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人還跪在那兒，只是低下了頭，好像在懺悔。

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

那青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他驚恐的凝視著老卡夫索臉上那被歲月雕刻的褶皺和他緊閉著的雙眼，那一瞬間他覺得這個老人不太可能是在和他說笑。

『我那天沒去砍柴。』老卡夫索先開口了，聲音很低且沙啞，『我進了那林子，就和那些早已在等我的人會合了。』他顫抖地說，『我只是要做我必須做的最後一件事。』

『為什麼！』還沒等老者說完，那年輕人猛地舉起了一直握在手裡的腹張弩，對準了他父親，嘶喊道。

『他們遞給我那件衣服，而我也早已經準備好了這把泰西比烏斯[1]弩。』

『為什麼！』年輕人繼續地吼叫著。

『他們告訴我，我要找的人找到了，那一刻我等了很久。我……』老人突然間匍匐在了地上，失聲痛哭起來。『我錯了……原諒我，我的伊南娜……啊……』老人抽泣著。

『為什麼……』伊奧斯也癱倒在地，淚眼模糊。

『我不知道！所以這幾十年，我沒有放棄……沒有放棄去追尋答案！』老人抬起頭尋找著兒子的目光，渴求他能理解。

『你到底在說什麼……』

『那首詩……那首詩就是答案！你母親死在我懷裡，我抱著她，那時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問她，為什麼！……她只是清唱那首詩，最後指了指你的方向……我……我那一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脫掉那件黑袍，追上你，抱住你……我的孩子。』

『你……你到底是誰！』

『我不能告訴你，你會恨我……況且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你母親……那首詩，答應我，你永遠不會忘掉那首詩，答應我……你就可以動手了……就在這兒，我就可以贖罪了。』老人停止了哭泣，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張開了臂膀。

伊奧斯·卡夫索，擦了擦眼淚，舉起了弩，重新對準了老人。然而此刻，在他的眼前卻開始閃過一個個的畫面：父親背著他走在山裡，教會他一首一首的兒歌……父親為了給他摘果子，不小心從阿月渾子樹上摔下來……父親為了教會他使用劍，一遍一遍的重複著動作……父親為了尋找那沒人見過的樹和那沒人聽說過的七段咒語，問遍了大大小小的村莊和城鎮，走遍了無數的海港、山澗、田野、森林……

年輕人緩緩地放下了弩：『我現在就很恨你。』他說，『還不是時候，老頭。』老人沒有察覺到他兒子的眼眶重新濕潤了，『沙漠，沙漠你還沒有去過呢。』

月光溫柔的注視著伊奧斯·卡夫索，和他結伴而行的是阿彌蒂斯[2]。外來人已經恢復了體力，少女拉著他在院子里踱步。數日以來，少女一直陪在卧床的男人身邊，幫他修剪頭髮、鬍鬚和指甲，起先這位克里雅女孩唯一希求的就是這個來自沙漠的神秘男人所講述的西方塞琉古[3]地區的神話以及他與父親跋涉數千帕拉桑[4]冒險所遇到的奇聞異事，但沒過多久，她所著迷的對象就變成了這個男人本身。在這樣北臨沙海，南臨皚皚雪山的齊木里克[5]河滋養的綠洲，除了與牛族[6]和尼亞等臨族部落之間的爭鬥，他們一族對外面的世界也幾乎沒有任何了解。

因為連年的衝突，村裡健全的男人越來越少了，阿彌蒂斯的父親本是村裡的一戶頗有威信的公職，三年前被克里納[7]的吐火羅人所殺，

母親被迫成為了木尕拉村族長的情婦，才保住家裡的土地租給佃農，她因為暴躁的性格經常虐打阿彌蒂斯和她僅有兩歲的同母異父的妹妹。而她之所以能夠同意收留這個族裡不信任的外來人，是阿彌蒂斯向她母親說謊，他是西方來到此地遊覽而迷路的貴族，若傾心招待，必會獲得回報。最起碼，對於阿彌蒂斯來說，把已經快到婚嫁年齡的她賣給這個男人，也好過被她母親賣到妓院去。

男人講故事的聲音越發的呢喃軟語。他沒有更多的透露父母的事，也完全沒有提那把無形的鑰匙。而這些天，女孩總是一邊照顧他，一邊拉住他的手，央求他給她講更多的故事，而對他來說，這種溫暖的感覺是不曾有過的。

『真的存在微精靈嗎？』女孩問。

『存在，在阿塔考納[8]城的時候，父親曾告訴過我，母親教過他微精靈與精靈的語言。那時我還不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精靈。

『但在阿斯蘭伯的森林，我們親眼看到了，還知道了我們要去尋找的到底是什麼。』

『你要去尋找什麼？』

『啊，就是傳說中的阿卡西圖書館，你知道嗎？』男人蹲下來，看著好奇的阿彌蒂斯，開始用孩子的語氣說道，『在那裡，有一位很厲害的精靈，管理著整個圖書館，它可能很早就和母親認識了，或許它就能告訴我母親留給我和父親的那神秘的寶藏，到底藏在什麼地方。』伊奧斯回想起了，兩天前部落里的占星術士曾來到女孩的家中再次過問這個陌生人的來歷，那時自己曾詢問過這個圖書館，占星術士勸他離開這裡，到南面居住著智者的希瑪瓦特[9]雪山去打聽。

『你要走了嗎？』女孩問，『哦，對了，母親讓我問你，你能留下來嗎？』女孩突然轉變了話題。

男人愣住了：『留下來？』

『是的！』

『你的意思是？』

『留下來，娶我。』女孩的臉一瞬間紅了，『她答應會給我們一塊田，我們會有自己的家，會有自己的孩子，我們可以帶他們到山上去采野花和藥材，而我能天天聽你講那些美麗的故事，好嗎？』女孩目光泛著光。

伊奧斯停頓了幾秒說：『可我沒什麼能回報你們的。』

『你有你的寶藏啊，不急，等你找到了再還給我的母親，沒關係的！』阿彌蒂斯微笑著說。

伊奧斯站了起來，看著月色下的山巒。雪山巍峨的輪廓好像在警告著旅者們想要穿越它的路途會有多麼的險惡。阿彌蒂斯說的沒有錯，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父親已經死了，母親的寶藏虛無縹緲。而眼前的這位可愛的女孩，和她每天遞上來熱氣騰騰的蒸囊，這的才是真實存在的。

是的，這一刻他決定好了。

他重新蹲下來，輕撫著女孩泛紅的面頰：『等我，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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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即腹弩，是古希臘人所使用的手持弩，一世紀希臘知名工程師希羅的著作《弓弩武器製造法》（Belopoeica）是目前保留最早腹弩的記錄，當中這又來自另一位更早的希臘工程師泰西比烏斯（Ctesibius）的描述

[2]希臘語：Amigis，原意為純潔，本書內部分人名、地名或物品名因所屬時代和地區的語言文本不可考證或已無法獲取，這些人名用他們名字原含義的希臘文替代

[3]即塞琉古帝國，由亞歷山大大帝部將塞琉古一世（Seleucid）所創建，以敘利亞為中心，包括伊朗和美索不達米亞在內（初期還包括印度的一部分）的希臘化國家

[4]古波斯計量單位：1Parasangs≈4.8或5.6km

[5]河流名：發源於XJCL縣南部昆崙山

[6]即古代和田地區民族：Godaniya，意為『牛地』或『大地**』，這個稱呼可能對藏語產生影響，因而轉音為『于闐』，是西方古藏語中『玉城』、『玉村』之意，因為該地產玉，成為該處居民的名稱

[7]即古樓蘭：Kroraina，遺址在今中國XJ羅布泊西北岸

[8]：古波斯阿蠻省(Aria)古城名

[9]山神名：Himavat，即雪山神，是喜馬拉雅山脈的人格化。出現在史詩摩訶婆羅多中，是恆河女神與雪山神女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