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處決
阿卡納舉起手裡的木槌,一下一下地把釘子鑿進木頭裡。
屋裡颳起冷颼颼的風,雖然他身上穿著的衣服破了兩個大洞,但他卻滿不在乎,認認真真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要誇獎一句好木匠。
當然他現在還不能算是個木匠,頂多算個學徒。
房間里除了他就沒別人了,大家都跑到廣場上去看熱鬧。畢竟這年頭也沒啥娛樂活動,除了賭博尋花,也就看人砍頭還有點意思。
更何況,阿卡納聽說這回不是砍頭,而是火刑。
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汗,阿卡納直了直腰,嘎嘣的脆響在自己的脊椎縫隙中此起彼伏。他忍不住發出一聲舒坦的呻吟,隨即就又把視線放在了眼前的棺材上。
老爹圖熱鬧跑去看行刑了,就留他一個人待在家裡忙活。雖然阿卡納是覺得沒什麼所謂,但唯獨不太希望老爹回來的時候帶著那股子燒烤味兒,這樣會讓他饞肉的。
用亂七八糟的沒品笑話稍微發了會兒呆,阿卡納轉眼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氣不算太好,陰翳的雲彷彿要把教堂的鐘樓壓垮,而鐘樓之下的圓形小廣場上,人們圍著一個方形的高台吵吵嚷嚷,讓他不禁皺了皺眉,把耳朵里的棉花又往裡塞了塞。
他從小就聽力靈敏,靈敏到隔壁剛結婚的勞倫斯大哥晚上歡樂聲都能聽見。但也正因為此,環境只要稍微一吵,他就會覺得腦子裡像塞了個桌鈴。
廣場上湊熱鬧的群眾無非就是看個樂子,順便發泄一下自己無處釋放的正義感。惡魔、巫師之類的辭彙不絕於耳。活了十幾年的阿卡納自然知道這是教會審判的保留曲目,但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太一樣。
「我真的是穿越者!我沒瘋!我沒得什麼狂化病!你們放我下去!」
嘶啞且帶著驚惶的哭喊聲扎進阿卡納的耳朵,他嘆息了一聲,朝著高台中央的米字架上看去。只見被綁得結結實實的小孩哭得凄慘,他像只被夾住的耗子那樣扭動著身體。
阿卡納認得那個小孩,是街西邊小報亭的童工,前兩天這孩子還神秘兮兮地和自己吹牛,說自己其實來自於另一個世界,一個非常美好的世界。
那時候賣報童還好好的,除了喜歡說大話也沒啥別的異常,自己還只當他說的話是小孩子的幻想。畢竟他小時候也總把童話與夢當真——比如不用馬就能跑得飛快的車,能載人飛在空中的巨鳥,還有能飛去群星、宛如救世巨舟的大船……
而直到昨天,阿卡納才聽說他被趕來的教堂修士們羈押了起來。
腦子裡回憶起那個小孩滿嘴胡謅的模樣,阿卡納抿著嘴,看著台上不斷掙扎的小男孩,心裡不禁生出幾分煩躁,再仔細一聽,就聽見教堂的信眾們高喊著什麼:
「燒死這個邪魔的化身!燒死他!」
怒喊在阿卡納的心理掀起波瀾,雖然關係不算親密,但畢竟也算是自己的玩伴。阿卡納再怎麼冷血也不可能無動於衷,思來想去,他還是想要去看那孩子最後一面。
雖然不可能像童話里的英雄人物那樣去劫刑場,但阿卡納覺得自己還有些能做的事情,比如給那孩子打個好看點的骨灰盒。
他心裡這樣想著,兩三步就跳下樓梯,朝刑場的方向跑去。
刑場人山人海,都是和他一樣穿著破舊衣衫的居民,阿卡納擠了半天才擠到人群前,收穫了一干充滿怒意的目光。
人群的嘲罵聲讓阿卡納的腦袋有些犯暈,但他還是努力從其中分辨出了台上那位衣著華麗的行刑官的布告聲:
「可憐的孩子,
你被邪魔侵蝕了靈魂,致使你說出瘋癲之語……太陽與火焰會凈化你的靈魂,你將擺脫那邪魔的糾纏,恢復你本來的神智,在光的指引下升入天國。」
「快殺了他!不能讓邪魔也侵蝕到我們!」
伴隨著行刑官的布告,周圍已經變得安靜的居民們又迸發出激烈的叫喊,他們的臉上兼具狂熱與迷亂,讓阿卡納有些毛骨悚然。
相比起自己的鄰居們,阿卡納清楚自己並不虔誠,因此在面對這些狂熱到近乎神經質的傢伙時,他總有一種羊入狼群的感覺。
但他明白,這些人其實在害怕,害怕自己也會和伊文思一樣染上瘋病。
畢竟按照教會的說法,那所謂的邪魔入侵不止會致人瘋狂,還會傳染到所有人身上,甚至致人死地。
只是這瘋病已經很久沒出現在這個小鎮里了,至少從阿卡納出生以來,他就沒聽說過誰家除了這種亂子。
真沒想到,賣報童那天真爛漫的戲言居然是被邪魔侵蝕的徵兆。
阿卡納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心裡不由得生出幾分悲戚。而就在這時,台上的牧師抬頭看了看太陽,轉過頭,在胸前畫一米字,對身後綁在米字架上的賣報童說道:
「羔羊,你還有什麼想傾訴的嗎?」
伴隨著牧師的聲音,周圍嘈雜的群眾也逐漸安靜,阿卡納不禁朝著小孩的臉上看去,然而,他看到的卻不是賣報童那清秀的模樣。
如蠟一般融化扭曲的五官隨著他的哭喊聲蜿蜒蠕動,而在本來是眼睛的地方,兩片粉紅色的肉片一張一合。
阿卡納清楚地聽見賣報童的聲音從其中傳來:
「我沒瘋,我真的沒瘋……相信我,真的,相信我,我是穿越者,是來拯救你們的……真的有一個另外的世界啊!!」
原來邪魔的侵蝕竟然會讓人變成這幅鬼樣子!
阿卡納瞪大了眼睛,心驚之餘,對賣報童的憐憫也徹底消散——現在可不是可憐他的時候,要是染上這怪病,大家都要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
此時,牧師聞言目露惋惜,他搖了搖頭,翻開手中捧著的黑色皮質書,一字一詞地念到:
「願邪魔的低語不再困擾你的心靈,願父神的鞭撻與母神的乳汁喚醒你的靈魂……願你沿著靈魂上升的途徑前往神的王冠……」
牧師的低吟彷彿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威嚴,阿卡納頓時感到一股目光朝自己撇來,那目光如父如母,嚴厲與慈祥兼備,讓他有些畏懼。
然後,猶如太陽一般熾熱的光在台上升起,火焰繚繞著米字架,猶如一個華麗的皮襖將伊文思包裹起來,怪誕的火如水一般沁潤了伊文思的衣服與身體。
然後,伊文思本來扭曲的臉竟然被那火焰恢復成了本來的模樣,火焰的灼燒下,伊文思的臉上竟然清晰地露出了感激與解脫的微笑。
神聖而又詭譎的場景令阿卡納驚駭,也逼迫他低下了頭。
這就是神明的力量嗎?原來教士們真的像他們所宣揚的那樣,具有這種神異的能力。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胸前那已經被盤得油亮的米字架,和身邊圍觀的群眾一齊緩緩半跪下來,低頭為台上這可憐人祈禱。祈禱他能擺脫邪魔的侵蝕,經受住父神的考驗,最後在母神的庇護下升入天國——
然而阿卡納卻在這個時候打了個哆嗦,突然颳起的寒風裹挾著微不可查的呢喃聲吹進襯衫的破洞,颳得他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眨了眨眼睛,視線偷偷摸摸地朝左右瞟去,除了還在虔誠祈禱的居民們,沒發現別的什麼異常。
「奇怪……剛才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阿卡納不禁嘀咕了幾句,馬上發現那本來的壓迫感轉瞬即逝,心頭那股子畏懼也煙消雲散。他抬頭一望,只看到男孩那顆焦炭的小腦袋躺在地上,已經燒熟得發白的雙眼盯著自己,讓阿卡納想起來昨天晚上吃的魚湯。
好似冷風再度吹起,阿卡納汗毛直豎,猛地打了個顫,再定睛一瞧,那種怪異的被凝視感卻好似幻覺般消失不見。
冷汗滲透了破爛的襯衣,阿卡納眨了眨眼,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剛想閉上眼睛繼續禱告,垂下的視線中卻出現了一雙黑色的布鞋。
描著花邊的鞋顯然不是這裡的居民所能穿得起的貨色,阿卡納有些困惑地抬起頭,卻見牧師站在自己的面前,閃著綠光的眸子饒有興趣地盯著自己瞧了片刻。
「你為什麼不祈禱呢?」