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勞爾提著手提箱走到停著車的廣場,在十幾輛轎車中找到了朝他揮手的鮑勃。
「帶我在附近轉轉吧,鮑勃,我有些餓了。」
「你不想先見見瓊嗎?我可以幫你們聯繫。」
聽到「瓊」這個名字,勞爾的腦海中一瞬浮現出一個女孩陌生的身影,
「不想,暫時不想。」
幾乎不加思考,勞爾說出了他的想法,或許是聽到自己果決的回應太過絕情,他又加上了後半句。
鮑勃開著車帶他去了一家炸魚薯條店,那家店在下午仍坐滿了許多客人。
店面寬敞整潔,不像一般油炸食品店空氣沉悶,令人呼吸不暢。點餐前台還高掛著一個笨重的黑白電視,如果誰不幸從它下面路過而又被它砸中,那麼此人的家屬可以直接省去搶救的錢。
電視畫面正在轉播中部地區的賽馬決賽。
勞爾吃著油膩的炸魚,他不知道這東西如何成為一股潮流,但他知道這幾年這玩意沒少讓鮑勃長胖。
「鮑勃,你的孩子們怎麼樣?梅沙、馬丁他們。」
「好極了,好極了。」,鮑勃隨意在餐桌上的紙巾擦了擦手上的油脂,
「馬丁自己攢錢買了一輛車,終於讓他高傲的未婚妻同意和他訂婚了,梅沙正懷著她和劉易斯的第三個孩子。」
「第三個孩子?是梅沙的想法嗎,我記得她說過她不喜歡孩子。」
「是的,我知道,可誰知道呢,第一個孩子出生的時候好像打開了她母愛的開關。」
「他們照看的生意都還好嗎?有那麼多孩子要照顧,她一定忙暈了。」
「生意還可以,沒過去那麼忙了。你知道我和你說過的後街的賭場吧,人們都去那裡賭博了。去的不僅是窮人,如果僅僅去那裡是窮人我一點都不擔心。那些有些錢的貴族,馬場都不願意來了,或者說他們騎著馬才逛上幾圈就忍不住想帶著夫人小姐直奔賭場了。他們覺得這是一種新的時尚。」
「也許哪天你可以帶我去逛逛。」
「好吧,雖然那真的不是什麼好地方。不過你的確應該好好享受一下」,鮑勃挑起眉毛朝他笑了。勞爾知道鮑勃肯定去過了。
兩人靠窗的里側各放著一杯玻璃杯裝的飲料。玻璃杯杯身掛著細密的水珠,杯中的是懸浮著橢圓形冰塊的棕色氣泡水,飲料倒映著窗外布滿烏雲的天空。
勞爾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清爽的小氣泡在他的口中,冰涼爽口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帶走了口中的油膩感。不是冷冽的雨水,不是溫熱的河水。他的每一個細胞都處在愉悅中,他好像暫時活過來了。
「沒想到那些烏合之眾能有如此作為。」
「不不不,不是他們。是新來的匪徒,南方來的,聽說是靠戰爭發的家,是實打實的戰爭販子。他們來了沒幾個月不僅把粉牌吃了,還霸佔了萊茵河碼頭,開的賭場一年比一年大。」
「如果真是那樣,那麼柴爾德的生意不可能沒受影響。」
「我們已經在付他們錢了。」勞爾停下來盯著鮑勃,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們在付錢?」
「是的,為了能正常營業。」
「我親愛的父親和哥哥沒有做些什麼嗎?」
「沒人能做什麼,除非想交更多的錢,或是再搭上幾條人命。粉牌跟他們一比就像一幫騎著自行車搶劫的孩子,而那幫人,是會把屍體用黑色膠布裹住再綁上石頭沉河的人。
」
窗邊潔凈的玻璃上掛上了兩道傾斜的水線,沒一會兒雨就大了起來。
柴爾德家族有關馬的生意還有其他方方面面的生意都或多或少地被南方的黑幫家族打擊了。那幫烏合之眾並非針對他們當地貴族一家,而是本地幾乎所有自己生意的人家。他們不得不定期上交保護費或乾脆把生意雙手奉上以避免敲詐勒索、燒殺搶砸。
鮑勃似乎想到了什麼,有些猶猶豫豫,他放下手裡捏住的炸薯條。
「勞爾,聽著,我覺得我,我應該告訴你一些事。這些事可能對你來說難以接受,準確的來說我不應該管你的事,這也不是我應該說的話…」
「請直說。」
「胡佛先生的身體最近越發不好了,他可能看上去很精神,但實際上他比看上去得要差。」
「他想要我做什麼?」
「他可能要,要重新安排或者是,取消你和瓊的訂婚。」
「瓊知道了嗎?她什麼反應?」從勞爾的表情來看,這件事對他來說同樣並不能算難以接受。
「呃,她知道,胡佛先生找她談過了。為了表示歉意,我們送了她三套禮服,呃,就是特別流行的那個牌子,我不記得了。除了禮服,還有一套訂製餐具,一幅福泰的畫,還有…噢…」
鮑勃說到一半,被門口進來的人吸引了目光。
一個身著小禮裙的女人出現在門口。
她右手提著裙子,左手捏著禮裙套裝中的深綠色圓頂禮帽,同樣因為雨水而顏色變深。水珠不停從她黑色的濕透的髮絲,從黑色的睫毛上落下掉落在脖頸上,胸膛上。
她似乎是在雨中奔跑而來的,白皙豐滿的胸膛起伏個不停。
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音,聲音離他越來越近。浸水變形的尾裙在她走來的地上拖過,留下一道水漬。她最終走到勞爾身旁,帶著明顯的喘息聲。
「勞爾?…天啊,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女人的嘴唇、臉龐和其餘所有裸露的肌膚上都泛著淡淡的水光。
勞爾抬起頭望著眼前這個略顯狼狽的女人。他的眼珠倒影著女人激動、憤懣的神情和她柔美溫潤的面龐。她的雙眼滾動著淚水,鼻尖和眼尾發紅,眉頭緊皺。勞爾不由得擔心下一秒她就要嚎啕大哭。
「抱歉,瓊。」
女人俯下身一把抱住他,氤氳的氣息夾帶著百合的甜味裹挾了勞爾。女人的潮濕、冰冷、溫熱和顫抖,絲毫不差地向他緩緩傳遞過來。
「我好想念你。為什麼不寫信告訴我?你變了好多,我幾乎快認不出你了,我幾乎快忘記你的樣子了。」
勞爾把手搭上瓊的腰,「瓊,你很冷。你濕透了。」
跟隨著女人的跑進來的還有一位年輕男士,大雨同樣澆濕了他。男人又高又壯,身穿上的白色襯衫幾近打濕至透明。他一手拎著自己的西服外套,一臉困惑地盯著兩人,半張著嘴喘息個不停,眉頭擠在一起。
「巴特勒小姐,或許你需要幫我們介紹一下你身後這位紳士。」,鮑勃連忙站起身提醒瓊,這次打破了尷尬。
瓊放開勞爾,吸了吸鼻子,誰都能輕易看到那雙眼睛浸潤的淚光。瓊向勞爾介紹了她的在交易所工作未婚夫戴維斯,此刻她的肩膀上披上了她未婚夫的外套。兩人禮貌握手打了個招呼。
瓊的眼神緊緊盯著勞爾,彷彿他馬上又要奔赴戰場。
「我們剛剛坐車路過這裡,我覺得肯定是自己看錯了,再加上下雨。但誰知道,萬一呢,我對自己說,所以我就跑過來了。」
勞爾趕在她發問前及時解釋道,「抱歉,瓊,我今天才坐火車回來。我計劃過幾天去拜訪你的。」
「是的,是的。我太激動了,我們絕對應該找個好日子好好聚一下。「
瓊的眼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勞爾,四個人之間又經歷了短暫的無言。
「呃,巴特勒小姐,戴維斯先生,你們用過午飯了嗎?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吧。」
「不不,我們用過了。我,我該趁感冒之前回去了…該死的天氣,這會又放晴了,簡直是在針對我。」瓊看向戴維斯尷尬地笑了笑,「到時候見,勞爾。」
送走了兩人,鮑勃和勞爾回到餐廳又坐下來,勞爾胸口的衣服因為女人的擁抱濕了大片,兩個人沉默了一陣子。
「她和別人訂婚了,你想說的是這件事嗎?」
「我希望你別太難過。」
「你覺得他是個好人嗎?戴維斯先生。」
「呃,是的,他的家境不錯。父親擁有一家制罐廠,他自己有一處大型農場,出售肉蛋奶。當然,他對瓊很好。」
「那就很好。」
瓊坐上來接他們的轎車,戴維斯也跟了上來。
「還冷嗎?」
戴維斯坐在瓊身旁,關切地看著她,瓊目視前方的眼神有些恍惚。
見她沒有反應,戴維斯的大手包裹住了瓊的手,為她帶來一絲溫暖,
「我沒事,斯圖爾。衣服有點潮,我們趕緊回去吧。我糟透了。」
瓊回過神,順手扯下了披在她身上的西裝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