就撤了！」

王太后想借梁國的力來殺顧仲遙，一則是想趁早除掉這個北延皇族的後裔，以免將來他復國后再興兵伐衛、引發後患；二則，也是想讓兩虎相鬥，自己坐收漁翁之利。

她派兵到燕山來襲，只是為了堵截住顧仲遙，不讓他有機會逃脫。如今梁國大軍趕到，衛國人自然不必再浪費兵力，便直接將燙手山芋扔給了敵國。

左傑麾下的前鋒營，從兩面包圍而上，極快地佔據住了入峰路口。

他們最初，也嘗試像衛國人那樣採取強攻，卻被韓峰帶兵擊退，隨即便改變了策略，點燃浸了火油的箭頭，開始使用火攻。

魏慶見狀，不由得暴躁起來，「左傑這小子，又想放火燒山！他娘的只會玩陰招！」

他與左傑從前同朝為將，也曾一同作戰過，因而對彼此擅長的戰術策略十分了解。

魏慶向顧仲遙稟奏道：「左傑這廝雖然有些呆愣，但確實精通山地作戰的戰術，不容小覷！眼下陳將軍他們帶走了三路的兵力護送百姓，咱們這裡留下的人只有數百，且傷者眾多。所以依末將看，若是長久跟左傑耗下去，並非上策，不如，還是找機會強衝下去吧！」

顧仲遙沉吟片刻，「再等等。」

一旁的謝檀，見不斷地有傷兵被送上來，心裡不覺隱隱慌亂。

看來，她對趙子偃的忽悠，只成功為他們爭取到了不到三天的時間。

趙子偃本也不蠢，就算派左傑先過來試探一二，也能立刻辨明她的恐嚇是真是假……

千里之外取人性命的事，她確實，做不到。

一旦識破了她的幌子，趙子偃再出手，只怕會更加有恃無恐。

果不其然，到了午後時分，梁國人使用的火油箭，升級成了用投石器投擲的火球。

那些火球是由藤枝纏繞了石脂水的燃料所制，擊中的地方，不論樹木還是草地，都因浸了灑出的燃料而騰然焚燒起來。若是打中了士兵，則立刻燒著衣物，極難撲滅。

顧仲遙不願讓部屬做無謂的犧牲，傳令讓韓峰撤回了峰頂。

所幸梁軍展開了火攻，自己便也無法越過火勢再往上攻，雙方由此陷入了僵持。到了入夜時分，梁軍似乎用盡了燃料，暫且停止了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