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第 26 章
南歲禾握著門板的右手僵直片刻后恢復知覺,她站在門裡呆愣的看著門外的三寸之地,手上的力道大的指尖掐進木門裡,留下一片月牙痕。
她眼睫顫了顫,儘力控制著面部表情讓自己笑起來。
要笑,笑的比什麼時候都燦爛。
可只是徒勞,她笑不起來,甚至連勾勾唇角都沒辦法。
「不好意思,你應該很忙吧?就不留你了,爺爺的房子沒什麼好看的。」南歲禾啞著嗓子準備關上門。
「你知道的。」南與白站在門外想上前去,卻又始終沒敢挪動分毫,見她關門的動作,語氣急了幾分,「你知道我是誰的對嗎?」
面對他的咄咄逼問,南歲禾眼裡的慌亂怎麼也藏不住,眼皮狠狠的顫了幾下,視線四下逃散無處可以落點。
手心的汗漬被風吹乾了又冒出來,她重重的吞咽了下喉頭的唾液后,聲線平且直,死水一般古井無波,「你找錯人了,我不認識什麼南與白,我只有一個爺爺,他叫南霖。」
「我……」
「請你離開這!」南歲禾厲聲斥咄,語氣有些失控。
南與白緩聲試探著向前,那雙與南歲禾別無二致的眼睛含著點渾濁。
只不過年紀大了皮膚鬆弛,深厚的雙眼皮耷拉了下來,不負往昔的神采飛揚。
「我是你父親……」
南歲禾卻像是被這兩個字眼戳到了神經,她全身汗毛都立了起來,變成保護自己的刺蝟,語氣變得有些許尖銳,「我沒有父親!一直都沒有,我只有爺爺!」
「我只是想看看你,我可能……」
「不需要!我說了我沒有父親,爺爺說他很早就死了。請你馬上離開這,不然我就報警了!!」南歲禾控制不了自己,她腦子裡的神經無一不叫囂著抓狂。
南與白愣住,沒有想到她會這麼激烈。
他微微抬起的手最終還是放下,卻又不甘心這麼離去。
凝住的空氣就這麼僵滯著。
「滾吶。」
南歲禾咬著牙,使出最大的力氣「啪」的關上門,連著周圍牆上的青瓦也顫了顫。
她不知道他會不會一直站在門外,她無法思考這麼多。
她需要角落,她腳下的步子毫無章法,急切的想要找到個能容納她的角落。
南歲禾沒有力氣了,好在門側不遠就有個角落,她把自己一點點縮在角落裡。
爺爺明明說她沒有父親了的,他為什麼也叫南與白?
既然把她丟棄了,為什麼現在又要出現在她面前?
驟雨突至,數以千萬計的雨珠從烏雲里飛落,與屋檐上的水滴一起傾泄而下,大顆大顆的砸在地上,濺起一陣陣灰塵。
雨霧瀰漫,青草、泥土的味道迎面而來。很快,整個烏洵如煙似霧般被籠罩起來。
青石巷裡那些謾罵、低聲談論她的人好像又浮現在她眼前,可她什麼也聽不見,只能看見她們一張一闔的嘴皮。
但是那些話她記得一清二楚,甚至她們抑揚頓挫停頓的點她也記得。
像跗骨之蛆一般,緊緊攀附在她每一處血液里。
南歲禾似乎剎那間失去了五識,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
她沉溺在一片灰暗裡,空蕩蕩懸在半空,坐著的地方變成了一個無底洞。
她不停的下墜,下墜。
無休無止。
直到視線中恍恍惚惚出現了一雙民宿里的黑色拖鞋,在她看來還帶著點重影,再往上些是黑色的西褲褲管,上面泥沙與雨水混合在一起,一直濕到了膝蓋。
她的眼睛被雨水砸的睜不開,只好微眯起來仰著頭看,來人有一張俊朗的臉。
只見他喉結滾了滾,叫了她一聲,「南歲禾。」
她無力的垂下眸,是許宴青啊。
她這副狼狽的模樣又被他看見了,好像總是在他面前丟臉,丟了十幾年了。
他又會嫌她不夠厲害吧。
許宴青撥了幾通電話后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他心頭縈繞著的那點不安,被聲勢浩大的雨幕逐步放大。
他明明已經不是什麼二十齣頭的小夥子了,這麼些年的商場沉浮教會他謀定而後動,可這一刻他什麼也顧不上想,撐著把傘莽撞的衝進了這一場浩蕩的雨勢里。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爺爺的墓地在哪,就這麼一路問一路跑。
直至看見了墓前那兩束花。
她一個人決計不會買兩束。
許宴青手指攥緊著傘骨,眸色幽深。
不在這,那就只有另外一個地方了。
他似乎該慶幸他記憶力還不錯,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那件破舊的房子。
門是緊閉著的,可外面沒落鎖,那就是有人在裡面鎖上了。
他沒想著去敲門,往後退了幾步,直接把木門踹開。
許宴青邁著長步跨進門裡,門側角落裡縮成小小一團的人讓他呼吸一滯。
無數雨水打在她身上,衣服早就已經濕透了,像一隻無處流浪還未斷奶的小貓,冷的瑟瑟發抖靠在牆裡試圖尋找著一點安全感。
讓人忍不住想抱在懷裡憐惜一番。
他沒見著她才短短几個小時而已。
許宴青彎下身子,單膝抵在地上,把身上的外套蓋在南歲禾身上,長臂一伸把她緊緊摟在懷裡,一下一下安撫著她。
直到感覺她抖得沒那麼厲害,才把手裡的傘柄遞給她。
聲線低沉,「撐著,帶你回家,嗯?」
南歲禾木然的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許宴青一隻手摟著她的後背,另一隻后從她的膝窩裡穿過去,穩穩的把她抱在懷裡。
與來時的急迫不同,他的步伐一下比一下沉穩。
身前的溫熱源源不斷的傳來,南歲禾凍得僵住的手指活絡了幾分,她感受著他的溫度。
她太貪戀這種感覺了啊。
許宴青把她抱上了房間浴室里,把濕了的外套丟到一邊,準備放下她給她去放熱水。
可那雙白皙的手死死的攥著他的衣服,他起到一半的身子只好又蹲下來。
「怎麼了?」許宴青放低聲音。
「我沒哭。」
她沉悶著聲,沒頭沒尾突兀的說了句。
許宴青撫了撫她的發頂,嗓音里含著繾綣小意,「嗯,我們歲歲最勇敢了。」
南歲禾眸光顫了顫。
「我去放水,你身上都濕了會感冒的,聽話?」
她手鬆了幾分。
許宴青起身放了一浴缸的水,溫度正好合適。
「歲歲會聽話的對不對?我在外面等你。」
南歲禾沉默著點點頭。
靜謐無聲的空間里,肆意瘋長的藤蔓好像纏繞住她了。
她把自己沉到浴缸底,就好像幾年前她做的那樣,不掙扎,任由自己沉入水底。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這聲響猛地把南歲禾拉回來,她掙扎著坐起,口鼻淹了幾口水,劇烈咳嗽起來。
她在做什麼?!
不可以這樣,她告誡自己。
許宴青聽裡面傳來幾聲咳嗽,問:「你怎麼了?」
「沒事。」她答。
出來後頭有些暈暈沉沉的,她倒在被子里。
許宴青給她掖了掖被角,「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南歲禾點了點頭卻並沒有閉上眼,嘴巴里一陣苦味直泛出來,她吞咽了下唾液,低低道:「許宴青。」
「嗯?」
她手從被子里伸出來,勾了勾他衣角。
「我想吃大白兔奶糖。」
許宴青一怔。
他斂了斂眼瞼,垂下的眸光顫了顫。
「好,我去給你找。」
許宴青走了,她一個人盯著天花板,像打翻了墨水瓶一般,那些黑色的情緒朝她奔涌而來。
她害怕的閉上了眼睛。
是了,睡覺。
許宴青說睡一覺就好了。
睡一覺什麼都好了。
可她越想入睡閉著的眼皮就抖的越厲害,彷彿這只是一種欺騙她自己的招數。
不行,她得睡覺。
白色的被子一塵不染,她翻身起來赤腳下地,急切的跑到行李箱前,翻開箱子里黑色的包包。
嘴裡輕聲呢喃著:「我要睡覺……睡覺、睡一覺就什麼都好了。」
南歲禾拿出包里那個白色的瓶子,她迫切的想要睡覺,手一抖裡面白色的藥片倒了一大半出來。
她不管不顧把手心裡的葯往嘴裡塞。
進來的許宴青看見這一幕,太陽穴狠狠一跳。
他目眥欲裂大步向前,手上用了點勁,一手拍開她的手。
南歲禾手裡的藥片散落了一地,還有幾顆滾落到了許宴青腳邊,而後停下。
她跌坐在地上。
許宴青上前左手掰過她的臉,促使她面對著他。
他掐著她的面頰,迫使她張開嘴,右手把她嘴裡的藥片摳了出來。
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隱含的怒意肆無忌憚似乎要把她灼燒。
南歲禾乾嘔幾聲后,平靜下來。
她額頭抵著他的胸膛,那裡沉穩而有力的心跳傳來。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房間里一片死寂。
慢慢,細微的啜泣聲越來越密集。
南歲禾終於哭了出來,嗚咽著抽泣。
「我睡不著,我怎麼也睡不著……」
許宴青沉沉的嘆出一口鬱氣,最終還是狠不下心。
把她摟進懷裡,大手撫著她後背,「一點也不聽話,我也只有你了啊,你讓我怎麼辦?」
看著地上那些白色藥片,他聲音有些發顫。
那個張揚恣意笑著說要上十一中榮譽牆的女孩子,如今因為睡不著覺躲在他懷裡哭。
這裡面怕是也有他一分「功勞」吧。
地上那些一顆顆白色的東西刺的他眼睛生疼。
心口一抽一抽的悶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