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七章
乾達婆撇開眼,不停的告訴自己,方才什麼也沒聽見。
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
蘇摩愣了一會兒,對著她遞眼神:大人這演得是哪一出?
我怎麼知道啊!持國天王好想仰天長嘯。
妙音仙女用腳尖踢身邊的緊那羅王:方才大人確實說了什麼么?
緊那羅王擠擠眉:大家都聽見了啊。
暫且不管在場各位是什麼心理,帝釋天的話甫一出口,便是自己也禁不住呆愣在當下。她完全無法相信方才那番荒唐之極的話是出於自己的口中,只直盯盯的望著那站在阿修羅王身邊,甚至未曾與她說過一句話的女子,懊惱得直想跺腳。
阿修羅族的反應更是激烈,那躺著的族長若不是實在傷勢過重怕早就跳起來要與這位大人拚命了,此下只能被氣得直喘氣。
而唯一鎮定的,大概就是那位被帝釋大人指名道姓要封她為妃的公主,墨焰了。她靜靜立著,一手扶在軟榻一側,目光似是落在自己被氣得不輕的兄長身上,根本沒有去看攔住自己的少女,好似方才話里的主角不是自己一般。
整個校場堪比佛祖開壇講座時候一般安靜,而帝釋天的心思早已經紛亂的一塌糊塗。她為自己的失態感到後悔和不安,更多的事荒唐,荒唐之後又是莫名慌亂。這番百轉千回的心思是她一萬年都不曾有過的,望著那美得飄渺的側臉,直至最後竟隱隱還帶了一絲期待。
不幸中的萬幸,大人雖是緊張難耐,面上倒也勉強撐著冷然。她自然知曉此刻已是後悔無用,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想她三十三仞利天之主,在須彌山眾部之王面前說出這番話來,又豈能當做兒戲?
她暗地裡點了點頭,本末倒置的先不去理會自己說出這番話的原因,卻是想先求一個結果。反正話都說了,這台是要下還是要拆,總得給個反應。況且在場的除了阿修羅,誰敢給自己難看?
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大人那碧綠的眼眸看得公主是叫一個肆無忌憚。乾達婆王望著自家大人那副沒出息的樣子,簡直想要掩面痛哭。或許不熟悉的人還以為大人鎮定得很,只有她與蘇摩曉得,這位主子有多失態。
美色誤國,紅顏禍水。
她的腦子裡迅速跳出幾個詞來,突然對自家那未卜先知的死老爹佩服得五體投地。看來這位公主,確實太能入他們大人的眼了。
帝釋大人說要娶阿修羅族的公主,在場的諸位族長都摸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自然不敢開口,只靜觀其變的在心中猜測:這位大人紅顏知己良多,乾達婆王,月神大人最得寵幸,與那東方的憐玉神君也是「交情」匪淺,如今這是看上新歡想要強取豪奪?還是說單純的因為阿修羅王太過囂張而想要給下馬威?
大人表面功夫還算到家,幾位族長猜來猜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另外一位當事人的鎮靜,甚至是冷漠,更是讓他們覺得微妙。
這位基本沒有出現過在世人面前的公主,還真是厲害啊。
阿修羅王是氣急攻心說不出話來,只漲的臉色通紅,其他阿修羅則是被驚呆了,又沒有接收到族長的任何示意,不敢輕舉妄動。
「大人!」終於,有一道聲音打破了這平靜的湖水,眾人憋著的一口氣緩緩吐出,暗自感謝出聲的人。
月神大人不愧是最得寵的臣子之一啊,這種時候也只有她或者乾達婆王出場最為合適了。
這一聲大人終於將沉浸思緒里的某位大人喚了回來,她的眸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偏頭望了一眼聲源,才發現喚自己的人是蘇摩。
鎮定了一番心神,她再度望向墨焰,對方卻仍舊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
蘇摩知道事情不能再拖,急忙從擂台上下來,徑自行到帝釋天身邊。
可惜在這期間帝釋大人的注意力顯然要被那位公主拉了回去。
墨焰的姿態從始至終未曾變過。她側著頭,半垂著面,似乎是望著那躺著的男子。但若細看,便能發現她單薄瘦削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著,掩蓋在窄袖之下的手因過度的用力而泛著蒼白。
哎呀呀。
乾達婆王仔細的打量著自己這位名義上的表姐。事關自己,她竟能冷淡到這種份上,真不曉得還有什麼事能夠讓她動容的。
她心裡打著小九九,隨著蘇摩走到帝釋天的另一側,開口,卻是有幾分尷尬的。
「咳咳,帝釋大人,如今阿修羅王重傷在身,您所言之事與兩族來說自是萬分難得,只此地絕非商議之所,不若讓阿修羅王先行治療,此事或可從長計議。」
帝釋大人不為所動。
蘇摩這個狀況僵持不下的狀況也有些束手無策。
「哼,」氣得不行的阿修羅王終於緩過了勁,狠狠的冷哼一聲,「大人您是在開玩笑么?請您讓開,本王身體抱恙,還請恕罪。」
阿修羅王神情凝然,眉間更是隱帶怒意,但那怒意之中卻有几絲掩蓋不住的慌亂。
他該是慌亂的。
原本今日,他是想要羞辱帝釋天卻事與願違。技不如人他沒有不甘,但妹妹的事卻超出了預期。
為什麼從來沒有見過焰兒的帝釋天會說出這番話來?僅僅是為了自己剛才放肆的言論,還是......萬年以前,那個原本以為只是謠傳的事件後續?
如果,真是那樣......
他深深的望著身側好似無動於衷的妹妹,心下卻已經冷了起來。
若說此刻,誰能夠看到公主的神情,大概便只有他了。
「大人。」月神大人再也顧不得尊卑之別,伸手拉住帝釋大人的手,聲音之中滿是擔憂。「還請您三思而行。」
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失態又一意孤行的大人。
乾達婆王也伸出手搭在了帝釋天的肩膀之上,她能夠感覺到,手掌之下的瘦弱身軀在微微的輕顫。
帝釋天的眼角緊了一緊,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側身微退,冷聲道:「阿修羅王,須記得謹言慎行,方才你冒犯本王之事原不能善了,」是了,必然是因那阿修羅王的言行讓她惱怒,這墨焰更是對她視若無睹,一雙兄妹不是張狂便是孤傲,正是她最最厭惡之人,此刻方想用其人之道還於其人之身,用以羞辱他們而已。她這番在心中告訴自己,冷笑著望向那墨焰,「今次有幸目睹公主容顏,果然是驚為天人,用以充斥本王那空虛的後宮為你王兄贖罪本是再好不過,只既乾達婆與蘇摩均為爾等求情,阿修羅王也已身負重傷且承諾不再開戰,此事便就此作罷吧。」
墨焰終於在那人說到讓她為王兄贖罪時望眼過去,一雙冰眸幽深無瀾,如寒玉一般的面上不曾現出多餘的表情,只那蒼白的薄唇抿了一抿。
這一眼看得帝釋天胸中一突,似是連心跳也跟著頓了一頓。她此番言語不過是自欺欺人,明眼如乾達婆者自然是看出來了,但遲鈍如她本人,卻還以為釋了心中疑慮,雖不免仍覺憋屈糾結,倒也能暫時騙得過自己。
她避開與墨焰相視的眼,對著阿修羅王道:「你今日既是輸得心服口服,還須記得去修羅族負荊請罪,相信阿修羅王亦是守諾之人。」
聽得出話里的威脅,那渾身是血的男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對著婆雅稚厲聲道:「還不快走!」
他今日可算是賠了尊嚴有折了妹妹,可氣可恨。
愁腸滿腹的某位大人已經不敢再去看公主,任由她與自己擦身而過,待得片刻,才去望她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不知為何湧起一股悵然若失的情緒。今日的反覆情緒實在是萬年都沒有過的,而此刻這些心緒都平息之後,再次升起的是當初第一眼看到她背影時的那種茫然,慌張,還有恐懼。
唯一值得道聲可喜可賀的,大概便是此行的目的達成。雖與當初息事寧人的解決方法不同,好歹已是了卻因果,善見城眾人自是不能再停留阿修羅界。當日便在諸部之王的護送下返回了須彌山,之後諸多雜事也由乾達婆王與月神大人收了尾。
只這回倒算得上是個真正意義的爛攤子了。
大約是看出了自家大人的異常,無論是乾達婆還是蘇摩,都未曾問起她這一次的事。
帝釋天雖是巴不得她們隻字不提,心中又莫名失落萬分。
這種難言的少女心緒,她實在是不太明白。一連數月寢食難安,睜眼閉眼都是同一個人。若是這位大人不這麼死要面子,問問她身邊某隻心裡已經有了數的臣子,也許就不會這麼慘了。可惜她偏偏要隱在心中,不但不去提,甚至不想去想,自然是萬分折磨難耐。
她原本以為此事過得些時日,應當也能漸漸消停。但當那些難以言明的少女心緒愈演愈烈,直到後來都影響到了公務后,擔心自家大人得了什麼諱疾的月神大人終於是將族裡的蒹虛請來給她診治。
結果,自然是沒有結果。
帝釋天疲憊的揮退蘇摩與蒹虛,靠在軟枕之後,一時有些欲哭無淚。
她自是曉得此間種種非是醫理所能診探,亦非藥石所能醫治,也曉得此下隱而不發實在不是長久之計,卻偏偏束手無策,只覺心中執念幾欲成魔。
帝釋天翻身趴於床上,緊了緊手中攥著的絲被,眉目之間仍有隱隱的沉痛與緊繃,攪得腦內一陣混亂。她閉著眼,恍恍惚惚間竟覺到有一雙手按在自己兩頰諸穴之上,輕重緩急,微帶涼意,莫名熟悉,真是愜意萬分。
她方才覺得腦中混沌停了片刻,那雙手卻突而消失不見,心下一急便伸手去抓,口中卻是喊道:「焰兒,莫停。」
陡然抓空的雙手讓帝釋天一下子失去重心,失力感只讓她覺得自己狠狠跌了一下。猛然清醒過來,她才曉得自己在須臾之間竟又是一場似夢非夢,內心惶然大駭,口中更是苦澀難耐,各種情緒一時無處宣洩,忍不住一聲長嘯,一把將幔帳扯下,卻終於沒有將之丟扔出去。
稍稍冷靜片刻,不禁又是一陣惱怒。她自知如今狀況簡直是糟糕之極,長此以往怕是心境修為再難有所增長,為今之計也只能去求佛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