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六章
婆娑舞對於帝釋天來說,實在是有著十分特殊的意義。
冷眼望著阿修羅王,這位讓人難以捉摸的大人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讓對方更加狼狽的念頭。由此可見,無論她表現得多麼淡然穩重,終究還是少年心性。
此刻的阿修羅王並不如表現看上去的那般輕鬆,強撐著最後一分精力伺機而動。強弩之末便是他此刻的狀態,只不過阿修羅沒有放棄一說。
「婆娑舞果然名不虛傳,不知阿修羅王還能堅持多久?」對方識破他的招式並沒有什麼,但那從容確實也讓他都止不住生出几絲絕望。
男子的聲音依舊清朗,卻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不過是表面功夫。「大人您的招式太過花哨,本王似乎只有這婆娑舞才能與您抗衡呢。」
帝釋天不禁嗤笑一聲,萬千化一,將金剛杵再一次握回手中。「是么?那本王便讓你曉得,什麼叫做自不量力。」
全場陡的嘩然,繼而一片寂靜。年少的帝王,須彌山不二的威嚴,踏著與阿修羅王相同的步伐。
那游曳的身姿,飄散在風裡的白髮:那漫天飛舞,憑空而現的血剎:那紛然跌落,又濺起的火蓮花。
就在這一刻,阿修羅族的校場之上,能夠聽得見夜曇開放的剎那。
美之極致,莫過於此。
看吶,這才是驚世絕倫,武中之舞,艷中之焰的阿修羅婆娑。
阿修羅王的面上終於現出了驚疑與不安,抬劍的右手也慢了半怕,只堪堪卡住已經到了近前的六環鈴上。
婆娑之舞,身姿曼妙,據說乃是阿修羅族的一位女子所創,實乃王室不外傳的秘術。這一刻,他們的族長,升起的絕望與後悔是任何一個族人都無法體會的。
為了他最疼愛的妹妹。
「你知道么?」帝釋大人的笑從來沒有這般張揚過,此刻的她,比身前的男子更像阿修羅,「本王最討厭沒有實力卻口出狂言的人。」
他的手帶著顫抖,想要將失卻火焰的長劍抽出。他想起了一些原本以為只是莫須有的謠言,他想起了父王曾經的忠告,他想起了,自己一萬年如同心死此刻卻坐在看台之上的妹妹。
在阿修羅王想要抬頭去尋找那抹身影的時候,膝蓋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踹下,金剛杵壓在了他的肩上,重若千鈞。在他跪地的瞬間,一道清脆的骨裂聲響徹全場。
「嘖嘖,」校場已經不能單單用安靜來形容了。帝釋天束髮的玉冠早不知在何時掉了,散落的白髮上染著斑斑的血痕,神情是那般冰涼,唇角卻隱有笑意。她從容又略帶挑釁的抬頭望了望看台上沉默的人群,之後才低頭看向已經毫無反抗之力的阿修羅族之王,「被自己族裡的秘傳打敗是什麼滋味?」
第一次在如此情況下出手,一場大勝,一口萬年的惡氣,一份天縱的豪情。帝釋天從來不曉得,一場勝利竟然能讓她這般興奮。那個自命不凡的阿修羅王,在這麼多族人面前跪於她腳下,再也沒有那不可一世的氣勢。
此刻,不知為何,她鬼使神差的將目光掃向了看台。
阿修羅界的公主,墨焰,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帝釋天看不清她的神情,只那近乎於淡漠的側臉,讓她曉得,這位公主似是對這場關乎族人尊嚴榮譽的比武沒有絲毫的興趣。
那絕非傲慢,卻比傲慢更加令人明白,自己入不了對方的眼。天之驕子,並且勢必從今日起會更被傳頌敬仰再不會受人輕視的帝釋大人不知為何,會在此刻升起不滿。
這種莫名的鬱郁之情來得莫名又不得舒展,讓她無計可施,只得將這股怨氣撒向腳邊的男人。她又狠狠的踹了他一腳,沖著全場大聲道:「原來盛名已久的阿修羅一族也不過爾爾!」
跪著的人瞬間抬頭,眼中仍舊現著凌厲而不屈的光芒。阿修羅族的聲譽是個個族人,一代代族長用鮮血,用性命,用氣節積攢而下的。他的口中全是血,狠厲的聲音卻沒有半分的含糊,「本王還沒有輸。」
他說話的瞬間陡然後仰彎腰,翻轉手腕終於將卡在六環鈴中的長劍抽出。
帝釋天早已做好準備,迎接他的進攻,卻不想,對方竟將長劍刺進了自己的胸口。
少女微微一愣。此刻的她或許什麼都不缺,卻終究少了一份歷經戰事的狠勁。她暗道一聲不好,仍舊晚了。那從阿修羅王胸口噴薄而出的血液速度卻快得驚人。即便是對自己的速度頗有自信的帝釋天,也仍舊未徹底避開這些血。
那血液帶著灼熱的氣息,濺在了她幾乎整個左臂上。暗紅的液體一沾上皮膚,立即躥成火焰。仟韆仦哾
「大人!」看台之上的蘇摩尖聲一叫,竟是肝膽俱裂。她顧不得其他只想趕緊上前,卻有一道嬌小的身影比她還要迅速的奔向擂台,那是時常與大人作對的乾達婆王。
「給我站住!」帝釋天抬手壓滅手臂上的火焰,心中不禁有些惱怒。
她之前一直說阿修羅王輕敵,自己卻也早已經輕視了對方,更甚至被他激怒到失去了理智。而在這最後的時刻,勝利在握的瞬間,竟然還被對方所傷,簡直是,簡直是......
乾達婆停得很快,立在空中順勢將身後趕上來的蘇摩拉住。
在月神大人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帝釋天定睛一看,竟然是那阿修羅界的公主,墨焰。
她知道對方是為了兄長而來,低頭一望,將杵尖指向躺著的人。阿修羅此時的臉色簡直如同一張銀紙般蒼白。
「阿修羅王,你認輸么?」
他輕輕一笑,心服口服。「本王確實輸了。」
帝釋天禁不住鬆了一口氣:此次,她總算是沒有白來。
「既然如此,那與修羅之事......」
「本王說話算話,向您道歉。」
微微皺了眉,正想質問對方,卻不想地上的人已然回答道:「您說的,誰輸誰道歉,本王輸給你,自然是向你道歉。」
帝釋天不曾想到,以魯莽著稱的阿修羅族之王竟還有這般狡辯功力,卻也懶得與他糾纏,冷哼道:「道不道歉都在其次,你保證不會開戰了么?」
阿修羅王再是不甘,卻也絕對不是不守信用之人,沉默的點了點頭。
了卻心愿的帝釋天,終於感覺到了左臂上的疼痛。阿修羅族長的心口血本命之血可不是那麼好承受的。
「王兄,」那墨焰公主終於到得擂台,屈膝半跪在阿修羅身邊,神情看不出一絲的擔憂,聲音也未曾有絲毫的急切,只透著冷漠,「你還好么?」
她的目光從始至終,未曾在這位帝釋大人身上駐留過。
而被忽視的大人,卻捂著左臂上的傷口,冷然卻又專註的看著她。腹誹著不知是說這女子冷血好呢還是無情好,對著自己奄奄一息的哥哥,竟能這般淡定。
「還死不了,哈,」那男子動彈不得卻仍舊笑著,對著自己的妹妹,一笑咳出一口血,「哈哈,焰兒,你終於,終於肯理王兄了。」
帝釋天垂眸望著兩人。驀然覺得,墨焰扶在阿修羅王肩上的手,刺眼異常。她只覺得自己捏著杵身的手在顫抖,卻不曉得是因為方才受得傷,還是自己快要難以抑制的衝動。
「你不要說話。」墨焰的手蒼白又纖細,骨節分明甚而有些突兀,只讓人覺著瘦得厲害。
阿修羅王搖了搖頭,又望了那駐足不語,垂眸似在深思的白髮少女一眼,用著可惜又無奈的語氣,卻十足十的試探之意對著自己的妹妹道:「王兄,王兄沒事,唉,此次,差點就為你娶——咳咳,咳......」
只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直沉默不語的帝釋天那手中插進他腿里的杵打斷,變做一聲聲的咳嗽。
不帶眨眼的行使了這番惡行的人,碾動手中的金剛杵,「若是再讓本王聽到你一句類似於這種的話,你就要準備好付出代價。」
她盯著墨焰側對著自己的臉,對著阿修羅王狠狠的威脅。不知為何,對方在這時說這句話,讓她尤為不能自控。
跪在自己王兄身側的女子,終於在這一刻抬了頭望向了帝釋天。
印入眼中的,是一雙空洞的眸子。在那混沌又透著死氣的眸底,綻著一股莫名的寒光。
她直盯盯的看著那雙眼,甚至無法確定,這個不帶一絲煙火氣的公主的目光有沒有注視在自己的身上,卻在一瞬間,無法呼吸。
那瞳眸,與她夢中所出現的,一模一樣。
寂滅,冷清,彷彿沒有絲毫的情緒,猶如一潭死水,永不見波瀾。
但也許就是因為如此,帝釋天愈發的想要曉得,那潭死水究竟會不會出現波動。那眸中到底會不會有喜有悲,有愛有恨。
這一瞬,這一眼,彷彿萬年一般久遠。她那顆好像從來不對任何事物感興趣,不會為任何事物執著的心,突然鮮活了起來。這一刻的帝釋天,第一次脫離了帝釋天的身份,她對正事之外的東西有了興趣,有了求知探索的慾望。
原來,她還是有慾望的。
在冥冥之中,她竟萬分確定,那雙如墨的瞳眸中出現過其他的色彩。而如今的她,能不能讓這雙眼再次出現情緒,讓她真真正正的看到自己呢?
少女為著自己如同藤蔓一般纏繞的思緒感到混亂,捏緊手中的長杵,對著那似是望著自己卻又像是被看自己的人張了張唇,不曉得要說什麼。
墨焰只是靜靜的望著她,一言不發。一會兒之後擦抬手握住金剛杵,將杵尖從她王兄的腿中拔出。
「大人,」蘇摩不知何時已經與乾達婆一起到了帝釋天的身邊,一邊將她扶住,一邊擔憂的問道,「您沒事吧?」
墨焰已然再次低了頭,開始處理阿修羅王的傷口。
校場里開始變得有些混亂,看台之上的阿修羅們躁動不安,而隸屬王族的親衛已經將整個校場都包圍了。
帝釋天抬頭望向天空,乾達婆立時大聲道:「八部之王,須彌之守,請你們速速現身。」
四方天空登時現出二十幾道身影,緊那羅王將遮掩的幕帳收起,領了人群迎身下跪,朗聲道:「臣等參見帝釋大人。」
帝釋天微微點頭,讓他們起身。如今既然護衛已現,她已經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修羅王的臉色略微有些好轉。他似是沒看見這些突然出現在自己地盤上的各部族長,只抓著自己妹妹的手,一臉欣慰的道:「無論什麼原因,起碼你再次開口與王兄說話了。」
墨焰一手收了長劍,另一隻手掙開阿修羅王的掌握,與阿修羅王兄妹情深的模樣天壤之別,垂著眸子,聲音清冷:「王兄還須注意身體。」
阿修羅族的將士被善見城的親衛擋著,婆雅稚在一旁大喊大叫,卻礙於他們的王未曾下令而不敢輕舉妄動。
帝釋天對著蘇摩點了點頭,隨著一聲令下,將阿修羅們放行。他們動作很迅速,不消片刻已經將滿身是血的人搬上軟榻。
墨焰再也沒有看過帝釋天一眼,緩緩站起身,伴在軟榻旁邊準備離開。
「大人,我們趁現在離開阿修羅界。」蘇摩在一旁輕聲提醒,「再待下去不曉得阿修羅們會有什麼反應。」
帝釋天如何不曉得這個道理?只是自方才墨焰出現之後,她的心早就亂得一塌糊塗,雖表面上仍舊保持著鎮定,並且勉強擺著架子,但只有她才曉得,從那刻起,自己幾乎無法思考任何問題。
「等等!」她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這也許是最後的機會了,此後一別,也許再也沒有可能見到這個甚至連話也沒有說過,只見過一面的女子。
乾達婆如何不知道自家大人的失態,從剛才見了這位阿修羅族的公主之後,她基本就沒有正常過。調侃可以,但也必以大事為重,忙不迭伸手想去抓身邊的人,卻終究落了空,情急之中甚至喊出了只有在私底下才會喊的名字。「帝!」
帝釋天的喊聲並沒有讓任何人停下腳步,而在她能夠反應過來之後,才發現自己竟到了阿修羅王的軟榻之前,將他們的隊伍攔下。
婆雅稚才不管攔在前面的事三十三天天之主還是什麼東西,攔在自己的王醫治,神也不行,尖著嗓子不滿道:「帝釋大人,您業已贏了比武,還請讓我王去治療!」
帝釋天沉了一雙碧綠的眼眸望著墨焰,未曾理他的話。
這個人身姿清瘦,素衣飄渺,面色蒼白。但她的眉眼姿容,肌骨質氣,猶如清風霽月,寒雪覆梅,清癯姿態,冷冽神韻。
她沒有看她,又絕非目中無人。
說不清,道不明。
這般沉默終究被打破。躺著的人,氣若遊絲,聲音卻還帶著輕佻,「大人攔下我們是因為願意接受本王方才的提議,要與我阿修羅聯姻么?」
帝釋天的面色再也沒有這般難看過。被一而再,再而三,如今已是第四次的挑戰須彌之主的威嚴,便是她修養再好,忍性再大,此刻卻再也忍不下去。
阿修羅王本不過是想最後給這位大人一點顏色,以安撫自己心中越來越盛的不安,卻在看到對方銳利又深邃的目光時,心中咯噔一聲。
帝釋天瞥了他一眼,再次看向站在她身邊的女子,冷笑道:「既然阿修羅王盛意拳拳,本王自然不好一再推卻,」整個校場突然騷動起來,她的話頓了一頓,心中不知為何生出一陣快意,彷彿那被壓抑了許久的性子在此刻釋放出來。抬手指著那無視自己良久的人,這位曾經怒斥群臣選妃實為荒唐之舉的大人沖著在場的所有人大聲道:「阿修羅界的公主,墨焰!本王要娶你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