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奶奶進了急診室
我本應坐一輛公交車回家,可是我思索的時候一共錯過了2輛,或者3輛。隨後我決定走路回家。
我每次經過樓下的一家建材店,都會看到年過50的母親在那裡工作。我每一次都想逃避她的目光。但是當我從那裡走過,我的餘光總是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暫停頓。每一次經過看到母親都是對我心靈的一陣拷問!尤其是在我離職失業的三個月裡面。
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中午12點多了。當我還在樓梯間的時候,我的貓咪就已經聽到了我的腳步聲了。它能辨別出我們家人的腳步聲,每一次都會提前在那裡等待我們的回來。當我打開門之後它就會繞著我的腳踝轉,用它那柔軟的尾巴掃著我的腿。偶爾它還會用毛茸茸的臉蹭我的腳踝。誰又能不喜歡這樣的貓咪呢?
父親像平時一樣躺在大廳里的長沙發上,看著放置在大廳的電腦。父親用它來看股票,所以屏幕上總是紅色或者綠色的股票曲線,還有一堆的數字。他的頭枕在沙發邊上,沒有轉過來看我:「吃過飯了嗎?桌上有飯菜。」
我看了一下桌子上的飯菜,是用湯水煮爛了的魚和一些我不喜歡的芥菜。
昨天熬夜的縱慾加深了我今天早起的睏乏。在外面回來讓我感覺自己滿面都是灰塵。我只取一條內褲進浴室沖澡。冷水嘩啦啦地拍打在我身上,頓感熱氣全消。我穿上一條內褲,踩著濕噠噠的腳從浴室出來。我坐在房間的椅子上,看著桌上許久沒有看過的自己的簡歷——
「林嘉文,畢業於S校,曾任學生會體育部部長。為人善良……」嗯,這一點都不假。「……熱情大方,積極主動……」這可就不是真的了,我是個內向而又慢熱的人。這真是為了迎合面試官而寫的。社會工作規定了這樣子,他們都喜歡外向積極主動的人。我不反對。看著左上角那個人像,黑長的劉海,厚實有肉的鼻子和寬厚的緊閉著的嘴唇,黑框眼鏡下是一雙深邃而目光如炬的雙眼。我拉開抽屜,拿出我以前拍過的證件照。忽而我在一張初中校服的照片上愣住了,我想起來這是中考前學校組織拍攝的。目光如炬,看上去有點兇相。但見這個年輕人自信仰頭,嘴角微微上揚,有一點淡淡的微笑。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我記得清清楚楚,班上一個女孩就在我的後面排隊,看我拍完之後便露出了欣賞的笑容,舉起了一根大拇指誇到「拍得真好!」
我把照片放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爬上了床,像謝了的花朵一樣躺到了床上,一眯眼就睡著了。
「喂?怎麼了?……好,我現在過去。」(父親的電話。)
「啪。」睡夢中我聽見了屬於父親的開門和關門聲。他出門了。
下午4點多,我的手機響起了輕快的鈴聲。我在混沌和迷糊之中接了電話,是父親打來的,他的聲音急促而且嚴厲——「趕緊過來DR醫院!」
父親是農村長大的,沒讀多少書,說話不會考慮邏輯和情感。當他對著晚輩說話時常常會表現出不容拒絕的命令口吻,而且從來不說緣由。
我向來不喜歡父親的說話方式,也討厭別人不說緣由的命令,所以我像是反抗地回答說:「過來幹嘛?」
「你奶奶進醫院急診室了!」父親的語氣說得很著急,讓我感到恐懼極了。
我腦海閃過前段時間父親一直帶著奶奶到處看醫院的回憶。我本以為一切又會像之前那樣穩定下來,
可是當下這個消息卻讓我感覺晴天霹靂。
5年前,在我還在讀大二的時候奶奶就有一次到了重症科裡面住了一個整個月。當時我在病床前看著虛弱無力的奶奶,鼻孔裡面插著氧氣管。她當時虛弱無比,目光無神,心裡早就打了最壞的打算。她告訴我說自己不行了,讓我孝順父母,說起了父母多麼不容易養大我們。而我在一旁只是握著她那厚厚的手,不停的抽泣。我恨自己不會說一些好話,一些讓人開心的話。反而只會哭泣,最終讓奶奶也跟著我哭了起來。
我著急萬分,剛穿上一雙拖鞋就馬上跑了出去。剛走到樓下才發現下天空下著大雨。準備到的時候我給父親打了電話,他讓我在大門等他。
我剛到醫院門口就看到父親愁容滿面地在門外抽煙。他看了我便招手讓我過去。儘管父親的臉上沒有看到任何的好消息,但是看到他人在外面,我的心裡還是感覺得救了。
「進去往左邊走,就看到急診室了。」
我沒有說話就往裡面走,路上看到了各種各樣包裹著傷口行路不便的人,有的在輪椅上讓人推著才能走,有的拄著拐杖緩慢移動。我心裡有一種未知的恐懼。
我朝裡面走去,直到看到了我的堂弟阿城,確定了急診室的位置。我心情忐忑地在急診室門外向裡面張望,看到門內第一張病床上的便是奶奶,她側著身子背對著門。奶奶不像是大部分的老人家一樣瘦弱又矮小,她有一個大肚子,手腳都有不少肉,這是上了年紀的人很少看得到的。可是,我看到她側著身子蜷縮著躺在病床上,就像是一隻受傷的瀕死小鳥。我一下鼻子就酸了,眼淚馬上又涌了上來。我有點不敢走進去看她。
父親從外面抽完煙朝著我走來。他用手指了指讓我進去。我看見奶奶還睜著眼睛,吃力地呼吸著,就像是一個沒有保護的嬰兒。
我剛開口就發現自己已經是含著淚水哽咽著說話了:「奶奶,你哪裡痛?」
她好像一點也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用那黯淡的眼睛看著我半天才分辨出來我是誰。「阿文你也來了?今天不上班嗎?」
「嗯,今天不用……你怎麼啦?哪裡痛?」
「我渾身都痛,很不舒服……」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非常吃力,像是被壓著喉嚨似的,喘了一口氣才又把一句話說完。「我腳漲漲麻麻的」說完話之後她深深嘆了一口氣,非常自責。
我既想不到安慰人的話也控制不了自己軟弱的內心。我的淚水沒有停歇過,我發將它停下。阿城走了進來。我很害怕被他看見我脆弱的樣子,於是乎轉過身子去。但似乎對於阿城來說,內心卻有一種窺探的好奇心。畢竟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哭過。他如願確認了我在流淚這件事之後才不再跟隨我的淚光。
我在門外的椅子了無生氣地靠著牆壁坐了很久,似乎能控制淚水不再流了。阿城走來坐下。我和他交談過後,才知道這段時間爺爺奶奶住在叔叔家裡,一直都是我阿城在負責照顧他們。包括他們的飲食起居甚至是衣服清洗。我想起那段時間我都只是在家裡虛度光陰!我又想起父親經常不在家,大概也是去了照顧爺爺奶奶。父親曾經讓我一同過去。但我認為換洗新床被這種事情太簡單不需要那麼多人去,就拒絕了。直到現在我才直到當時父親的用意。
阿城自從工作以來,身體從上胸到肚子,從肚子到腿都好像套了幾個游泳圈一樣發胖了許多,皮膚也變得更加黝黑。他戴一副黑框眼鏡,有點油膩的頭髮像海草一樣駐在圓滾滾的肥頭上。他穿著一雙被肉掙開的拖鞋,外形顯得有一些邋遢。他身上還存有少年時期的稚氣,同樣面對困難的時候也會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失落表情。但是經過這些年的社會洗禮,他似乎也學會了沉默的寶貴。他身上始終保有的珍貴品質是樂觀精神,還有靈機一動的小聰明。
他走到奶奶的床邊,換了一副開心的表情笑著對奶奶說「醫生看一下沒事我們待會就去吃燒鵝、吃叉燒、吃你喜歡的醬油雞……」逗得奶奶痛苦的表情曲線變得舒緩了許多。
我心裡希望有一天能學會他的樂觀和幽默,那是人間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