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有腳氣
「嘶。。。嘖嘖嘖。。。」
看上去十五六歲,有些清瘦的少年嘴裡嘖嘖有聲,長吁短嘆。
見他這幅搖頭晃腦,若有所思,又欲言又止,故作老成的姿態,對面站著的絡腮鬍子大漢急忙問道:「周家小子你就別故弄玄虛了,我家寨主這到底是什麼疾症啊,可好治?」
「常言說,疑人勿用,用人勿疑。」少年坐在宅門口的板凳上,答非所問。
「大當家是否覺得面部刺癢難忍,常伴有膿液,觸碰時疼痛難耐啊?」少年問道。
「是是是,周神醫確是看的準確,我這說話都…哎呦,嘴都張不開了…」和少年隔著一張桌子,坐在門外面的大光頭疼的腦門兒冒汗。只見他嘴角起了一串紫泡,紫泡的面積即使是有著么一大張臉襯托,也著實顯得不小。「周神醫,你快開個方子吧,先前多有冒犯,周神醫海涵哪!」
這事兒說的是先前少年在山裡偶得一隻山雞,讓寨子里的二當家也就是絡腮鬍子瞧見了,非說是寨子里養的,不由分說給奪了去。
少年一聽這話板起臉來,「我周巡乃名門世家子弟,家傳有上古仙人所授之仙器,豈會因為此等雞毛蒜皮的小事為難爾等?」
絡腮鬍子的壯漢不由得回想起上月里少年被奪了山雞,在寨門口撒潑打滾不依不饒,最後被踢出門去的情景,忍不住發出哧哧的笑聲。
少年周巡看了絡腮鬍子一眼,陰陽怪氣的說道:「早聞王寨主光明磊落,不好女色,恐怕沒那麼簡單吧。」他狡黠一笑,周神醫的人設頓時塌房。「王老二,你是有什麼斷袖之癖吧?」
王老二就是王寨主,名叫王二狗,聽聞此言他和絡腮鬍子對視一眼,「你說什麼?我有什麼屁?」
周巡翻了個白眼,沒文化是真可怕啊!
「我是說你身邊這位…」周巡不懷好意的笑著,玩味的看著王老二身邊的絡腮鬍大汗,「這位恐怕不是什麼二當家吧?我看他是你壓寨夫人還差不多。」
宅牆外圍觀的吃瓜村民們頓時一片嘩然,人群里竊竊私語。
「這他倆平時是怎麼搞的?」
搞這個字傳到絡腮鬍大漢的耳朵里,他不由得覺得菊花一緊,脖子連著耳根都立即變得紅通通的,濃密鬍子下的臉龐也頓時發光發熱。
今天王寨主下山來直奔周宅,大家都以為是周巡這賊小子犯了什麼事惹了寨子里的人,紛紛前來看周巡挨打來了,沒想到寨主親來還真是來看病,順便還給爆了一個驚天大瓜。在這個雞犬相聞的小山村裡,這消息可比什麼「周家那個小王八蛋今天又挨打了」勁爆多了。
「周家那小子還真是神醫啊,這都看的出來…」
「誰知道他是不是胡說八道,這臭小子的話你也信…」
人群中議論紛紛,時不時傳出一聲鬨笑。
二當家的羞憤難當,上來就要捂住周巡的嘴。周巡很不要臉的躲到了問診用的桌子下面。大喊著「敢做不敢當」之類的話。
「二郎,你看他!」絡腮鬍子推了把王老二,人群中一片驚呼——二郎也未免太親切了吧。隨之而來的是一片嬉笑。
王二狗臉色當然也不好看,當下作勢一手掀桌一手拔刀,要給周巡開開瓢。
周巡眼看情況不妙,連忙大喊:「我能治我能治,你若把我砍了不出一月你必然全身潰爛,死於此病無法進入輪迴永世不可超生啊王大人三思!」
王二狗一聽能治頓時借坡下驢坐了下來,
這糾纏了自己月余的膿瘡早就讓他痛不欲生,方才一番動作牽動了嘴角,現在已是疼的遍體冷汗。
「周神醫,我與陸平平確實有…有那個什麼屁…但那都是我一意孤行,與平平無關,王某給不了他什麼名分,確有虧欠。」王二狗回頭環視眾人接著道:「這與你們也無關。」
此話一出大伙兒都是一激靈。周巡也是一身雞皮疙瘩。嗚呼哀哉,一意孤行,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一意孤行?怎麼一意孤行的?絡腮鬍子看著人高馬大,看來王老二這個七品的武夫確實有一番身手。
「周神醫,你說說我這個是什麼病,你若治不了就故意壞我名聲,王某今日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王二狗氣喘吁吁,一雙三白眼盯著周巡,手握刀柄。
周巡心裡發毛,還好是沒有誇下什麼海口,這個病他確實能治。只是這王二狗確實不好惹,這一副面露凶光的樣子,若是不給他治利索了,可能真的要吃虧。
越是這個時候,越要表現的鎮定自若。周巡慢吞吞的從桌底下爬出來,撫了撫身上漿洗的有些發白的長衫,又清清嗓子。
王二狗不耐煩道:「我這什麼病你最好說清楚,還有這病與我和平平之間的事有什麼關係,你若說不清楚就損我名聲,我今天定要你好看!」
說罷王二狗腰間長刀鏘然出鞘,明晃晃的照得周巡小臉花白。
「嗟乎,我怎麼知道你這人什麼毛病,我就是知道咋治,看病怎麼還有非要給病起名字的?我還得給你的病起個名字唄!」周巡心裡暗苦,終於在自己的冷汗快冒出來之前想到了這個病應該叫啥。
「哎,你這個病呢,這個這個…是腳氣,啊對,就是腳氣。」周巡胡諏,心想完啦,雖然病症確實看著像腳氣,但現在長在王二狗的嘴巴上,似乎有點說不過去。雖是急中生智,但好像也不是很智。
周巡的表情難免有些緊張,他的眼光快速的在兩人的臉上來回遊動,以便及時的捕捉兩人對於「腳氣」這一說法的反應。
跟想象中王二狗直接一刀劈了自己狗頭的情形不同,這怒氣沖沖的兩人此時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周巡心裡一動,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他解釋道:「通常腳氣呢是長在腳上,但如果其他部位直接接觸呢,也是會感染的,長在臉上的話就說明腳氣已經非常的嚴重,尋常的腳氣是長不到臉上的…」
王二狗伸出一隻手示意周巡不要再說了,他嗯了一聲,竟是認可了周巡所說的話。
「他倆平時是怎麼搞的?」
對於這個問題,周巡心裡似乎有了答案。他不禁對王二狗刮目相看。
吃瓜群眾一頭霧水議論紛紛,王二狗對著周巡點了點頭:「好小子有點本事,我大概知道我為什麼會長腳氣了,那你說說,你準備怎麼治?」
周巡心裡鬆了口氣,治療口舌生瘡的葯他會做,方法是家傳的,據說是通過那件傳說中上仙賜給周家的仙器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個來法,周家有本外人都不知道的冊子,記錄著很多奇奇怪怪的語句,製作這種葯的方法便是這些語句中極少數的,周巡能夠看懂的語句。
方法很簡單,爛西瓜里放茅廁外牆上刮下來的白灰密封保存,瓜皮上長的白毛刮下來可以治燙傷和膿包。非常的神奇,周巡小時候玩火把屁股燙了,眼見傷口要潰爛,是周家老太爺用了這個方法做出來的葯,幾日便好了。
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周巡一直想不明白是什麼樣的人會想出這種辦法來做葯,老太爺就說是通過仙器得來的方法。周巡看著所謂的仙器,實在覺得那就是一塊長滿青苔的怪石頭而已,供在祠堂里這麼多年了什麼動靜都沒有。
隔壁村村長家也有一件家傳的仙器,據說只要握在手中就可以發出極亮的白光,雖然好像也沒有什麼用,但確實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神奇物件。不像自己家這個,就好比一塊茅坑裡的石頭。
回過神來,周巡對王二狗說好辦,我有葯能治,我可以給你去取,但你得一周天給我送一隻山雞,一共要十隻。
王二狗看周巡的眼神很輕蔑,心想這小子真是小心眼,說道底還是過不去二當家搶他山雞的事。隨即他應道:「王某是講道理的人,你替我治病,我自然會給你送山雞來。」
周巡一聽,挺高興的:「好!王二爺爽快,我叫下人給你取葯去,我那管夠,先給你用一副,東西送來我自然會再給葯,一共十副,差不多能好了。」周巡頓了頓,覺得這番話好像少了點啥,不太像個神醫該說的,於是補充道:「少吃肉多吃菜啊!」
周巡扭頭對著宅里喊道:「巴六六!巴六六!給我把書房那個藍色的罐子拿來!」
沒人應,周巡罵道:「狗奴,連屁都不帶一個!」
「王老二你稍等,本少爺親自給你去取。」
王二狗低著頭應了一句,周巡便回宅子里取葯去了。周巡沒看到的是,王二狗低著頭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寒意。
一會兒功夫,周巡拿著個小藥包出來,藥包上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神醫周巡,手到病除
「拿著啊,抖在泡上就行了…你幹什麼!」
周巡話還沒說完,就被王二狗一把攥住了拿藥包的手。七品武夫氣力早已不似常人,王二狗竟是將周巡直接拎起摁在桌上,死死扣住了手腕,讓這個瘦弱的年輕人絲毫無法抗拒。
吃瓜群眾一陣驚呼,瞬間熱鬧起來。
「哼!」王二狗一邊摁著周巡,一邊從腰間掏出一把小刀,「周巡,王某是個講道理的人,替我治病,山雞我會給你送來。」他將小刀抵在周巡小指上,鋒利的刀刃立即劃出了一道血口,王二狗接著說道:「但你拆穿我與平平之間的事,我可不滿意啊。你讓我王老二難堪,要是就這樣過去了,往後我這月供還怎麼收?你說是不是?」
「王二狗我去你大爺!」周巡扭動起身子大喊大叫,但是絲毫沒有作用。
「都給我聽好了!」王二狗拿著刀對著周圍指了一圈:「月供下個月每家漲一件,老老實實的,你們要怪就怪這個不識抬舉的傢伙!」
吃瓜群眾此時就像一群瘟雞,連個敢做聲的都沒有。
「你要敢動我,我就不給你葯!」周巡嚷嚷道。
「哈哈哈!」王二狗譏笑道:「你剛才說了家裡還有,你不給,我就不能自己拿嗎?」
話鋒一變,王二狗面露凶光:「今天我便剁你一節小指,小懲大戒,哼哼!」
「不不不!王二爺別…」周巡連連求饒,但王二狗已經不由分說舉起了刀子。吃瓜群眾哄然大亂,卻是沒有一人敢替周巡出頭。
這時周宅內無端衝出一股氣流,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宅門從裡向外被吹開,勁風掃過在場眾人,包括王二狗在內,都是心中一凜。
蒼老如洪鐘般的嗓音自院中響起,一字一句讓所有人聽的清清楚楚:
「王二狗,你還真是把老夫忘的乾乾淨淨!」
人群中有人驚呼:「是周家老太爺!這麼多年了,原來周家老太爺還在!」
王二狗大駭,連忙放開扭動著的周巡,手中鋼刀噹啷一聲落在地上。
早就聽說周家老太爺年事已高,走路都顫顫巍巍了,雖然以前是整個白雲山實力數一數二的武夫,但只要晉不了四品,壽數不會與常人有太大差異。甚至有人說周家老太爺早就仙逝了,周家小兒周巡不孝,為了丈他太爺的勢,偷偷將他太爺給埋了,喪事都沒辦。
王二狗連忙躬身作揖:「晚輩不敢忘了周老先生神威,與周巡打鬧還請周老先生別當真!」
「哼哼,你倒是不要臉。」老爺子的聲音響起:「打鬧?若非老夫發話,我家小輩怕是真要被傷了。你是當老夫糊塗了嘛?身為武者不鋤強扶弱,還欺負到我家小兒頭上,是不是想要老夫今日廢了你修為,安安份份當幾天人啊?」
「晚輩不敢,周老先生大人不記小人過,晚輩知錯了,晚輩自當自己開山造田,不再收取月供了!」王二狗滿頭的冷汗,跪到地下通通的磕起頭來。
最後一次聽聞周老爺子周正的修為,是在十多年前了,周正年少時已是好手,晚年更是到了五品巔峰之境,距離天人四品只是一線之隔,那可是能讓人脫胎換骨的境界。方才震開院門的,是五品才能有的俠氣,已是神仙手段。這樣的修為要對付王二狗自然是綽綽有餘。
磕了半晌,院里沒什麼動靜,也沒讓王二狗離開。王二狗心中有了決斷:「晚輩王二狗願自斷一指給周公子賠罪!」說罷便舉起刀子準備動手…
「罷了。」蒼老的聲音響起,「巡兒沒有真的受傷,老夫便不與你較真。都是小輩,當年你爺娘還求我給你取名,也算是有些情分,你走吧……」
王二狗總算是鬆口氣,連忙行禮告退,拽起二當家邊退邊謝前輩賜名。
狗仗人勢的周巡這時候跳將起來:「記得讓二當家多用熱水洗腳!」
王二狗頭也不回。
「散了吧,別圍在這裡,打擾老夫參悟無上妙法。」氣機收回,一切歸於平靜,眾人紛紛乖巧的問安離開。
待人都走後,周巡才急急忙忙的關上門,向內院跑去。
一邊推開周老爺子的房門,周巡一邊嚷嚷道:「死老頭子你不要命了是吧?今天不給你收便桶了!你就準備一整天都熏著吧!」
只見周家老爺子正坐在木輪椅上,臉上掛著諂媚的表情,嘿嘿笑著,頭髮蓬亂,除了身上因為剛剛動用過俠氣有些微光,其餘便絲毫沒有什麼仙風道骨了。
周巡一陣無語,翻了個白眼。
「乖孫啊,太爺我今日感覺氣力特別好,難得逞個威風嘛!」糟老頭子笑嘻嘻的說道。
「太爺,你難得清醒一陣,不留著點力氣精進些修為,做這些沒用的事情做什麼!只要到了四品,不要說下地走路,上房揭瓦都不是問題,說不定還能納個新房…」周巡責怪道。
聽說玄孫要給自己納新房,糟老頭子老臉有些泛紅。
「巡兒啊,太爺自己還不知道嘛,太爺雖然氣機已到五品以上,但終究是晚了一步,年歲已經太大,油盡燈枯,點不著啦!」糟老頭喃喃道:「太爺留著膀子力氣唬唬這些忘恩負義的傢伙,你往後的日子也會好過些,太爺我有一天要是真走了,你還得靠自己!你現在這樣每天在村子里胡鬧,太爺真是放心不下。還有啊,你可不能讓周家絕後…」
聽到忘恩負義這個字眼,周巡的心裡無法抑制的生騰起一股恨意。白雲山周家,確確實實是這一片的名門望族。周家人最早到來白雲山,周家老祖勤勤懇懇開山造田,畜養牲畜,仗著一身修為幾番與來犯的凶獸搏命,才逐漸形成了如今的敬林村。周家人習武,代代守護這敬林村不受異獸侵擾,也不吝將武學外傳。到周正這一代,遠近山頭前來投名帖的子弟無數。只可惜大部分根骨資質平平,照貓畫虎不得要領,又吃不得苦半途而廢。
「糟老頭子你說說,你辛辛苦苦守了這村子這麼多年,可如今你身老,這些人竟一點都不念你的好…你氣不氣啊?」周巡埋怨道。「如今我周家沒落了,確實是我無能,但看在太爺的面子上,也不至於天天對著我指手畫腳。」
老頭子還是笑嘻嘻的:「巡兒啊,你還年輕你不懂,人啊,到哪裡都是這樣的,怨不得別人。他們對你指指點點,定是認為你身為周家子弟卻怠惰不願修鍊,他們哪知道你天生身上沒有靈根,根本沒有辦法修鍊。這個事情也不能外傳,要是真知道你小子根本一點修為都沒有,他們只會更愛欺你。」
「那你還…」周巡本來還想理論一番。他想說這麼多年來太爺雖不便出門,但也時常會引動一些天地原力,這能夠震懾山林里的一些凶獸。野地里的凶獸對強悍的武夫的感知相對於人類來說敏感的多,自然會將敬林村當作是非常強大的敵人的盤踞地,不敢輕易靠近。這放在周正壯年時也許不算什麼,但而今英雄遲暮,-筋脈或斷或阻,每次動用五品俠氣都會讓周老爺子不堪重負。
「太爺有時候也會心寒,這些後生不念我們周家人世世代代保護村子,有時候心中憤懣,也想不管不顧,但是……」周正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笑容收斂,眼神變得渾濁。「但是巡兒,這個村子再不濟,也是你長大的地方,你也還在村裡,你太爺我怎麼也放不下啊…」
話已至此,周巡感覺自己喉嚨有些哽咽,他還欲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卻發現周老爺子氣息迅速衰退。
「對了巡兒,太爺馬上又要睡去了,有個事情你得留心。」老頭兒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你剛才遇到的那個二當家是姓陸對吧?怎麼會姓陸呢?」
「是啊,怎麼啦?」周巡疑惑道,「百家姓里有啊。」
「不對,太爺我在村裡生活了百年多,從來沒有遇到陸姓。」周老爺子若有所思,接著說:「他很可能是從山外面來的…」
「山外面」這個字眼讓周巡瞳孔收縮,心潮澎湃。山外面的一切對於周巡來說都是未知,當年周巡的爺爺和父親,都是在不惑之年決定去山外看看,而今只有父親回來過一次,帶回了年幼的自己。自己也是從山外面來的。
周巡還想問什麼,卻見老爺子眼睛渾濁,表情古怪,突然指著自己問:「哎?你是誰啊,你怎麼在我房間里?」
糊塗病又犯了,周巡心裡嘆道,白眼一翻準備出去了。
「哎,你別走啊,你是不是小偷啊?巡兒!巡兒!巡兒快來啊,太爺房間里有壞人,巡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