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去哪了這麼晚才回來?」
路慕嘉剛踏進門就看見白韻嘉凝著眉一臉愁容坐在沙發上。
「去齊遠家了,怎麼了?」
白韻嘉指了指樓上,「你妹妹,下午從外面回來就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晚飯也不吃。」
「早上出去不是還好好的嗎?」
「你上去看看。」
路慕嘉站在卧室房門前,試探性敲了敲,「南歲禾?」
他側耳附在門上仔細聽,裡面好像沒什麼動靜,抬手又敲了敲。
「南歲禾?你在裡面嗎?」
剛準備破門,門邊傳來短暫的一聲,
——「嗯」。
單一個音節,聽不出什麼異常,他猜測南歲禾應該是坐在門邊。
「你怎麼了?」
又是很久,裡面才傳出瓮聲瓮氣的一句,嗓音還沾染了些哭腔,「我沒事。」
「你在哭?」路慕嘉手上又敲了幾下,力道明顯重了些,「出什麼事了?」
南歲禾背靠著門坐在地上,瓷磚有些冷,她雙手環膝,膝蓋上、衣袖上一片水漬。
門還在敲,她用濕了的袖子擦了擦臉,「真的沒事。」
「那你哭什麼?」
「就是……就是我突然想起來作業還沒做完。」
「作業沒做完有什麼好哭的?」
「可是還有好多好多,」說著,又開始抽噎起來,「我怎麼做……也做不完。」
外頭沒了聲響,房間里還被哭聲渲染。
沒多久,一個本子從門下的縫隙里被塞進來,普通的作業本薄薄的,可是這本看起來有一些厚度。
南歲禾愣了會,翻開一頁、兩頁、三頁,每一頁都夾了錢,都是五十,一百一張的。
在他龍飛鳳舞的字上,尤為顯眼。
「不是想去攝影班嗎?放心,不會跟媽說的。」門的隔音效果還不錯,他在外面沒聽到什麼動靜,「我去吃飯了,餓死了。」
剛轉身,身後的門驀的被打開,還沒來得急回頭,手裡就被塞了個東西。
「我不要,你快還回去。」南歲禾帶著濃濃的鼻音急急道。
路慕嘉似乎沒聽懂,眉眼透著疑惑,「還哪去?」
「哪來的就還哪去!」
路慕嘉低笑了聲,才明白過來,「我可是爭做國家好公民的,這錢沒偷也沒搶。」
「真的?」
「真的,」路慕嘉把錢重新遞到她手裡,「在網吧給人打比賽來的。」
南歲禾腦袋有些沉,拿著手裡的錢心緒萬千不知道從哪捋起。
所以,他這段時間每天很晚才回來,都是去網吧給別人打比賽了嗎?
路慕嘉看著她快要腫成核桃的眼睛,「別哭了,再哭我也不會幫你寫的。」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你是我妹妹,我只有你這一個妹妹。」
那許宴青呢?許宴青又是因為什麼?
南歲禾坐在桌前想了很久。
他在夜色里給她找回了那塊懷錶,雖然總是愛臭著臉,可每次不厭其煩站出來保護她的人也是他。
嘴上罵她蠢,可轉過頭來又仔細的一遍一遍教她那些萬惡的數學題。
他教她喜歡的東西要學會自己爭取,教她不要軟弱無能,教她睚眥必報。
他與路慕嘉是截然不同的人,他內里的底色更複雜。
他把她從世界邊緣的泥濘里拉出來,給了她晨光微熹里第一束光。
可是她讓他失望了啊,他一定覺得她蠢到無可救藥了吧。
桌上的《小王子》依然還在,她翻開尾頁,拿起手邊的修正帶塗掉了那晚寫的話。
九個字慢慢消失在視野里,好幾顆水珠砸在紙張上,慢慢暈染開來,像是下了一場小雨,啪嗒啪嗒。
許是哭的久了,第二天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課上老師點了好幾次她的名字。
課下高朗也旁敲側擊問了幾次那天她出去發生了什麼。
她什麼都沒說,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那個沉悶的、孤僻的南歲禾。
放學她沒等宋晚,也繞開了育德樓,從西棟繞出校門。
她想一個人。
路過民德路口的巷子,巷子里傳來的悶哼聲把南歲禾的思緒扯回來。
民德巷偶爾會有些流浪漢或者是神神叨叨的人。
她加快了腳步,一聲帶有怒吼的「許宴青」闖進了耳朵里,讓她生生頓在原地。
巷子里許宴青手上正發了狠,一拳拳砸下去絲毫沒有留情的餘地。
「許宴青!你他媽這算什麼本事?」
林韜被許宴青壓制的沒什麼還手之力,嘴上罵罵咧咧依舊逞強,他們本就水火不容。
「算不算本事,你很快就知道了。」他沒停,語氣輕佻又刻薄。
南歲禾從未見過這樣的許宴青,狠戾、狂放不羈。
往日的和煦又淡漠更像是他覆上的表象,此刻的他更像是蟄伏了許久的豹子,眉宇間侵染上了戾氣。
拳拳到肉的悶響一下一下鑽到巷子口。
南歲禾試探著出聲,「許宴青?」
聲色里不自覺附上了緊張。
小姑娘嬌嬌軟軟的嗓音傳來,許宴青一怔,揚起的拳頭愣在半空。
側頭對上她水潤的眸子後有一瞬間慌亂,第一反應是想遮掩些什麼。
這個時候她不是應該已經回去了嗎?
南歲禾確定了是他,又叫了一聲:「許宴青。」
他放下拽著林韜領子的手。
沉默。
巷子里只有林韜喘著粗氣的聲。
片刻,他掀起眼皮,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凝著她,「南歲禾。」
「嗯?」
「這才叫睚眥必報。」
南歲禾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頭,從民德巷出來后許宴青再沒有主動跟她說過話,她抬起頭只能看見他的背影,還有後腦勺。
他一定是厭煩她了,所以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吧……
心口有些泛酸,像是被檸檬泡過,直發澀。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她大概會想許願,請神明沒收少女的膽怯。
許宴青沿著長街徑直走去,夕陽從長街的盡頭散落進來,照亮了明德路一天之中最後的溫柔。
她的少年泛著光。
他迎著光,夕陽好似給他鍍了一層金邊,唇線緊抿,臉上隱隱有郁色。
她為什麼不說話?
平常不是嘰嘰喳喳沒完沒了么?
剛才打人太凶嚇著她了?
身後似有若無傳來異樣的聲響,他蹙起眉峰。
「哭什麼?」許宴青側過身,看清了她臉上的水漬問,似乎是有些不耐煩。
南歲禾已經是極力剋制了,沒想到他會突然轉頭,一時猝不及防,慌裡慌張用袖子抹掉淚痕。
低下頭只留了個烏黑的發頂給許宴青。
「哭什麼?」他再次重複,語氣稍微放軟了些,「不是給你出氣了么?」
「哦。」
等等,他剛才說什麼?
「你是在給我出氣么?」她眸子剛被一場雨洗刷過,清亮如溪。
「南歲禾,你還真是蠢。」許宴青繼續沿著長街走。
南歲禾頓了會,抹了抹眼角追上去,「是啊,我就是蠢,就是很笨。你總是什麼都不跟我明說,只會擺著一張臭臉冷漠的看著我。明知道我心思敏感愛瞎猜,卻還是愛玩模稜兩可、似是而非的遊戲。」
「許宴青,我也會難過的。」
許宴青愣住,似乎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心像是被藤蔓揪住,狠狠揉捏嗟磨了一番。
仔細想想那天,他也不知道怎麼了,氣上心頭,腦子一頭熱,脫口而出就說了那些話。
「以後,」許宴青眼眸闔了下來,用眼角餘光窺著身後的她,「別再那麼輕易說對不起了。」
「好。」
認真而鄭重的回應。
南歲禾又兀自繼續,「我沒有那麼輕易認輸的,那天本來也沒有打算忍氣吞聲。」
他臉色緊繃,看不出此刻的心思。
「還給你。」
她把東西遞過去后並沒有多做停留,面前又是那條岔路口,這回她主動先往左走。
許宴青低頭,手裡是一本《小王子》,貌似是前幾個月她拿去的那本。
接連幾天,南歲禾都有意避著許宴青,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真的是腦子被漿糊糊住了,那番話脫口而出。
不管是上學放學的路上,還是在學校里,只要看到許宴青的背影或者一點兒側臉,她都立馬掉頭就走。
這天又起晚了,路慕嘉在門口叫了好幾回,最後索性自己先走了。
起因是昨晚宋晚一直發消息轟炸她,不外乎又是齊遠惹她生氣了,里裡外外都是罵他的話。
她匆匆忙忙吃了點早餐。
白韻嘉在後面喊,「讓你爸送你去!」
「不用啦,我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到了校門口才終於覺察出異樣的感覺是出自哪裡——她忘記穿校服外套了。
大門裡邊一點兒,帶著紅色袖章檢查的人正在來回踱步,後面還站著一排同樣沒穿校服外套的男生,其中還包括了高朗。
高朗遙遙就看見了她,在遠處給她做著表情,似乎是在幸災樂禍,還特地往旁邊挪了挪,給她留了個位置。
南歲禾正準備硬著頭皮上去,有人拉住她手臂扯著她往側邊走了幾步。
「你在躲我?」
這是許宴青時隔幾天再見到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緊著的心在見到是許宴青的那刻鬆了松,「我……我沒有……」
氣勢明顯不足。
許宴青在她面前有著天然的身高優勢,這顯得她更像心虛。
南歲禾不自然的左右瞥了瞥。
他順著視線望過去也看見了站著的高朗。
許宴青記得他,那天在奶茶店也是他。
擋在南歲禾面前,還……拉著她的手腕。
他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蹙著眉頭若有所思,目光在兩人中間徘徊。
良久,他脫下身上的外套,罩在南歲禾頭上,示意她穿上。
她不明就裡,把校服從頭上拿下來。
「穿上。」許宴青眼神警告。
「那你呢?我穿了你穿什麼?」南歲禾看他也不像是多帶了一件。
許宴青本來不想說話,可莫名又想起了她那天帶著點像是委屈的控訴。
雖然算不上多好的語氣,還是解釋了一嘴,「還能穿什麼?我去站著,你一個女孩子能拉得下臉站校門口?」
南歲禾腦子一懵。
這麼傲嬌的許宴青就能拉得下臉站校門口了么?
「穿了趕緊回教室,還有5分鐘。」
走之前他回望了她一眼,眼神告誡她,如果你敢脫下來,你就死定了。
南歲禾進校門路過的時候,許宴青正與高朗並排站著。
他身姿挺拔,明目張胆的挪動了步子,擋住高朗看過去的目光。
下午放學,今天周五,齊遠林恆幾個先跑去網吧佔位,高三的弘毅樓離校門比較遠。
他們這一夥只剩路慕嘉許宴青走的比較晚,兩人還不急不緩。
許宴青不經意般突然提了一句,「你妹那個班,有個叫什麼朗的,你知道嗎?」
「什麼朗?怎麼了?」路慕嘉順著他的話問,沒有太較真。
「哦,你不知道啊,那沒什麼……」
看他這副模樣,挑起了路慕嘉的興緻與疑惑,「你有病?說話幹嘛突然吞吞吐吐娘們唧唧的?」
許宴青戰術性咳了咳,似乎很不情願說,「也沒什麼,就是你妹妹跟他們班那個什麼高朗,走的好像挺近的。」
「前段時間,我看見他們還一起在奶茶店,關係應該不錯。」他覺得不怎麼夠,又添了一句。
「男生?」話說到這,路慕嘉基本已經確定了性別,只是為了別誤傷,多確認了一句。
「嗯。」
路慕嘉憤憤道:「難怪我說這段時間她怎麼這麼奇怪,原來啊,原來是有貓膩。」
「好兄弟!許宴青你是我路慕嘉這輩子的好兄弟!你幫我跟齊遠他們說,我今天不去網吧了。」他四周瞧了瞧,轉身。
許宴青不置可否,看著他的背影問:「你去哪?」
「去看著我家的豬,別被白菜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