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八章 芳草天涯 (16)
自從認養了蘭小白,他們幾乎每周必到,成了縱橫四野的常客。平日里馬場有專人負責餵養馬匹,會員過來消費時,認養的馬匹全程跟隨身邊。騎馬散步野炊露營,馬兒是極通人性的沉默的朋友,是人們緩解壓力釋放情緒的最佳伴侶。
韓麒麟目送著漸漸遠去的身影。她頭戴黑色馬術帽,帽帶緊緊箍在下頜骨上,原本巴掌大的小臉兒變成尖尖的小錐子,黑色短款皮夾克裹著凸凹有致的身軀,腰部纖細,渾圓的臀部與大腿收納到過膝黑色馬靴里,線條柔美。一身皂色與小白馬互相輝映,十分養眼。蘭小白好像摸透了主人的脾氣,時而邁著優雅的小方步在草地里徘徊,時而踩著舒緩的節奏在小道上慢跑,一人一馬嫵媚英氣,活力四射,吸引了草場上所有的目光。
他的眼睛有些濕潤。
在裕豐集團混跡三十年,從小青工登上職業生涯的頂峰,一路走來頗多艱辛,他從未彷徨退縮過,現在卻優柔寡斷起來。眼前的女人是一抹亮色,點燃他灰暗的生活,是一掬甘露,澆在早已枯死的心上。他捨不得放手。
可在裕豐,他必須臣服於何總。多年的副手生涯,他養成了對老何言聽計從的習慣,所以當老何提出由蘭可馨與宋震對接的方案后,他竟然沒有表現出一絲不悅。他和她的關係早已是公司的花邊舊聞,老何豈能不知,這借花獻佛的餿主意虧他想得出來,而他卻條件反射一般,瞬間就把本能的惱怒壓抑住了。
既然已經表態支持,他也就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媽的,都什麼朝代了,還打女人的主意。他心裡罵著,獃獃地望向遠處。她靈巧的身體正隨著小白馬的步伐上下顛簸,興緻正濃。恍惚間他好像變成了蘭小白,她細軟的長發從光潔的身上滑落下來,掃過他的臉頰。
寶貝兒,等我離了婚,嫁給我吧!
做夢呢!你想都甭想,我才不會離婚呢,就算是離了婚,這輩子我也不會再嫁人。
那咱倆老是這麼偷偷摸摸的?
誰偷偷摸摸啦?姑奶奶光明正大,誰敢說三道四!
「想什麼呢?走火入魔了。」
不知何時她已經來到眼前,輕盈地跳下馬背。
「有心事?」
一陣花香撲面而來,她胸前的衣袋裡插著一小把雪白的梔子花,小馬靴上沾著新鮮的泥土和青草。
他緊緊摟住她的腰。
「我定了旁邊山莊的套房,咱們過去歇會兒吧。」m.
「大老遠來一趟,仔細遛遛馬多好,又想起哪出了。」她抬手端了端他的下巴,揶揄道,「年過半百啦好不好,別老冒充小夥子。」
「難道你家莊瑞年還是小夥子。」他反唇相譏,醋味兒熏天。
她的臉頓時一沉,扭動腰肢,一把打掉他的手。
「我早跟你約法三章,咱們誰也別越界。你他媽算老幾?我跟庄瑞年是合法夫妻,你少損他,我什麼時候拿你家母夜叉消遣過。」
她牽著韁繩賭氣地快步走起來。身後靜悄悄的,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死皮賴臉地黏上來。
一望無際的天空有些陰沉,陽光被濃重的雲團圍堵著,掙扎出些許光線,投射到人的眼眶四周,有針刺的痛感。
蘭小白沿著圍欄走著,一聲不響。
庄瑞年的確不是原來那個斯文儒雅的小夥子了,他心裡那隻粗魯狂躁的野獸,時常竄出來對著她張牙舞爪一番,而拴住它的鐵鏈,原本還牢牢攥在她手裡,現在卻變成一截破草繩。
她記不清他第幾次打她。一張殘缺的照片上,她笑得無比甜蜜,只是在她嫵媚的臉蛋兒上,被圓珠筆畫滿圓圈。
那次她失蹤兩天回到家,本想收拾行李直奔火車站,等她回到明鎮娘家,他不領著八抬大轎休想接她走,就算她肯原諒他,三個哥哥也絕對饒不了他。長這麼大,誰碰過她蘭蘭一根手指頭。
可一進門她的心就軟了。
奶奶牽著倆孩子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奔過來,嘴裡叨叨著,快叫媽媽,媽媽回來啦!
爺爺沖著保姆吆喝,趕緊做飯,把那些俄羅斯海參燒了。
在卧室里,他跪在她面前,抱著她的腰痛哭流涕,指天發誓。
老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犯渾,我不是人!我再也不打你了,你就看在倆孩子的份兒上原諒我一次吧!
她原諒了他。出軌讓她得到心理上的巨額賠付,他已經被她狠狠地懲治過了,倆人就算打了個平手吧。
她把婚紗照從中間撕開,把她的那半邊甩給他。
你打在哪兒,就在哪兒畫個圓圈兒,等孩子們長大了你去解釋。
輕易的原諒,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手掌落在臉蛋兒上脆生生的觸感,成了他不良情緒最直接、最有效的宣洩。這不良情緒的來源最初大約兩處,一是有關她的風言風語,一是韓世珍有意無意的搬弄是非。慢慢地,不順利和不愉快源源不斷地湧來,她成了一口排污井,承受著他全部的心理垃圾和情緒廢料。
撕開的婚紗照上,他早就不屑於標記什麼了。
就打你了怎麼著吧。我冤枉你啦?你又跟誰在外面浪去了!
誰在外面浪了?瞧你多好,夜不歸宿,假裝天天值夜班,誰知道你鬼混什麼呢。
給我滾得遠遠的,臭婊子!我們莊家沒你這樣的媳婦兒。
我滾?做夢!拖不死你我不叫蘭可馨!你當我是軟柿子,好捏?
底線一再被刷新,往日的美好不復存在,彼此性格中的缺陷不斷被激發出來,糾纏碰撞著一起發酵,成為兩人的「婚後財產」。
在間歇發作中,他又總能變回多年前那個浪漫優雅的人,兩人外出度假雙宿雙飛,紀念日大秀恩愛,逢年過節他總有驚喜給她。外人眼裡,他們儼然是如漆似膠的小兩口。
在愛恨交織中,他們任性地由著各自的脾氣,以不計後果的放縱,消費著日漸淺淡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